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熙头脑发昏,迷迷糊糊地被喂了药,很快就睡过去了。
庄嬷嬷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才从屋子里出来,谁知刚出来就遇到了李氏。
“三夫人。”看见李氏和她身后气势汹汹的奶妈,庄嬷嬷目光一沉,在原地站住。
李氏是来问罪的,脸色自然不佳。站在面前的庄嬷嬷被直接无视,李氏哼也没有哼一声,直接绕过庄嬷嬷准备往屋里去找梓熙。
谁知一向规矩守礼的庄嬷嬷一改往日循规蹈矩,一个退步就挡在了李氏面前。
“三夫人是来看姐儿的么?姐儿病的重,吃了药这才刚睡下,三夫人还是等姐儿醒来再来吧。”
庄嬷嬷已年过五十,是个看上去沉静而又安详的妇人。然而这安详之中,又带着一种阅历沉淀而来的果断与威严。正是这样的沉静与沉淀,让她走过了宫中二十多年的岁月。
翌阳郡主留下的这位嬷嬷,李氏自然从未看轻过,甚至她还试着巴结收买过许多次,最后却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庄嬷嬷尽管生活在兰府,但是兰家的一切事宜她从不关心也从不过问。而且除非必要,她几乎不踏出怡兰轩一步。对于李氏来说,这是个明明重要,但存在感是很弱的人,因此当她被庄嬷嬷拦住之后感觉十分错愕。
奶妈见自己的主子被庄嬷嬷这么拦在门外头很是生气,上前一步喝问:“我们夫人听说今日学堂里闹了是事,想要询问却听到姐儿病了,这才特地来看看。你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还想拦着伯娘看望自己一手养大的侄女儿?”庄嬷嬷的身份虽然与一般的嬷嬷不同,但是在主人家宅子里拦着当家主母进屋子,还真从来没有这个说法。
可是庄嬷嬷不吃这一套,丝毫不为所动。
只见她从容地解释:“姐儿刚吃了药,大夫说是受了炎气,要好生休养,最不易打扰。”
“你是当真不让我见?”李氏气的一脸通红,她从来没有被当面被人阻拦过,还是在兰家内宅背个嬷嬷拦在了屋子外头。
庄嬷嬷好似没有看见李氏主仆气红的脸,淡然道:“等姐儿醒了,会立刻派人去禀告三夫人。”
庄嬷嬷寸步不让,李氏恨不能让人将她拉下去一顿打死,然后将那个装病的兰梓熙好好教训一番。不过最后,她还是忍了这口气,没有冲动。
“既然病的重,那就好生歇着吧,这些日子就不要出门了。”
这是要禁梓熙的足的意思。
庄嬷嬷什么也没说,等李氏带着奶妈离开之后,方才回到偏听。
她一进门,黛墨就凑了上来,“嬷嬷,胭脂要怎么发落?三夫人不能把小姐怎么样,但胭脂打了人,三夫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装嬷嬷闻言淡笑:“胭脂护主有功,自会有重赏。”
黛墨听了庄嬷嬷的话,讪笑说了声是。
她跟胭脂一样,是兰梓熙自己买来的丫鬟,是怡兰轩的人。然而跟胭脂的憨直不同,黛墨要精灵一些,想到自家小姐的境遇,总会忧心。一来自家小姐没有生母,没有最有力的一层保护,父亲又不看重她。如今借住在三房屋檐下,更应该小心谨慎才对。毕竟在家从父,若是这传出了不好听的名声,往后对婚事等等都会受牵连。
现在的怡兰轩,看上去和和睦睦,实际上也不是那么安静。比如四个一等丫鬟,只有胭脂是梓熙自己买的,手里捏着卖身契。其余三人中,一人是翌阳郡主千里迢迢从京中送来,明面上的丫鬟,实际上更多的用处是协助庄嬷嬷料理商铺和田庄。
另外两人,一个是老太太的人,另一个是李氏的人,整日在小姐耳边说些别有用心的话。
二等以下的丫鬟更是参差不齐,后来刚买回来的还没□□个名堂,就已经向着茹玉堂那边儿了。
若不是有翌阳郡主的宠爱,她们小姐在这府中的定然寸步难行。
黛墨为此忧心不已,只巴望自家主子不要惹事就好。
