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天黑的特别快,油灯是个金贵物,村里一般都不点,一家人窝在火塘旁,就着那点昏黄的火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忙着手里的细活儿。
小孩子家家觉多,疯玩了一整天,一到夜里就睡着了,苏氏怕小儿子睡不住,就让大儿子也躺被窝里陪着,相比窝火塘旁还是被窝里暖和些。
张罗着俩儿子躺被窝里,细细的掖紧了被角,往上面又盖了件大袄子,用着巧劲压实了,苏氏这才放心的出了屋,一股子寒风扑面而过来,她打了个哆嗦,立马把屋门关紧了,搓着手缩着脖子往厨房走。
叶汉贵正在剥玉米粒,听着动静扭头瞅了眼,继续剥着玉米粒。
火塘里的柴禾发出噼哩啪啦的细响,火苗晃动的有些厉害。
“白天不觉得,到了晚上可真冷。”苏氏坐到椅子里,随手端起搁凳子上的茶,有点儿凉,她也没在意,咕噜咕噜的喝了两口。“家里的茶叶不多,得上老屋拿点。”说着看了眼自家男人。“孩他爹,明年你寻个地儿,也种点茶树。”
“爹那几株茶树都十多年了,个头大,回头往坑里多搁点肥,春上再修修,也就够了。”叶汉贵早就有这想法。“明儿跟爹说说,这事我来整。”虽说爹还算年轻力壮,可有些苦力活,他还是想揽自个身上。
苏氏挪了挪椅子,挨在了箩筐的另一边,拿了个玉米麻利的剥着。“咱们这边快完事了,爹那边还堆着呢,你明天有事没?”
“干啥?”叶汉贵顺嘴问了句。
“还能干啥。”丈夫都不动脑子想事,苏氏语气就有点冲。“自然是上老屋帮爹剥玉米,跟你说着话呢,能不能走点心。”
叶汉贵抿了抿嘴,没有吭声。他知道媳妇在气啥,可没法子,总不能真的对俩弟弟不管不问吧,他其实也没干啥,就是过去坐了坐,嗯,还拎了十个鸡蛋,各家分五个。
“今个多少了?”过了会,苏氏没头没尾的问了句。
“十八。”叶汉贵迅速的回着。知道自己惹了媳妇,他就努力降低存在感,最多一夜过去,媳妇自然就气消了。
苏氏瞪了眼丈夫,刚刚缓和的情绪,一下就上来了。“你还知道十八啊,那你知不知道后天是什么日子?家里拢共就攒了十几个鸡蛋,你一下就拿走大半,你可真大方。”
后,后天。男人嘛,总归要粗心些,媳妇这么一说,叶汉贵愣愣的想了会,才想起一个事来,脸色讪讪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后天是二十,暖冬和青山的生辰。从一开始苏氏就寻思着,俩孩子的生辰一起过,收拾些吃物去老屋里张罗午食。
“那,那不还有六个鸡蛋嘛。”叶汉贵憨呵呵的笑。
见丈夫神态间的小心翼翼,苏氏一肚子火瞬间就泻了个干净,她恨恨的将玉米棒子扔箩筐里,拿起一颗玉米,埋头麻利的剥着,等玉米剥成了玉米棒子,她才重新开口,声音平静多了。“汉贵呐,家里的俩个孩子,别说三天一个鸡蛋,有时半个月都不见得能吃上一个,要是那哥俩领了你的情还好,你这上赶着的做事,我还不如把鸡蛋给俩儿子吃着。”
叶汉贵心里犯虚,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可是,到底是自己的弟弟啊。他嚅了嚅嘴皮子,小声的嘀咕着。“总,总不能真的不管不问,说出去,也不好听。”
“这俩天你想法子去沟渠里捉点泥鳅回来,到时掺着腊骨头炖,再添几个鸡蛋,爹爱吃三孩子也喜欢。”苏氏说着,心里开始扒拉,这俩天少说也能捡三个鸡蛋,九个鸡蛋凑和着也就差不多了。
见媳妇转了话题,叶汉贵松了口气。“嗳,明个我就去瞅瞅,马家那边的沟渠里泥鳅多,说不准还能捉到几条鲫鱼。”
“得进趟镇里,买半斤肥肉熬了油,做点油渣子韭菜馅包子,猪油炒的菜也格外香甜点,要整啊就整顿好的。”难得的打一回牙祭,苏氏想着脸上有了柔和的笑。
夫妻俩边剥着玉米粒边唠着家常,人渐渐犯困了,就埋了火塘,关紧门窗,摸索着慢慢回了屋里睡觉。
转眼到了二十,天微微蒙亮,叶汉贵夫妻俩就起床张罗着。小孩子家家睡的早醒的也早,没一会,叶永宏就牵着穿戴整齐的弟弟进了厨房。
苏氏正准备蒸包子呢,见到俩儿子,话未开口,脸上已有了慈祥的笑。“永宏啊,一会你去趟老屋,就说今个家里蒸了包子,让你爷甭张罗早食了。”
“嗳。好。”叶永宏给弟弟洗着脸。
叶青山听见老屋这俩个字眼,呜咽呜咽的开始嚷嚷。“我也去,我也去,找姑姑。”
“带你去,别说话。”叶永宏和声和气的说了句,又问。“嘴里吃了水没?吃了水要吐出来。”
叶青山听着扭头往旁边吐了嘴口水,张着嘴冲着哥哥啊啊啊,眼里堆满了笑。
苏氏头也没回的说了句。“青山不能调皮啊,衣服湿了,就没法出门了。”
“他没玩水。”叶永宏很快的替弟弟说话。以前闹过两回,说的多了,弟弟就懂了,其实弟弟还是很乖很懂事的。
