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歌看着惊慌失措的王秀梅,活像三魂丢了七魄,咬着唇,迟疑了下,然后不着痕迹的站到了她的身后,垂着脸,看不见表情,双手却紧紧的捏着衣角,似是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脑海里想着刚见着的沈小郎中,他的通身气度,他的淡定神态,他说话的样子。青歌捏着衣角的双手,越发的用力,隐隐带了些颤抖。
昨天晚上,沈小郎中曾来找过她,在她回家的半道上,悄无声息的拦了住她,站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天光灰暗,模糊了视线,她无法看清沈小郎中的脸,他站着那里,短短的三步距离,一身素色衣袍,好像与身后的竹子溶为一体般。当时她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想法,天天都能见的竹林,头一次发现可真雅致呐。
“王姑娘是你替你家姑娘向喻记杂货递的话吧,还有给卢家娘子递钱递话也是你吧。”虽是问话,可沈小郎中却带着种笃定的从容。
青歌的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沈小郎中怎么会知道这事?
沈小郎中把她的惊讶和疑惑看在眼里。“王姑娘大抵是不清楚一事,你家姑娘是主凶你便是从犯,他日上了公堂,也是要一并定罪处罚的。你应该是不知道,事情会闹到这地步吧?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你心里一清二楚。倘若不想被你家姑娘连累,我可以给你个立功的机会,你照我说的做,我会把你摘出来,不受半分牵连。”
青歌呆呆的看着近在眼前的沈小郎中,话她都听进耳朵里了,可整个人就像是傻了吧,人是清醒的却反应不过来,可能是太过惊悚导致的。
“你要是不同意也可以,你可以把今日之事告诉你家姑娘,你家姑娘必定会下死手对付我或是叶家。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主仆做的那些恶毒事情,总能被我找出来。你们的动作越大,受的惩罚也就越大,也好,到了牢里正好有个伴,省的孤独了,谁知道会坐多久的牢,也有可能是流放他乡,一辈子都回不到侧溪村,主仆俩也算有个依靠。”
“不。”半响,青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瞪圆了眼睛如同半夜见着了鬼一般,惨白着脸激动的摇着头。“不。”脑子乱哄哄的,想说很多话,可到了嘴边只余这一个字,还是硬生生吐出来的。
沈元伸手搭在了青歌的肩膀,微微的用力,稳稳沉沉的道。“冷静点,我知道你是无辜的,你是仆只得听你家姑娘的吩咐。”说完,他拿开了手。“现在给你个改错的机会,你要还是不要?”说的缓慢且清晰。
“要。”青歌犹如溺水的人抓着一根救命浮木,她混乱的抓着沈小郎中的衣袖,流泪满面的哽咽着。“我愿意改错,我不知道姑娘会这么歹毒,她吩咐我做这些事,并没有告诉我原因,我只能照着去做。”八十文对家里来说,也是笔钱呢,她不能失去这份差事。
想着沈小郎中吩咐她的话,青歌自回忆里醒来,惴惴不安的心神,忽的就安定了。沈小郎中说过的,只要她照做,就能保她名声不被牵挂。痛苦的挣扎过后,青歌就坚定了,抬头看着仍未回过神来的姑娘,向前走了两步,轻轻的唤她。“姑娘。”差事算什么?哪能跟人生相比,她一辈子才刚刚开始,不能毁在姑娘的手里。
“姑娘,眼下不是慌乱的时候,咱们应该阻止沈小郎中。”青歌声音干涩,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努力的让自己镇定点,要是出了差错,依着姑娘的性子,她都不敢往下深想。
青歌的话,一下惊醒了王秀梅,她现在是顾不得刚刚染好的指甲,双手握紧成拳头,面目狰狞的道。“是得想法子阻止沈元,沈元不是一般人,他真插手进来了,用不了多久就能把咱们掀个底朝天。”
她突然想起,当年沈元亲自来王家揭露她,现在的局面比当年大了十倍不止,再次被沈元揭露的话,说不定,王家在村里就呆不下去了,光想着她就打了个冷颤,到底是她大意了,仗着穿越女的身份,事业的顺风顺水,让她沾沾自喜。真以为自己是这世界里的主角,却忘记了一个事,这不是小说这是在现实里,她活在现实世界里!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让王秀梅彻底的清醒过来,她起了身,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喃喃自语的念着。“要怎么办,要怎么办。”强大的自信心被打破,她陷进了六神无主的慌乱里。
青歌抓住时机,凑了过来。“姑娘我有个想法……”
话未说完,就被王秀梅给截了,她对着青歌低吼着。“快说快说!”