庄嬷嬷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只心里暗笑,没有见识的小东西,哪里明白一个县主的身份代表着什么。她是在权利漩涡中周旋了二十多年的人,见得权力多了,才更加明白权力的意义。
不过这些东西不需要丫鬟懂,要梓熙自己明白才行。好在她渐渐长大了,也是时候慢慢教了。
而李氏没有见到兰梓熙,立刻认定了她在装病不敢见自己。
在庄嬷嬷那碰了一鼻子灰之后,气呼呼地离开了怡兰轩,谁知路过荷花亭时,看到庶女兰梓竹与她的生母楚姨娘在一起,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笑的特别开心。
想到自己的大女儿被打打伤了,小女儿也病着,自己又在怡兰轩堵了一肚子的气。正有气没处出,看见她们这么高兴,心里一下子就想到地方了:果然是个野货养不家,居然在这里幸灾乐祸。
想到这里,李氏冷声一笑,对奶妈道:“楚姨娘年纪也大了,是时候给个出路了。”
奶妈哪里不明白,立刻说:“我明儿就让人牙子上门。”
还在谈笑的母女俩没有看到李氏,根本不知道楚姨娘会很快被卖掉。一对母女还在一起盈盈说笑。
借着姨娘发泄了一顿的李氏并没有消气,想到庄嬷嬷的态度就让她如鲠在喉。
对于兰梓熙这个金疙瘩,她是下了不少心思的,对她慈爱关心,一心想将她养成自己的手中炉,反正她的亲娘也死了,何不将自己当做母亲?而庄嬷嬷,她一直想着让她给湘儿跟陌儿教一教宫廷礼仪。谁知一个目的都没有达到,这一小一老都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眼看着女儿要大了,可是连皇宫的影子都没有摸着,这让她不得不开始着急。这回湘儿脸上被打了巴掌,千万可别破了相才好。
急匆匆地回到茹玉堂,刚从院子里进去,就听到丫鬟们的尖叫声。
“大小姐,您千万想开点啊!来人呐,救命那,大小姐自禁啦!”
李氏腿一软,差点摔倒地上,被奶妈扶了一把这才不至于真的跌下去。
几个箭步冲进去一看,果然见兰梓湘正踩在凳子上,横梁上绑着一条白绫被她双手抓着,正在准备上吊。
李氏骇得几乎昏厥过去,一下子扑到女儿身边,抱着她的腰身,哀喝:“湘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母亲,女儿都要被羞辱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
兰梓湘呜呜的哭,李氏挖了心地疼。“快别胡思乱想,娘给你报仇,不会放过那棋子恶人的,你快下来,你这是要娘的命啊!”
听见李氏说给她报仇,兰梓湘立刻松手了,任李氏将她从凳子上抱下来,也不哭了。直言道:“那娘就做主,将兰梓熙逐出兰氏门庭。”
“这……”李氏没有想到女儿一下子就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她可没有那个权力将兰家嫡女逐出家门。别说她是皇上亲封的怡兰县主,就是没有这个身份,她也是兰家四房的嫡女,而不是她三房哪个小妾生出来的庶女啊!
兰梓湘见李氏没有立刻答应,忽地一下子站起来,又要去寻死。
“我是您的女儿还是她是您的女儿,母亲,您处处偏着她,父亲也处处偏着她,要是这样,还不如让我们都死了算了。还我我做你的女儿干什么,让我去死吧,陌儿也去死,昭儿也去死。”
李氏被女儿这一溜的话激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
“你这是要气死我吗!”
李氏被气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奶妈见状,立刻去劝兰梓湘:“大小姐,这话可诛心哪!太太心里为谁,只有您是说不着的。就为了您,太太刚刚去了一趟怡兰轩,被那边气了个好歹,你再这样说,可不是要冤死太太么?”
