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来的叼妇,居然敢到兰府撒野!”
傅氏端着茶杯,眼神都不用瞟,贴身丫鬟听雪便挡在前面,对着就越怕大声呵斥。
柳月萍哭得梨花带雨,一边哭泣一遍磕头,嘴里说道:“求太太可怜可怜我,我……只是想渐见见我的儿子,那孩子刚生下来就被抱进府里,太太,看见大家都是女人的份儿上,求您开恩。”
谁也没有想到大好的日子会闹上这一出,原本说笑着的太太夫人们都压了声儿,有识趣的借故去了他处,而大多数却留下来准备看好戏。反正这年代娱乐少,这种亲眼看到的八卦事,实在是难得。
柳月萍一出现,极好面子的老太太就拉了脸,傅氏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将茶杯递给丫鬟,又用丝绢沾了沾唇上少许遗留的湿润水渍,这才淡淡地说:“一月之前,夫君的确抱了一个孩子回府,不过那时我刚生产还在休养,却不知道原来我家夫君是出门强抢人子了?既是做了这等恶事,这位太太大可去官府状告我的夫君,判官大人清正廉直,若查清事实,定会给个公断,你看如何?”
“不可!”柳月萍听见傅氏说要她去状告兰耀庭,虽不知道真假,却立刻回绝了。“太太,您何必明知故问,我那孩子正是老爷的亲骨肉,老爷抱着自己的孩子回家,不是强抢民子,妾身,妾身只是太过想念儿子,求太太可怜我们母子,不要让我们骨肉分离,太太也也刚生了千金,也是做母亲的人,不能因为我的是儿子就……”
柳月萍只知道她的孩子被兰耀庭抱回了兰府,但并不知道那孩子是给谁养了。她有意想要暗示别人是因为傅氏生了女儿生不出儿子才把她的儿子抢了去以得到同情,可惜她错估了傅氏的强势身份给予的特权。
她知道傅氏出身高贵,但兰耀庭为了面子,只告诉她傅氏在家并不得宠,娘家根本靠不住让她无需害怕,这才让柳月萍对傅氏不那么恐惧。
兰耀庭耳根子软,柳月萍以为兰耀庭若是知道她在外面生活危险受人欺凌,就会接她进府,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自己的儿子被抱走了。
得知兰耀庭的夫人傅氏生的是一位小姐,她便以为是对方贪图自己的男孩想要留下来养着巩固自己的位置。她哪里想到傅氏从一开始见都没有见过那孩子,对于兰耀庭的作为,她其实根本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听她说完之后,傅氏笑了。
她的笑容很淡,虽然在笑着,却飘渺的像水面上一点波纹,轻轻一闪有消失不见。
柳月萍虽跪在地上,但她并不惧怕傅氏,正悄悄抬头看着她。
在没有见过傅氏之前,她对自己的相貌十分自信,虽说早就听闻对方美貌非凡,但她总觉是因为傅氏出身名门,这才被人不管夸大了美貌,难免言过其实。她出身青楼,也算见过不少名花艳色,对自己的见识十分自信。她比谁都明白男人天生好色,兰耀庭对她的宠爱迷恋,让她更加觉得,那位以美貌著称的傅氏也不过如此,若她真如传说中那样美艳绝伦,又怎么会连个男人都哄不住?
但是见了傅氏之后,她的心立刻深深沉了下去。
不光是因为傅氏的美貌,最重要的是她的那种,不可一世的,高高在上的眼神。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但柳月萍觉得,自己的这个人,即便跪在她眼前,却丝毫没有进入她的眼睛。哪怕她说话,也是淡淡的,像是一种调侃。
她的声音十分淡然从容,她听她说:“你也知道我是做母亲的人,那你如何在我女儿百岁之日前来捣乱?你是以为我兰氏府邸空旷无人,还是觉得我女儿软弱可欺?”