“沈小郎中最在乎的就是叶家姑娘,倘若叶家出了事,他肯定就没有心思查真相。”说着,青歌顿了顿,见王秀梅似乎没明白,便继续往下道。“叶家不仅坏了自家的名声,连带的也把咱们村的名声给坏了,咱们可以联着众村民把叶家赶出村子,眼下事情闹的大,把叶家赶出了村子,他们没别的地方可去,只能远走他乡远远的躲起来。”
王秀梅听出了点苗头,情绪渐渐平静,露出思索,对着青歌道。“把你想的都说出来。”
“好。”得到了姑娘的鼓励,青歌露出个笑容,大着胆子接着道。“姑娘咱们在村里还是有一定影响力,只要咱们带头说出这个提意,村里人定会欢喜,姑娘是没有到外面听,叶家现在可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如此一来,不仅赶走了叶家还能得个好名声,一举两得了。再说沈小郎中,叶家被赶出了村,事情到了这地步,他哪里顾得查真相,定会先紧着叶家那边。要注意的事,赶叶家出村这事要尽管行动起来,不能给沈小郎中任何时间,得打他个措手不及。”
“对!”王秀梅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脸上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来,看着青歌。“没看出来,你这丫头不声不响,关键时候还挺顶用。必须要快点把叶家赶出村,赶的越远越好,便是他沈元有三头六臂,这一次,看他还怎么护着那傻逼贱货。”
青歌瞧着王秀梅那张阴毒的笑脸,垂下了视线,心里松了口气,姑娘上钩了就好,后面就没她什么事了。
“青歌你这主意想的好,我这就跟奶奶说去,下个月给你提到一百文的月钱。”王秀梅这会的心情别提有多畅快。想着沈元说她会摔大跟头,瞧瞧外头的阳光,轻蔑的想,可不就是白日做梦。等着叶家被赶出村子的那天,她得去好好的看这场戏,光想着就胃口大开啊。
“多谢姑娘。”青歌感激的应着,心里却庆幸着,还好她投靠了沈小郎中,不过姑娘也是自作孽不可活!心肠真是罕见的歹毒。
仅过了两天,王家就行动了起来,站在道德的至高点大意凛然的说道:叶家靠着邪门歪道,挣着不干不净的银子,坏了自家的名声也就罢了,如今还连累了村里的名声。以前别的村落提起侧溪村,哪个不是一脸敬畏,不仅是沈郎中在咱们侧溪村,另外我王家近来年对村里也是贡献颇多,咱们村的名声越来越好,村里的小伙姑娘都比别的村要抢手些,咱们村的村民走出去,都是昂首挺胸,多风光多有脸面。
近些日子来,因着叶家的下作手段,做的那等上不了台面的事,别的村子都乐滋滋的看咱们的村的笑话,那一脸的鄙视唾弃,我都没脸面走出村子了。叶家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心虚躲在屋里不出门,他们可以躲,可咱们怎么办?难不成也躲在村里窝着?这算个什么事,明明是叶家惹的祸,凭什么要一村人担着这后果,我提意,为了咱们村子着想,把叶家这祸根赶出咱们侧溪村,咱们村不能被叶家这污点给抹黑了。
王家的一席话说的深情并茂,那水平真是杠杠哒!暖冬一听就知道出自王秀梅的手笔,她最擅长的就是这作态。村里人大多数人听了这番话,都特别激动,简直就是说到心坎里了。可不就是这么回事,村子愈渐红火,总有些眼红说酸话的,这回村里出了个大大的污点,就使劲的拿出来嚼舌根,说的好像他们侧溪村有多失败似的,半点风光都没了,扯着嗓子跟人家辩论,架不住人家一句,叶家难道不是你们村的。仅一句就把一肚子话都噎在喉咙口了,那滋味,别提有多难受。
还有小部分是比较厚道的,叶家这事做的确实上不了台面,很是丢人,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把叶家赶出村子。叶家就是人品有些问题,以后远着点就是了,到底没有犯触底线的大错,祖祖辈辈都在侧溪村,把人家赶出了村子,相当于断人家的根,这是要天打雷劈的。叶家心肠黑,可村里也不能做这么绝,凡事留一线,总得给人后路。
提反对意见的,都是村里的老一辈,在村里有些威望的,老人家最看重落叶归根,叶家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凭什么赶人家出村?再者,以前叶家在村里名声还是挺好的,也就犯了这一回错,谁没个糊涂的时候,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哪能不拉反倒把人往悬崖下推,这样不行。
一时间局面就此僵住了。王秀梅在家里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多耽搁一天,就等于给了沈元时间,一旦让他揪着证据,王家非得遭大难不可。不行!她绝对不能输!
