也不知玄华仙使是不是在我身上使了什么小手段,我这边厢才念叨了两句仙使大人,仙使大人就“噌”地一下出现了。
这小小净瓶方寸之地,仙使大人竟还摆得出这副仙气翩然的造型,我也是十分佩服。
玄华仙使一见本妖元神,稍稍松了口气,眉开眼笑道:“幸好本仙使来得及时,此时还魂为时未晚。不是本仙使提点你,小兔子,这等良机,你可万万要把握住了才好。”
本妖一时糊涂,还想多问两句,却已身不由己被玄华仙使拎出净瓶,跟扔饺子下锅似的,给推进了床上那壳子里。
神光一返,本妖立马睁开了眼睛,吓得老太医当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本妖一时却顾不得他,只见玄华仙使卯着劲与本妖使眼色,愣了一时,却也明白了,当下张口就叫唤了一声:“皇上!皇上要为臣妾做主啊!”
玄华仙使嘿嘿一笑,伸出大拇指夸我机敏。
本妖自己也不曾想到,演了这么两天戏,已是驾轻就熟信手拈来,连腹稿都不用打了。
倒霉皇帝被本妖这一出死而复生吓得又惊又喜,连忙上来搂了我,应声道:“爱妃!”
我哀哀切切挤了两滴泪,说道:“皇上,若非臣妾命大,她今日便要得逞了!”
皇帝道:“爱妃放心,朕立即发落了英嫔,为爱妃出气!”
我噎了一下,硬是说道:“皇上,动手的虽是英嫔,但真正的主使之人却不是她,而是——”
我这话一说,满屋子人都噤声了。本妖将心一横,勉强抬起一根手指,直指那才见了两面便结出了仇的老冤家,理直气壮地说道:“就是沈淑妃。”
沈素宵站在本妖床前,手里拎着那细颈净瓶,面无表情,只将一双清泉似的妙目,盯得本妖心虚如鼓。
倒霉皇帝傻眼了。
玄华仙使也傻眼了。
半晌,仙使大人冲本妖伸了个大拇指,说道:“小兔子,看不出来,你够狠啊。”
本妖茫然。不是玄华仙使叫我把握机会陷害沈素宵一把的么?
仙使大人仿佛看懂我的疑惑眼神,扶额说道:“我是叫你把握住受伤的机会好好勾引皇帝,小兔子,你不是想歪了吧?”
本妖觉得十分心塞。
倒霉皇帝显然也很是心塞。看得出来他对沈素宵还是很有些舍不得的,犹豫了半晌,低头瞧瞧我,似乎我既然指证了,若不办了沈素宵便是对不起我了。
于是皇帝只得心塞塞地下令:“沈淑妃和英嫔……暂押宫狱,着令皇后亲审此案。”
听得这一句,沈素宵似是唇角微弯略微冷笑了一下,慢慢地说道:“璃妃妹妹,待要将我如何处置?”
我听了这话,心里颇不是滋味。虽说我是想着将她弄出这摊子乱局,本是为了她好,只是如今这般栽赃陷害于她,终归是我理亏。
本妖一时无言以对,只觉着胸口被刺的地方疼得很,索性将眼一翻,装晕了。
玄华仙使大约是体谅我身上伤处疼,看我“晕”了,将我又提溜出壳子,且拉着我腾出殿外,眼不见为净了。
我蹲在昭华殿飞檐的尖角上,托腮垂头,满心惆怅。
客观来说,作为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奸妃,本妖今日将后宫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战绩还是十分喜人的,只是一想着沈素宵方才那眼神儿,本妖便高兴不起来。
这事情叫人实在不爽。明明是为着人家好,偏生做出的事儿却是恨不得玩死人家的样子,虽说本妖与沈素宵本不相识,没有什么忍不下心的情谊,可还是不爽得很。
“仙使大人呐,”我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说沈素宵他日知晓真相,定是不会与我计较的罢?”
玄华仙使久久没有回应,我抬头瞧了他一眼,见他一脸纠结,不由诧异:“仙使大人,你怎么了?”
玄华仙使看我的目光很有些同情,这让我胆战心惊。
“小兔子,你保重。”他说,随即将我扔回身体里,便一阵风似地消失了。
等等!仙使大人你什么意思!
本妖近来十分忧郁。
一是伤势太重只得卧床休息,二是听闻沈素宵在宫狱中受了不少苦,心里十分不安。幸而审到最后,因没有确实证据,便只发落冷宫了事。偏生桃花儿生怕我出气出得不够,在我跟前绘声绘色地将冷宫那惨状描述了好几回,听得我浑身发毛。
这日桃花儿说到冷宫中妃嫔吃穿用度如何被克扣,冬日连个炭盆儿都没得烧,我瞧着外头那刚下的一场初雪,实在有些坐不住,寻了个借口悄悄出了昭华殿,打算去瞧瞧沈素宵。
本妖这一卧床便是两个多月,那案子也审了两个多月。听说英嫔在狱中自尽,死前却也没说清楚沈素宵究竟有没有指使她,所以最后这事儿便不了了之。
这期间本妖养伤躲懒,各宫妃嫔对本妖亦是敬而远之,除了桃花儿每日在跟前说些八卦,日子过得十分无聊。一无聊就免不了胡思乱想,一胡思乱想想来,便免不了惦记起沈素宵。
是以当本妖贼眉兔眼溜进幽闭沈素宵的月华殿时,竟控制不住地心跳起来。
这月华殿当真破败得很,满院子荒草,不见一个宫人,走进殿内,只觉四下透风。我一路寻着寝殿而去,到得里面,只见破旧的床帐低垂,被子里隐隐凸显出一个人形,却是没什么动静。
我心里有些打鼓,叫了一声:“沈素宵。”
里面却不出声。我又叫了两声,忍不住上前去揭开床帐,低头一瞧,不由吃了一惊。只见沈素宵陷在被子里,烧得满面通红,整个人憔悴得像个破娃娃。
我贴近她耳畔一连唤了几声她的名字,她含含糊糊地应了,眼睛却睁不开,只喃喃地说道:“浅离,浅离……”
我不由得一阵心虚。她含了这么大的冤,人都烧得糊涂了也忘不了我干的好事。只是天地良心,我当时虽想着陷害她一下,却只想叫她没机会跟倒霉皇帝搅在一块,哪里想到会将人弄到这个地步。
只是此时我虽心里有些愧悔,却万万不能给她叫个太医,也不能叫人知道我来看她。想来想去,如今我顶着这凡人的身子也做不了别的什么,只得学着早年间看过的坊间话本子的法子,与她过一过热气,暖暖身子,也许烧就退了。
这般一想,我也顾不得屋里四处钻的冷风,忙忙地将自己和沈素宵的衣裳都脱了,将被子一裹,把人抱在怀里。
灼热的呼吸喷吐在我脸上,我瞧着怀里苍白消瘦的美人儿,越想越觉着,我今儿怎么这么像作完了孽又来赎罪的薄幸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