“我,我不是……”
“你知我知为何让你来?只听传话说有人来祝贺我我的女儿,这才放你进来,谁知却是来无事生非的。也罢,正好给你长点记性,免得下回再走错路。”
听雪听到傅氏这样一说,立刻知道怎么做了,只她一声令下,柳月萍就被冲上来的两个老婆子架起来,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按着打了板子。
柳月萍立刻建生嘶叫起来,可无论她如何哭喊求救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整个金鳞都知道,兰家娶了翌阳郡主的女儿,身体里流着皇家血脉,别说教训一两个刁民,就算把人打死了,也没人能把她怎么样。
在坐的都是后宅里厮混多年的女人,面前的女人是什么身份,她们一眼就看出来。左不过是个大胆包天的外室而已,居然敢在人家正经的千金小姐百岁之日跑来捣乱,是打死十次都不要紧的。不过把她打一顿,最大的用处,不过是用来给丈夫兰耀庭立规矩,让他收敛自己的作为而已。
傅氏虽是兰家媳妇,但她出身高贵,在这个家里,比起妾侍出身的老太太,一无是处的兰耀庭,其实是她说了算。
之前是她有孕在身不好发作,如今孩子生下来了,也出月了,自然的好生教训丈夫。不过男人么,她们是不能直接把自己的丈夫拉过来打一顿的,那就只好从其他方面下手,比如:被他宠的无法无天的偏房侍妾,或者痴心妄想的外室。
这种做法,换在旁人身上,那就是跋扈善妒,然而放在傅氏身上,那就是治家严谨。
看打得差不多了,傅氏使了个眼色让人停下来。
柳月萍一被放开便凄苦地喊起了兰耀庭:“老爷,救命啊老爷,萍儿如今要死了,求老爷开开恩,让萍儿见见老爷和孩子最后一面吧。”
柳月萍被几个婆子按着打了一顿板子,此时皮开肉绽,下身全是血。不过为了让她有力气把兰耀庭叫出来,提前被吩咐了话的老婆子们手上力度把握的很好,并没有伤到根本。
果然,柳月萍一哭叫,之前不知藏在何处的兰耀庭终于忍不住地走了出来。
一脸气愤的男人一来就开始发问:“这是怎么了?”
“老爷!”柳月萍一看价他,脸上更加哀戚了。
兰耀庭并没有马上抱着她轻怜蜜意,而是问傅氏:“夫人,今日是咱们女儿的百岁,你为何要发这么大的火?还见了血,你真是……”
“有刁妇擅闯,作为当家主母,难道我不给她教训,还要好生款待不成?”
“你……”
兰耀庭因为柳月萍受伤,心里早就痛惜不已,奈何此时许多夫人在场,好面子的他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沉着脸表示气愤。
夫人太太们见此,也立刻识趣地起身,“刚刚吃了酒有些乏,不知可有地方休息片刻?”
懂事的丫鬟立刻说有,其他人也顺着起身,被丫鬟婆子们扶着换个地方休息去了。
其他人一走,兰耀庭终于开始发怒:“傅氏,你如何这样心狠手辣?”
“夫君哪里话,这刁妇已一上门便说您强抢人家的孩子,为妻哪里敢怠慢。”
“老爷,让我见见孩子把老爷,萍儿死而无憾了。”柳月萍哭泣,兰耀庭赶紧上前将柔若无骨的女人抱起来,大声喝道:“大夫,还不去叫大夫!”
一直不曾开口的老太太终于指着柳月萍怒喝:“闭嘴,还不把这刁妇赶出去!”
兰耀庭没有想到老太太会这么说,十分诧异地叫道:“娘!”
“你还要不要脸,兰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还不快滚!”
兰耀庭不敢忤逆生母,只能眼睁睁看着柳月萍被七手八脚地拖了出去,无能为力的他因为心爱的女人受苦而愁闷不已。
可惜他的痛苦却在旁人眼中成了笑话,傅氏见他如此,突然呵呵笑起来:“夫君可真痴情,若是心疼,便将那女子留下吧。反正兰府院子多得是,只是如此一来,夫君怕是得去寻一份差事了,否则为妻可多不出一份月钱来。”
兰耀庭被一下子戳中了痛苦,怒道:“傅氏,你这样善妒跋扈,我跟你没完!”
“那是你的外室,可不是我傅扶摇的外室,怎的?一个铜子儿拿不出来到想我养?我可不用人给我……”
啪!
傅氏话还没有说完,只觉脸上一痛。兰耀庭也傻了,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打了傅氏一巴掌,这一下他立刻心慌起来,不自觉地向老太太求救。
“兰耀庭,你打我?”傅氏一愣之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活了十九年,她还从来没有被人打过,开天辟地头一遭,这个兰耀庭,果然胆子肥了。
“我,我不……”兰耀庭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地想要求饶想要解释,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老太太也被儿子的行为吓了一跳,她可真没有想到兰耀庭那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打傅扶摇。一愣之下,立刻怒吼:“孽子,还不快跪下,给你媳妇赔不是!”
