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北市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昨日风传全县的歹人饲妖事件,似乎并未能影响到这些赶早市的勤劳百姓。
也是,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大人物眼中的大事,也与平头老百姓也没多大的干系。
黔首们关心的,只有自己的一日三餐……
牲畜往来的宽阔长街上,谁都没有注意到,一条体大如牛犊,双目直冒绿光的大犬,溜进了北市。
直到大犬扑到一名无辜的行人,一口咬断行人的行人的喉咙,才引发了一阵惊恐的哄闹声。
霎时间,人群四下奔逃,不知撞到了多少老弱妇孺。
爹娘不见了幼子。
儿女不见了老父。
良人不见了家妻。
亦有那不信邪的屠夫、猎户之辈,手持尖刀、柴刀上前,欲宰了这食人的畜牲。
然而大犬却浑不似寻常野兽,犬爪的铜锤、爪钩如利刃!
随意一挥,便能将人击飞数丈之远、倒地不起。
随意一爪,便能像切豆腐一样,将人的手臂、头颅切下。
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在清晨的朝雾之中。
将这个祥和、热闹的清晨,蒙上了一层五月的灿烂阳光亦驱散不去的血色。
更骇人听闻的是。
这般百载难于的妖兽入城大开杀戒的恶性事件,竟还不是独立事件!
……
“您说啥?”
端着比脸还大的一大碗鸡蛋面坐在厅堂前的台阶上嗦面的陈胜,听完陈虎的话音,只觉得自己的听觉是不是出问题了:“您再说一遍?”
陈虎的面上至今仍有掩饰不住的惊骇之色:“四城皆有妖兽食人,尤以四市为重!”
“四城皆有?”
陈胜猛的拧起眉头:“那岂不是至少有四头妖兽?郡衙呢?郡兵呢?各市亭呢?”
陈虎:“除南市之猫妖避之不及,死于郡兵围剿,其余妖兽,尽皆逃离!”
“饭桶!”
陈胜气得举起手里的面碗,可临摔之时又舍不得,只得狂飚垃圾话发泄心头的愤怒:“一群饭桶,养条狗都好过养这些傻逼官僚,垃圾、废物、蛀虫,要你们何用……”
陈虎:???
陈胜骂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按下心头愤怒,认真复盘这件事情的始末。
再一次在将整件事情的起末完完整整的复盘了一遍过后,他忽然发现,这伙人对待突发意外的反应,自始至终都特别激进。
第一次,赵四派去收清洁费的手下砸了他们的售卖黄符的摊点之后,当晚就派人伏杀赵四!
第二次,在伏杀赵四事败之后,北市亭派遣亭役前去缉人,这伙人竟悍然集结人手欲杀出陈县!
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在拿人饲妖之事败露,郡衙发布海捕文书的第二日,竟直接纵妖食人!
这都已经不能称作睚眦必报了!
而是只能称之为:没脑子!
不过这也说明了,这伙人所谋之事,很大、很急!
以及,这伙人压根就没将陈郡郡衙放在眼里!
但凡这些人的脑子里有一丁点“徐徐图之”的念头,行事都不至于如此肆无忌惮!
陈胜隐隐的觉得,自己怕是……踢到钢板了!
“妈的!”
他郁闷的一歪嘴儿吐出一口唾沫,起身道:“二伯,您立刻走一趟猛虎堂,告诉十三叔,昨夜商议之事暂且作罢,令他们维持原状,近期切不可轻举妄动!”
此刻,他只庆幸赵四与陈家的关系,还没暴露。
所日之事,他们虽然坏了这伙贼道的大事,还杀了他们一人。
但总体来说,行商陈家昨日的所有举动都属于正常反应,并没有针对谁的意思。
我行商陈家走失了儿郎,总不可能不找把?
我行商陈家的儿郎被人杀了,现场还有凶徒拿人饲妖的痕迹,总不能不报官吧?
你们派人袭杀我,我不可能不自卫,抻着脖子让你们砍吧?
这个逻辑说起来或许有点绕口。
但事实上就是,陈胜已经知道了,拿人饲妖之事的背后,就是那群头戴土黄色头巾的贼道。
而那伙贼道眼下还并不知道,陈胜已经知道了此事背后是他们。
更不知道,先前他们派进陈县的人手,也陈胜设局整死的。
至于和行商陈家结了仇、死了人……
他们连陈郡郡衙都不在乎,怎么可能会在乎和行商陈家结仇?
死人?干这种买卖,死几个人算什么?
说得难听点,和我们有仇的多了去了,你陈县行商陈家算老几?