这边,叶永宏牵着弟弟的手,稳稳当当的往老屋里走。村西头沈元拎着一只深褐色的食盒也往老屋走着,不知在想什么,少年眼角眉梢都带着如春风拂面般的笑意。
“阿元哥,这是打哪去?”王秀梅惊喜的问着,她没有想到,大清早出门割猪草也能遇着沈元,当即心里欢喜的不行。
和王秀梅一起的是她八岁的堂姐,规规矩矩的喊了声。“沈小郎中。”
沈郎中出门看病,都会把儿子带在身边,久了久了,大伙就喊沈元为沈小郎中。
“去趟叶家。”沈元客气的应着,也没停留,就那么走了。
他对王秀梅的印象不太好,跟这小姑娘又不熟,一口一个阿元哥,让他不甚喜欢。再者,这小姑娘对他似乎太过热情了点,他这人吧,天生的冷清,若非主动的靠近,否则容易心生排斥感。
叶家。王秀梅看着沈元渐渐走远的背影,气有的些牙痒痒。叶家,又是叶家,那叶暖冬又什么好的?刚断奶的一娃娃,连句话都说不清,怎么就入了沈元的眼?她三番五次的热脸都贴了冷屁|股,想想,可真是不甘。
“秀梅,想什么呢?”堂姐细声细气的问了句,只觉的堂妹这会的脸色有些难看,不知是怎么的。
王秀梅回过神来,对着堂姐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牵紧了堂姐的手。“姐,咱们得赶紧走,不然,赶不上吃早食了,又得挨饿。”
“嗯。”堂姐很赞同的点了点头。“咱们快走。”
叶汉贵他家离老屋近,叶永宏带着弟弟很快就进了屋子,说了会话,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叶老头准备拿着三个娃去老大家吃早食。
这时,敲门声响起,这么斯文的敲门声,暖冬立即就想到了是谁,颠颠儿的冲到了屋门口,欢欢喜喜的喊。“阿元哥哥,门没锁。”
随着咯吱声响,屋门被打开,沈元站在屋门口,低着头,对着站在屋里的暖冬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迈过高高的门槛。“暖冬,给你带了些鱼片粥。”
“阿元来了。”叶老头眼里有了笑意。“正好,去她大哥家吃包子。”
暖冬拉着沈元的衣角,眼巴巴的看着他。“去嘛去嘛。”
“好啊。”沈元是吃过早食过来的,可他还是应了。
一份鱼片粥分成了三份,再搭个油渣子韭菜包,暖冬和青山吃的肚子饱饱满嘴油光。叶永宏到底要大点,他一连吃了三个包子才停嘴,一脸的满足。沈元吃过早食,只慢条斯理的吃了个包子。
“阿元,今个是暖冬和青山的生辰,让沈郎中也甭张罗了,咱们俩家处一块吃着饭。”饭后,叶老头认真的说了句。
“好的叶伯伯,一会我家去和父亲说一声。”
在这边呆了会,老叶头就领着孩子回了老屋,他忙着编竹箩筐,任三孩子在旁玩耍着,沈元在老屋坐了会就回了家。
苏氏屋里屋外的拾掇着,就见另俩个妯娌,今个也不知是刮了什么风,手挽手的往这边走来,罕见的拎了个菜篮子。老远就笑着喊。“大嫂。”
自上回公公又一次教训了那哥俩后,那边倒是清静了,估摸着是伤的重,躺床上养着呢,到底有没有学乖,苏氏心想,那哥俩要真学乖了,母猪也该上树了。眼下这妯娌俩过来,只怕没什么好事。
“今个儿这太阳怕是打西边出来的吧。”苏氏不待见这妯娌俩,说话也就带了刺。她还在想着那十个鸡蛋的事呢。“我这还是在梦里不成,你俩稀客咋有空过来了?”
“大嫂这话说的,太阳分明就是自东边升起的,莫不是睡糊涂了。”叶汉东的媳妇于氏,轻轻松松的接了招。
叶汉财的媳妇钟氏却是要显胆小怯懦点,她笑着把竹篮递到了苏氏的跟前,柔声柔气的道。“大嫂,这里头有几个鸡蛋还有把青菜,今个是暖冬和青山的生辰,老屋那边做饭,家里也没什么好拿的,冬日里也没什么事,就过来帮把手。”
“大嫂你也知,比起三弟,汉东可伤的不轻呐,家里的好物都进了他肚子里了,我也没什么好拿的,太寒酸了也拿不出手,今个有个啥事你尽管说,我利索的给拾掇着。”说着,于氏还意思意思的撸了撸衣袖子。
苏氏听着这妯娌俩的话,心里泛冷笑,很不给面子的道。“不必了,该张罗的我都张罗好了,倘若真有心呐,今个还有晚饭呢,你俩妯娌俩向来关系好,一会我跟爹支了声,说你们要到老屋张罗晚饭。”想过来噌吃噌喝,没门!
“大嫂这话说的,这生辰饭还能分两顿来不成?”于氏捂着嘴咯咯咯的笑。
苏氏斜着眼睛看她。“自古也没谁说,生辰饭不能分两顿来。”懒的多磨叽。“没事的话,你们就回家准备着,一会我就要去老屋了。”
“汉财还躺着呢,我哪来的空闲张罗这事,暖冬和青山的生辰有大嫂张罗着就好。”钟氏一想到要自个掏钱就心疼的不行,脸色都变了,说完,匆匆忙忙的走了,竟是连二嫂都没有等。
于氏自鼻里轻哼一声,昂着脑袋也走了。
苏氏翻了个白眼继续忙着手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