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
天光照亮章邯军营寨。
陈胜按剑,在大批甲士的簇拥下,缓步行走于破败的营寨之内,检阅着昨夜的战果。
厮杀在昨夜的上半夜就已结束。
下半夜,十万红衣军主力赶到,接掌章邯军营寨,弹压降卒、打扫战场。
而作为先头部队的红衣军一师、二师,以及李信所统领的三千铁骑先锋,则对逃出营寨的章邯军残部发起了追击。
经过一夜打扫,眼下营寨之内,已经看不到多少尸首,唯余一片片紫红色的泥土,还在无声的述说着昨夜的厮杀之激烈……
亦或者,用屠杀来形容昨夜的战斗,更为贴切。
陈胜一路走来,就只见大批大批只穿着单薄夏日便服的章邯军士卒,成群结队的被绳索反剪着双手,瑟瑟发抖蹲在一起,如同一群群待宰的鸡鸭。
而且往往都是数十人,共用一条绳索。
一两百人,被二三十个披坚执锐的红衣军将士看管。
兵败如山倒、兵败如山倒,倒下的是士气与勇气。
溃军不如寇,流兵即为贼……
行至中军帅帐,陈胜就见帅帐之外飘荡的帅旗,已经更换成了他的“陈”字帅旗。
帐内主持打扫战场事务的范增,得闻陈胜前来,急忙迎出来,揖手道:“下臣拜见君上!”
陈胜扶起他,轻声道:“进帐说。”
范增侧身,请陈胜先行。
陈胜走进帅帐之内,就见帅帐内陈设朴素,一几一榻一架,连照明的灯台都只有一盏,不由的颔首道:“章邯是名勤恳的将领啊!”
范增笑着接口道:“败军之将,岂足言勇?”
陈胜听出了的言下之意,澹澹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走上帅帐,解下腰间长剑置于桉几之上,矮身坐下:“说说昨夜的战果。”
昨夜他只管掌握大局,并未再插手任何具体的军务。
统兵的事,他只管分派任务给各师师长,不过问任何细枝末节。
统计战果,他也一股脑的全交给了范增,不管所有的人手调配。
这些事他都能做。
而且没有人做得比他更好!
但他不能再这样凡事都亲力亲为下去了。
陈郡集团的体量越来越大,而当前九州的局势又是这样的错综复杂。
他作为陈郡集团的掌舵人,必须得从这些具体的事务之中抽身出来,将时间和精力放到更高的层面上,去把握陈郡集团的大方向。
这个工作,没有人能帮他,他也不可能假他人之手。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若凡事都需要他陈胜来亲力亲为,那他还淘神费力的培养这样的将领、文臣做什么?
再者,昨日陈胜回归红衣军营寨后,全体红衣军将士那肉眼可见的士气变化,也令陈胜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作为红衣军的军团长、最高信仰,红衣军的将士们已经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身。
他无意将自己捧上神坛,可现在才回头,已经有些太迟了。
更何况,现阶段这层金身对他、对红衣军、对陈郡集团,都是有益而无害,他没有主动去才刺破这层金身的必要。
只要这层金身还在,哪怕无论往后局势怎么变化,无论往后环境会有多么恶劣,无论前路有多么的艰难……红衣军将士们的心头,都会有一股底气存在。
这股底气会支撑着他们,去打赢一些他们原本不能打赢的战役、去渡过一些他们原本无法渡过的难关。
但陈胜自己,也被这层金身给架起来了,逼得他不得不爱惜羽毛,养着这层金身。
好让它能在需要它发力的时候发力。
当然,陈胜并不希望看到那一天。
若真有那一天,就代表着红衣军已经陷入生死存亡的绝境。
最好的例子,就是昨夜的这场突袭。
章邯的基本功,很扎实。
比陈胜集团的任何一名将领,都要扎实!
章邯之败,并非败在出其不意!
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有点出乎意料之外的突然情况,很正常。
也没有任何一名统兵大将,敢于夸口说自己对与战场上的所有细枝末节,都了如指掌!
章邯之败,是败在军心、败在士气!
当作为先头部队的红衣军一师、二师,杀入这座营寨的一瞬间,章邯布置在河岸方向的两座营盘数万兵马,直接就溃败了……
根本就没给章邯任何的反应时间!
本就被打了一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作为中军屏障的两个营盘还一触即溃,令敌军势如破竹的直扑中军……
这种仗,别说是他章邯,就算是韩信亲自指挥,也得折戟沉沙!
易地而处。
假若昨夜被突袭的换做红衣军,被突袭的主将换做陈胜。
那章邯根本就看不到陈胜的帅旗!
以红衣军的凝聚力和士气,在听到敌袭鼓声的一瞬间,就一定会有无数的中下级军官,组织起自己袍泽弟兄们,前赴后继的冲上去用自己并不坚实的血肉之躯,挡住来犯之敌,给后方的兄弟部队争取反应的时间……不用怀疑,一定会有很多的中下级军官会这么做,就算真有那贪生怕死的怯战之辈,也一定会被他手下的弟兄们用枪矛逼着,加入到无甲冲锋的行列。
这一点,只因没能在第一时间斩杀朝廷的使者,就被麾下将士阴恻恻的拿眼角的余光不断打量的陈刀,最具有发言权。
有了反应的时间,陈胜就能迅速调兵遣将,击退来犯之敌、堵住缺口。
如此,即便依然可能会遭受重创,但至少不会一败涂地!
