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刚挂安正南的电话不久,吕然又打来了。
她问:“安逸,你下午去carey的咖啡馆吗?”
吕然和她一起在这边的一个音乐学院读声乐系,在这里,两个华人在一个班级是特别难得的一件事,所以两人自然而然地熟识成了朋友,按说能把孩子送出国学艺术的家境都不错,但是即使是这样的家庭,也吃不消她们这种音乐专业学校的烧一样的花钱法。
吕然经常来这家咖啡馆打工,安逸知道了以后没事的时候也来了这边。
安逸很奇怪,“不是每个周去的天数都固定吗?你怎么突然要今天下午去?”
“下个月要考试啊,我要花钱请人来给我用钢琴伴奏,最后几次练习加上考试这几次实在是太贵了,再不多赚点我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安逸轻轻地“啊”了一声捂着嘴,“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下个月还要考试了,这样吧,下午我也去。”楚盛钧来的这两天把她正常的学习和生活都打乱了。
安逸开着车到carey的咖啡馆的时候,吕然正好也刚到,两个人在休息室中间隔着一扇矮矮的木门,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的头,她们一边换衣服一边闲谈。
吕然问她:“我们老师要求选的歌剧选段你定下来了吗?”
“还没呢。”安逸低着头脱自己的衣服。
“哈哈,你也没定下来我就放心了,不过我们得快点,虽然还有时间但是练还要时间。”
安逸抖开裙子,问:“你准备唱什么?”
“正纠结着呢,我挑了几个不是意大利语就是法语,真怕到时候因为发音的问题扣分。”
安逸套上那条浅棕色的裙子,把手伸到背后,拉上拉链,目光在四周游移了一会儿以后,突然问她,“哎,你说我唱《tosca》怎么样?”
“最后那首咏叹调?”还没等安逸回答,吕然又说,“安逸你高音好,你唱是没问题,就怕到时候还是发音问题,《tosca》是意大利语的,咱老师又是意大利人,选这个有风险需谨慎。”
“也是,我再考虑考虑。”
两个人换好衣服以后,一前一后地走到咖啡馆的里面。
这家咖啡馆的老板叫carey,美籍华人,据说已经四十多岁了,但是看起来完全不像,也很喜欢音乐,这家不算大的咖啡馆中间有架钢琴,carey就算不弹钢琴,也经常在那里坐着。
咖啡馆平时人不多,安逸磨咖啡豆,吕然端着送到桌子上,两个人相互配合着,一个下午不紧不慢地过去了。
她们两个换好了衣服准备往外走的时候,安逸不小心碰翻了放在柜台上的一杯咖啡,深棕色的液体洒了一身。
“怎么那么不小心。”carey看到了,赶紧拿了两张纸递给她。
安逸边擦拭边道歉,她今天穿的裙子颜色浅,咖啡染的地方特别扎眼。
吕然:“carey姐,你能不能帮annie找件衣服换一下啊?”
“行,你跟我来吧。”
carey让吕然先回休息室休息,自己则带着安逸来到了她自己的更衣室,carey的更衣室比较大,衣服都乱七八糟地挂在房间里面,五颜六色的看上去有些凌乱。
carey回身上下打量了一下安逸的身材,想了想,从旁边的柜子里面拿出一件衣服,递给她,“你穿这件吧。”
“谢谢。”carey关上门走了出去,安逸抖开衣服,发现竟然是条旗袍样式的裙子,素白色小碎花,绸子摸起来很舒服,应该很久之前的衣服了。她迟疑了一下,但是想到是别人给自己穿的也不好挑剔,就进去换了。
安逸换上以后慢慢地往外走,carey站在门口离她不远的地方,直直地盯着她看,安逸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裙子,问:“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不是,穿着很好看,我只是觉得太像了。”carey起身过来帮她理了理头发,“以前就觉得你像我的钢琴老师,没想到你穿她的衣服简直是一模一样。”
安逸摸摸自己腰的位置,笑着说:“carey姐,你的老师好瘦啊,我刚刚把自己塞进去还挺费劲的。”
carey问:“你会弹钢琴吗?”
安逸点点头,“才刚学不到一年。”
“那你去外面弹一首简单的好吗?”