情况紧急,只得用特殊手段,王秀梅把王家所有大人都聚到了一起。到了这地步,已经没有后退的路了,只得大胆向前走,要赶在沈小郎中的前面,王家才有生路,才能继续过现在的好日子享受富贵。王家众人也慌了,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事,谁知道村里的老不死竟然拦着不松口,真是可恨至极!
王秀梅本来想出钱给村长,让他多使点劲,硬气些把叶家赶出村,可这样一来,王家的形象就出现了裂痕,不能这样做!这时,青歌又给她给了主意,村子里有两三户订了亲的人家,可以朝这方面使力,就拿叶家当退亲的借口,这事一传出来,叶家受到的压力就更大了。王秀梅一听眼睛顿时就亮了,这主意真是太好了!
一般厚道的好人家,哪会做这种勾当,沈元出这招,一则是不想村里的好姑娘被祸害了,二则嘛,现在僵局了,他也挺不满意的,这事还是尽快解决为好。听着村里对叶家的唾骂,尤其是听着对暖冬的唾骂,心里可真不是滋味,竟隐隐的,有种想揍人的冲动。这回让小丫头受大委屈了,没关系,待来年春闱他会考个秀才回来,可惜小丫头年岁小了点,其实也可以订娃娃亲吧?回头问问父亲去,是否可行。
正如王秀梅所说,到了这地步,没有后路可退,王家众人虽心有不满,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一不做二不休彻底下死手,要是让叶家翻了身,王家就得一败涂地了,好不容易才过上好日子,这才几年,半点都不想回到从前了,不,这回若是败了,就是比起从前更不如了。想到这里,王家众人就什么也顾不得,听着王秀梅的话,又开始了新的动作。
青歌冷眼旁观看着王家人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暗骂一句,活该!
沈元一旦有动作,都会先告诉叶家的人,叶荷花再大清早的赶往镇里,然后,天黑了才偷偷摸摸的赶回来。就算有人看见了,也只当她是心虚,没脸在白天出没,往地上狠啐了口,骂了两句才解气。叶家做的好事,连着村里也遭了殃。有了叶荷花递来的话,在镇上的叶家众人也安心的窝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等着王家摔大跟头,扬眉吐气的回到村里去。
某家的姑娘被邻村的男方退亲,这事就像一滴水落在了滚烫的油锅里,村里一下就诈了起来,本来赶叶家出村这事,在老一辈的阻止下已经渐渐停熄。出了退亲这事,冷却的话题再度被火热的提了出来,有些村民的情绪比前几天可要激烈多了,这些村民大多家里有着年岁正好的孩子,皆是正在相看考虑嫁娶一事的,要是真因为叶家,找不着好婆家或是好媳妇,这事可就大了去了,面对情绪失控的乡亲们,村里的老一辈沉默了。
天蒙蒙亮,白茫茫的雾气,伸手见不着人,刺骨的冷,暖冬他们四个孩子,就在屋里打着拳,沈元夹着晨雾推门而入,把暖冬给惊着了,眨了眨眼睛,才喊。“阿元哥哥。”心里暖呼呼的,阿元哥哥这几天一直都是大清早的过来天色暗透了才归家。她是不想打忧到阿元哥哥读书的,可阿元哥哥说,读书在哪都是一样,用心就好。
“打拳呢。”沈元眼角眉梢含着笑,关紧了屋门,将书搁到了一旁,站在暖冬的身边,对着另外三个孩子说。“别停,继续打。”说着,他也动了起来。
老叶头拿了柴禾自屋后进来,听着沈元,乐呵呵的冲着他笑。“来了。”
“叶伯。”沈元喊了声。
叶荷花洗了衣裳回来,这会雾气重,不能晾衣裳先搁木桶里,她张罗起早饭,准备做臊子面。才刚开始呢,叶汉财带着钟氏过来了,这些天天天都是如此,早早的过来呆到傍晚才归家,老屋倒是空前的热闹着,虽说没什么欢声笑语,就是怕有人路过听见声儿才克制着,可氛围却格外的温馨。
怎么说呢,大抵是在困难跟前,人和人之间到底要不同一些。要不怎么说,经历了风雨,感情才深厚呢。