这个信息差,对于陈胜应对眼下的局面,并没有什么帮助。
行商陈家的精锐走货在外,家中尽是老弱病残。
猛虎堂又碍于陈县盘根错节的环境,暂时还不能暴露与行商陈家的联系。
哪怕有这个信息差在手,陈胜无牌可出,依然是无济于事。
但把握住这个信息差,却有利于陈胜将行商陈家与那伙贼道所处位置,调换过来。
现在那伙贼道的眼里,是行商陈家在明,他们在暗。
而有了这个信息差后,却是那伙贼道在明,他行商陈家在暗!
这一明一暗之间的差距,可大了去了!
行商陈家在明,就只能被动的等待那伙贼道上门报复!
而行商陈家在暗,就能主动选择进场清算的时机,以及……推波助澜!
这一点,对于行商陈家现在所面临的这种敌强我弱的处境,尤为重要!
……
陈虎听后,踌躇了几息,有些犹豫的低声道:“大朗,难不成,此事就这么算了?”
“咱家死了人,还伤了怎么多叔伯……”
陈胜嗦了一大口鸡蛋面,满嘴面汤的冷笑道:“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只是眼下力不如人,咱们没必要去他们拼一个鱼死网破而已!”
“这伙人行事如此激进,与之结仇的绝不止咱行商陈家一家!”
“他们若能一直处在绝对的上风,那也罢了,与他们结仇的人再多,亦是敢怒不敢言!”
“但就他们如今这么个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法儿,怎么可能一直顺畅下去?”
“那步子迈得太大,还会扯到蛋呢!”
“一旦他们露出半分颓势,所有敢怒不敢人之人,立时就会一拥而上,将其分食!”
“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保存实力,等待他们露出颓势的那一天!”
老话说得好啊,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在陈胜的眼里,这伙贼道的行事风格已经离疯狂不远了!
易地而处,若他是这伙贼道的主事之人,他随随便便就能想出一百种方式,在不惊动陈郡郡衙的前提下,达到现在的目的!
而这伙贼道现在这种做法,无疑是最差的一种……没有之一!
陈虎犹犹豫豫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大朗,二伯读书少,你可不能骗二伯!”
陈胜闻言,没好气儿的说到:“二伯,昨儿个差点被他们整死的人,可是我!难不成在您眼里,我就是那种逆来顺受,打落牙齿混血吞的王八么?”
陈虎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点头道:“像!”
陈胜都懒得与这老帮菜磨牙,一挥手道:“多说无益,您先去找十三叔……剩下的事,先看郡衙作何反应吧!”
……
同一时间。
一名身穿百衲衣,手持九节杖,满面沧桑的消瘦道人,衣袂飘飘的踏进郡守官寺。
刚一踏过朱红色的门槛,一尊三足兽纹鼎器就砸在了他的脚边,鼎中盛放的青梅散落一地!
“尔太平道,贱民贼寇之属也,怎敢欺吾耶?”
狮吼般的咆哮声在色彩浓烈的赤色大殿之内荡开,殿上须眉雪白的清瘦老者披发跣足、虎目圆瞪,声势骇人。
消瘦道人看了看殿上得清瘦老者,忽而一笑,弯腰拾起一枚青梅,放入口中,咀嚼到:“大人可知,如此青梅,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出现在大人的案前?”
“铿!”
清瘦老者闻言怒不可遏,一把抽出虎座旁的佩剑,砍翻身前的矮几:“汝当吾不敢杀汝?”
“大人自是敢!”
消瘦道人讥讽的笑了笑:“昔年苦县三千流民,大人都大手一挥屠之殆尽,贱民区区性命,何足道哉?”
“你……”
消瘦老者一时语塞,眉宇间的怒意却是更甚!
“好了!”
消瘦道人嘴角的笑意越发浓郁,淡声道:“大人既肯屈尊纡贵接见贱民,又何必作此惺惺之态?辱没了大人帝高阳之苗裔的高贵血脉不说,贱民见之也作呕!”
殿上消瘦老者手中宝剑无声无息点地,心头忽生无力之感。
太平道,疥癣之疾矣,何成猛毒烈疮?
可笑太平道已纵连六州之地,朝廷衮衮诸公仍沉醉于百世圣朝、盛世迷梦不肯睁眼。
他区区一郡之长,即有心杀贼,又有何力回天?
可叹他空有济世之心,却遇此污浊之世……
罢罢罢!
枉吾清白之躯,饲身从贼,列祖列宗九泉之下亦当含笑!
“哐当!”
清瘦老者弃了宝剑,慈眉善目的轻笑道:“老朽无状,令先生受惊矣,快快请入座!”
殿下道人作大喜状:“大人高贵清白之家,亦肯奉我太平道,吾道不孤矣!”
殿商清瘦老者亦大笑:“久闻大贤良师张平贤名,只叹缘悭一面,今见先生,如见大贤良师矣!”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