就因为陈胜自起兵以来,从无败绩!
在没有亲眼见到、亲身经历他战败之前,所有红衣军将士潜意识里就会笃定……这次凭什么例外?
……
“启禀君上,此番大捷,吾红衣军斩首一万八千余,俘虏降卒五万六千余、民夫十二万五千人余,缴获兵甲十二万副,战马一千五百匹,骡马五千余头,粮草四十万石,牲畜两千头、家禽七千只……其余车船釜木尚未清点完毕!”
范增双手作揖,未阅览任何记录,各项数据张口即来。
陈胜叩击着桉几,默默的在心头过了一遍范增汇报的数据。
这个结果,与他预料中的出入不大。
斩首与降卒的数量不到章邯军整体数量的一半,是因为章邯营寨乃是呈“器”字型从北向南扎营,昨夜他从东面的河对岸发起突袭,攻陷的也是东面的两座营盘外加中军营盘。
西面那两座营盘,因为距离太远,一师和二师赶到之时,那两座营盘内的数万章邯军士卒,早已见势不对,提桶跑路了……
这就是基本功扎实的优点,连战败都败得和屠睢之流的草莽将领大不一样!
屠睢之流草莽将领,战败那是真败得一败涂地,是裤衩子都输没了。
而章邯这类绩优生,哪怕是战败,也还能保住卷土重来的本钱……
不过李信那三千铁骑和一师二师的主力,都追着章邯的残部北上了,章邯军在营寨里扔下了十二万副兵甲,也就是说,他们带着跑路的兵甲不到三万副!
陈胜都不知道是该希望李信他们能将“章·割须弃袍·邯”抓回来。
还是该希望李信他们能放“章·运输大队长·邯”一马,好让章大队长下次再光临……
至于粮草的数目,看似很多,但实则比陈胜预料中的还要少一些。
正常情况下,大军出征外在,视补给线长短,携带两到三月的粮秣。
章邯军十五万兵马,外加相比他的兵马数量只多不少的民夫数量,少说也有三十万人!
三十万人,哪怕是本土作战补给线短,只配给两月粮秣,章邯营中也该有六十万石往上的粮草储备。
而眼下,只得四十万石……
看来,今岁朝廷三路大军围剿太平道战略,已经差不多耗干大周朝廷的粮秣储备了。
不然怎么会连章邯军这种守卫京畿门户的紧要大军的随军粮秣,都下狠手克扣?
约莫一炷香后,陈胜才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很好,范公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范增再揖手,恭恭敬敬的说道:“全赖君上教导之恩。”
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恭顺模样,陈胜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当初范增来投时,那副“我可是大才,你娃走大运”的骄傲名士风范,不由的轻笑道:“说事就说事,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别好的不学,学人拍马屁!我不吃那一套!”
范增陪着笑,心悦诚服的回道:“君上何出此言?下臣字字句句皆发自肺腑,绝无半分虚言!”
他是真不会拍马屁。
怎奈他不会陈胜会,他会的陈胜比他更会,除了玄门之术外,他在陈胜面前实在是找不到半分可以端起谋主架子的优势!
偏偏,连他所习玄门之术都得借用陈胜的人皇气,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威力。
他也只能躺平,做一个莫得感情的马屁精!
“好了,闲话后叙!”
陈胜叩击桉几的食指一顿,正色道:“速速命人,清点所有降卒与民夫,体有残疾者、年过四旬者,每人发放粮秣二十斤、铜钱五十,令其还家!”
范增讶异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不太对啊,与他一贯但凡是男丁便来者不拒的作风不相符啊!
他想询问,但面对威势日渐隆重的陈胜,他却已不敢再逾越谋臣的本分。
为人谋者,只问君主要什么,不问君主为什么!
就在他将要开口应下之时,碰巧率部追击章邯军残部的李信与陈刀等人回归大营,联袂入帅帐面见陈胜。
“末将拜见上将军!”
二人抱拳见礼。
陈胜挥手免礼。
待到二人见礼完毕后,陈守才施施然的走进帅帐中,跟个没事人一样一声不吭的站在帐下。
陈胜目光扫过三人,开口的第一句话便问道:“抓到章邯了吗?”
陈守与陈刀的目光齐齐望向李信。
李信羞赧的抱拳道:“回上将军,末将一路追击贼将章邯进入一片山林,迷了路,叫那贼将走脱……请上将军责罚!”
陈胜“啧”了一声,心下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喜悦,挥手遥遥扶起李信:“不妨事,这次抓不到,下次再抓便是了,正好,我另有一重任,要交给李将军!”
李信毫不犹豫的道:“请上将军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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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母亲生日,晚上在外边吃饭,耽搁了,就只有这一章了……休息一天,明天继续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