兰梓湘听见李氏去了怡兰轩,终于不再跳着要去死了。抓着李氏的手哭起来。“娘,女儿错了,女儿只是委屈极了,娘。”
女儿一哭,李氏也跟着哭起来,母女两抱着哭成一团。奶妈没有打扰,吩咐丫鬟们收拾完,便嬷嬷站在一旁。
兰梓湘扑在李氏的怀里,哭得好不可怜。她一边哭,一边向李氏认错:“娘,女儿错了,不该气您,可是,再不让她走,我就真要被害死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可是湘儿,梓熙终究是你一脉血亲的妹妹,断没有赶出去的道理。”
“凭什么!”兰梓湘急道:“这可兰家,是父亲说了算!父亲要将谁逐出家门谁也不能说什么。她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养着她一家子,四叔吃的穿的用的赖着我们,那些小妾丫头们个个花银子。这还罢了,她兰梓熙用着咱家的住着咱家的,偏偏丝毫不知感恩,惯会骄横跋扈,没娘就没教养,留在兰家污了我们的名声。”
对兰梓熙,她的郁气已经积了好几年了。
从小到大,她都是家中的头一份儿,可是自从来了兰梓熙,她就什么都比过自己了。
吃的穿的用的,每年京城往兰家送两回,可是从来没有自己的份儿。还说什么书香门第的傅家,其实是个一点都不懂规矩的乡巴佬,居然敢无视她这个嫡长女。
几年前她还只是生气,可是去年她才知道,原来她不但有个傅家外祖年年送东西给她,她还有封地,还是皇上亲自下旨钦封的。这让她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但是如果他们将她逐出家门,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要不是因为她父亲,傅家怎么会看重她这个没有娘的丑丫头,要不是因为父亲的功名,皇上怎么会封了她做县主,这一切明明该是自己的。
兰梓湘脾气不好,又是个闺阁小姐,没有人给她说那些朝中权衡利害之事。对于兰梓熙被封县主之事的缘由更加不清楚,只听了一点流言便以为皇上看重她父亲有心敕封,却被傅家人劫了和,将原该敕封她的封到了兰梓熙身上。毕竟这个时代女儿出嫁前身价看父亲,而兰耀庭没有那个能为妻女挣诰命的能耐。
李氏并不知道女儿心底的想法,只以为是因为在学堂的矛盾才惹得女儿发脾气,于是叹道:“你这傻丫头知道什么?傅家可不是你口中的乡巴佬,那是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娘正想着,待今年八月熙儿上京时让你也跟着一起去呢,那你说说,你是要让她走呢还是想去京城?”
一听见去京城,兰梓湘的心就动摇了。
金鳞虽然富庶,但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了京城的,那是天子脚下,是整个大烨王朝的皇都,它的辉煌与繁华的诱惑,不是她这样一个小女孩可以拒绝的。
见女儿不说话了,李氏揉了揉她的额头,柔声道:“好了乖女儿,等去了京城,见了太子,你有什么得不到的。”
“太子?娘,太子……是什么意思?”
“噗,小东西,你还小,以后你就懂了。”李氏叹口气,说:“看你哭了一个花脸,快去洗漱吧,别的事儿娘来办,好么?”
“恩。”兰梓湘终于满意地去洗漱了。
打发了她之后,李氏这才自己去洗漱。
奶妈一边傅氏她洗漱一边问:“太太当决定了送大小姐上京?”
李氏点头,不容置疑地说:“这是自然,湘儿已经渐渐大了,我可不能让她耽误了。”
“可是……太太,咱们多年没有在京城了,大小姐去了之后人生地不熟,何况她又心高气傲……”
奶妈是想直接说大小姐的脾气要不得,可是这话说了很多次,李氏是听不进去的,于是她只好委婉一些。
可惜一如既往地,她的暗示被李氏漠视了。
“咱们虽没有在京,但湘儿在京城也是有外祖的。再说,湘儿上京之后直接住在大伯家,大嫂定会照顾好湘儿的。”
奶妈无言,兰家大老爷是什么人,肯定不会看得上大小姐那脾气。至于大太太,就她的一点点了解,也不是个会对丈夫的庶弟家一个脾气不好的女儿上心的主儿。
按理李氏应该比她更清楚这些才对,科室所有的事情一旦牵扯到兰梓湘身上,她就有个一种盲目的自信,让别人怎么劝,都无法面对现实。
李氏畅想一番之后,终于从女儿的大好前途中收回思绪。
“今年夏末,湘儿是一定要跟着熙儿上京。不过说起来,熙儿每年上京是好事也是坏事。湘儿想进宫靠着傅家是一条好路子,可是让她跟傅家人接触我们就把她养不家,若有傅家从中作梗,想让熙丫头听话是很难的,若是能让她既能帮湘儿,又不与傅家人接触就好了。”
“这个……怕是很难。”
李氏叹了口气,奶妈知道她心烦。兰梓熙太不好掌控了,她们即动不得她,又不能让她乖乖听话,只要傅家人依旧管到兰家内宅来,她们就只能干瞪眼。
“太太也不要太发愁,四老爷眼看要成亲了,不定等四太太进门之后,熙姐儿就知道你的好了呢!”
李氏脑子一转,终于明白奶妈说的什么意思。
为兰耀庭娶妻一事她本就有插手,不若换一换以前找个好掌握的弟妹的想法,而是按照兰梓熙的处境量身定做,给她找一位‘好继母’,那时候她能做的是不是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