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臊子面下肚,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人太多火塘旁坐不下,桌子挪到了光线透亮些的地儿,给他们支了个火盆,是叶荷花特意从镇上带过来的,几个孩子读书的读书,练字的练字,连俩小近来都乖巧了好多。大人们看着心里欣慰极了,叶荷花和钟氏唠着家常,她是生过孩子的,怀孕的事自然懂,拉起弟媳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叶汉财是个开朗的性子,有话也能找出话来,和老叶头交谈着,短短的日子里,他们的感情倒是越来越好了些。
暖冬和青山的生辰在十一月二十,眼下这局面,是不可能过生辰了,叶荷花给他们煮了长寿命,大伙都有份,也把沈郎中喊来吃了碗。远在镇上的苏氏让叶荷花带话回来,说等这事过去了,给他们整桌好的。
闹闹哄哄的十一月过去,进入了腊月里,侧溪村的年味并不浓,赶叶家出村这事,已经到了最最紧张的时候,没意外,也就这一两天内会出结果。这闹实在闹的大,自何氏死后,因何氏爹娘也去了,何氏那边的娘家就淡了些,也只是过年的时候走动走动,这日,何氏的二个哥哥敲响了叶家的屋门。
老大何聪是个很黑瘦的老头,常年地里劳作,有些驼背,他进了屋,刚落坐,对着老叶头就直接说道。“不论事情,要是侧溪村真敢赶你们出村,这事是绝对不允许的!这跟挖祖坟有什么区别,老弟啊,我那几个孩子带着人正往这边来,你放心,无论如何不会让你大把年纪了还落不安生。”
“大舅,二舅。”暖冬细声细气的喊了句。永宏和青山喊着舅姥爷,知秋也跟着喊舅姥爷。
老二何明摸了摸暖冬的发顶,粗糙黑黝的大手掌,把暖冬拉到了跟前。“这是小妹留下的幺女吧,跟她像的很,看着就是个好的,外面的话你不要听,你是个好孩子。”说完,他看向老叶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总觉的不对劲。”
“大舅二舅那是有人故意和叶家作对,闹出来的幺蛾子。”叶汉财气呼呼的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遍,他是个紧觉的,后面的计划半点口风都没有漏。
何聪一听拧紧着眉头愤怒的说。“要是这样,就更该讨个说法!”一下就底气足了。
这一天里,陆陆续续有人赶来叶家支援,一则是众儿媳的娘家,叶荷花见此情况,忙去了镇里,让呆在镇里的叶家人都回来。二则是老叶头嫁出去的两个妹妹,早年搬去了南丰镇的大哥大嫂也赶回来了。叶家这边的动静村里头自然都看在眼里,就差临门一脚的事,又给卡住了。
局面越闹越大,越闹越大,王家见陷进了僵局,在屋里急得不行,这会不用王秀梅想法子,王家众人个个绞尽脑汁破僵局,可真是不死不休的地步了,夜里都睡不踏实了,心里慌的不行,总觉的要遭殃了。可有什么办法,已经收不了手了。
当村里出现了一桩,有个早年嫁出村的妇女,因着一直未生育男娃,夫家借着这事,死活要休了这妇人。受了多年蹉跎的妇人被休回了村里,这明显是男方不厚道,也太无耻了些,可有些人却硬要把脏水往叶家身上泼,村长见事情这般棘手,再不处理,可就真的没法过年了,想了想咬咬牙,说要在村里召开大会,不是村子里的人就不要参加了。
这天,正好是腊月初八,家家户户都得煮腊八粥。
叶家这边的帮手来了一大群,浩浩荡荡的看着就有气势,青壮年居多,仗着人多压根不把村长的话放眼里,听到敲锣声随着叶家人大摇大摆的去村头的空地里。连邻村的都顶着寒风跑过来看热闹,乌乌泱泱的一眼望去全是脑袋,可能是人太多,可能是情绪激动,就算站在寒风里,半点也不觉的冷。
村长看着这阵势,冷汗一把接一把,直觉今天要出大乱子。事情怎么就到了这地步呢?按说不应该呐!
现在换个身板结实的青年来当村长,还来不来的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