“好,不过我弹得可不会有你老师那么好听。”安逸鲜少看到carey这样激动的时候,从善如流地走出去坐到琴凳上,伸手弹了起来,虽然钢琴课必修,但是她毕竟学的时间短,弹不了太复杂的,只能弹最近学的歌剧中的一段。
弹完最后一个音,安逸侧身看向站在钢琴旁边的carey,她怔怔地看着自己,呆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刚才感觉真像是回到了那一年一样。”
安逸也觉得这种巧合很难得,问:“carey姐,你的老师现在……”
“她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安逸失望地“啊”了一声,“好可惜,不然一定要见见,居然会这么像。”
“我也觉得很可惜。”carey也叹了口气,“她本来身体就不好,她的一双儿女在很小的时候被绑架了,最后也只找到了儿子,那个小女儿出事的时候还不到两岁,我老师死之前找都没找到,估计多半也凶多吉少了。”
闻言,安逸目光灼灼地看向carey,世界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安逸,你穿的这件衣服好复古。”吕然刚刚听到琴声就知道是安逸在弹,这时正好推门出来,看着安逸这身衣服不禁感叹出声。
“原来annie你中文名字叫安逸啊,你姓安吗?”得到肯定答复以后,carey口里喃喃地读了两遍这个名字,“你爸妈好会起名字。”
她出国以后基本很少有机会能谈到自己的家庭,偶尔吕然说起她附和几句,连吕然都不知道她家庭具体情况,来打工时候她更加少语,以至于carey至今连她的中文名字都不知道。
安逸笑着谦虚了两句。
其实这名还真跟她父母没关系,再说了,她回安家的时候,妈妈已经去世多年了。
那个名字是楚盛钧给她起的。
她要回安家前一天的那个下午,他拿来一本厚厚的汉语词典,说要给她起个好听名字,结果两个人挑挑拣拣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一个满意的。
他合上书,说:“干脆就叫‘安逸’好了。”
“为什么要叫这个?”她怀疑是他嫌给她取名字太麻烦了,就随口说了个名字敷衍过去。
“我原来是想如果将来有个女儿就给她起这个名字,既然现在没更好的,那就先给你用吧。”
“那你女儿应该叫楚逸?”
“楚安逸不行吗?”
为什么她会有种在给他们两个女儿起名字的错觉?她强迫自己从错觉中抽离出来,“那我叫这个了以后你女儿怎么办?”
“可能我要生儿子也说不定,要是真生了女儿就换你给她起名字。”
她没注意他最后一句话,兀自翻着字典。
安逸安逸。
安稳、闲适,悠然。
这是字典告诉她,关于这个词的解释。
都说名字是父母对子女最美好的期望和爱意,楚盛钧在心底一定是在期望自己的女儿未来能够幸福无忧。
这些对她来说却都是奢望和讽刺。
尤其是他给她起了这个名字以后,她几乎每走一步都要受他的控制,看他的脸色。
“你家是不是在g市?”carey的问题把她从回忆中拉扯出来。
还没等安逸回答,吕然说:“carey姐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我家原来就是在g市。”carey看着安逸,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临走之前,安逸把自己的衣服叠好放在一个袋子里拎着,她指着自己身上的这一件问:“carey姐,我洗好以后下次来给你带过来行吗?”
carey说:“什么时候都行,我不急的。”
回去的时候,安逸开车载着吕然,先把她送到她租住的公寓。
吕然指着窗外转头对安逸感叹:“我要是能住这里,就不用每天打工才能请得起钢伴了。”
安逸装模作样地看了眼,开玩笑说:“说不定住在那里的人还羡慕你这样的生活呢。”
“现在也只有你这个说不定能安慰我了。”
安逸想起自己今天早晨像逃一样离开这里,在心里忍不住摇了摇头。
“你要是真开口问你爸妈要钱他们肯定马上就能解决你现在纠结的问题。”
吕然哀嚎一声,“我哪好意思的,今年已经第……哎我数不清次数地问他们要了,实在是开不了口了。”
安逸回到公寓把那件衣服换了下来,把衣服伸展开平铺在床上,盯着看了半晌以后,她呼出一口气,指尖轻轻地划过上面的素雅的花纹。
carey口里说的老师会不会真的是她没来得及见到就去世的妈妈呢?
其实即使是又怎么样?她最需要母爱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而现在这份感情也永远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