“跪下?”兰耀庭不可思议地看着老太太,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跪天地跪父母跪皇帝,可让他跪一个女人,实在是……
不过不管他想不想跪,傅扶摇都不愿意等,她已经叫了贴身丫鬟:“夫君好气魄,今日同为妻动手了,看来为妻该好好鬼屋反省反省了。”说完在丫鬟的搀扶之下,浩浩荡荡地回了风月阁。
原本的百岁酒宴,就这样不了了之。
兰耀庭被罚到祖宗牌位前思过,老太太回到肖竹堂之后,气得将那套最喜欢的茶具都砸了。
“简直岂有此理!”
桂嬷嬷见老太太气的厉害,赶紧上前规劝:“老太太,您可别气着自己,这个家里,还得靠您呢!”
“靠我?那傅氏把这个家当的这么利落,哪里还需要靠我!”
桂嬷嬷不好说话了,过了一会,老太太终于将一肚子的闷气别回去,问:“风月阁如何了?”
“派的人来回话,说已经请了大夫。”
“府中就有大夫,她还在外面请大夫?是铁了心要让兰府没脸?”
“四奶奶被打了,怕是心里气不过。”
老太太冷笑,“我的眼光真是不错,傅氏果然不是一般能耐。”
“老太太,你看……”桂嬷嬷不知道老太太在想什么,想要试探一句,老太太却摇头:“再有能耐又如何?可惜与耀庭不是一条心。”
桂嬷嬷一愣,下意识点点头。
老太太为了儿子的前程求娶了傅氏,这些年虽然明面上维护傅氏,但心中对于傅氏的不满却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就好比今日,那外室找上门来,傅氏作为兰耀庭的妻子,就是为了丈夫也应该小事化了。可是傅氏怎么做的?她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外室一顿毒打,这不光是踩了兰耀庭的面子,连兰府的脸面都丢了。不仅如此,从发火到发落,傅氏居然当她这个老太太做无物,她连说话的机会也无。
傅氏的确出身高贵,但进了她兰家的门,却还是端着那高傲的身段,这可不是和好媳妇的作为。
尤其傅氏那些话,说想要纳个外室进门,就要让兰耀庭自己去找份差事赚钱养家。这不是打他们的脸么!兰耀庭的确没有本事也没有作为,兰家如今一应开销,几乎全靠的是傅氏,但为人妻子,却不能把这些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当初若不是为了这个,他们何必求娶她这恶搞被退过婚的女人?
老太太也知道儿子无所事事不对,但她自己可以督促儿子,却不代表可以忍受旁人去说她的儿子。
“好在,总算生了孩子……”
想到刚出生不久的兰梓熙,老太太阴云遍布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虽然是个女孩,但也算生了孩子,只要有了孩子,那么往后就算发生一些意外,傅氏的那些嫁妆,都没有理由被退回去了……
被与嫁妆等价了的正式成为兰梓熙的戚宝微,这时候正被傅氏抱在怀里傻乐。
傅氏从来没有抱过孩子,抱着她的手臂十分僵硬。她动一动,都会把这新任娘亲吓一跳,每当看到她不可思议的样子,梓熙就忍不住好笑。
傅氏逗着女儿,一边感叹:“幸好是个闺女,若是个儿子……”
“太太您才十九岁,还年轻这呢,想生少爷有的是机会。”
听见古嬷嬷的话的兰梓熙被吓了一跳,她虽然知道新妈妈挺年轻,但下意识觉得怎么也得有二十几岁了,结果在十九岁?比她还小啊有木有!
这样说来,往后自己也得十几岁就结婚?好忧桑!兰梓熙深深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傅氏却在问古嬷嬷:“话可放出去了?”
“放出去了,保证用不到明日,整个金鳞便知道老爷为了一个外室打了太太一巴掌,把太太打的流了鼻血。”
妈妈真腹黑,没有流鼻血,不过打女人的男人都是渣,活该!兰梓熙心道。
又听傅氏说:“京城的信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嬷嬷回答。
傅氏想了想,“不成,我还要再写一封亲笔信给哥哥,这样才保险,你帮我用信鸽送出去。从明日开始,我便称病,直到母亲前来,这些日子,可全靠你们了。”
“恭喜太太,不,恭喜小姐,您终于可以脱离苦海了。”
“但愿吧,待回了京城,我便送你去养老,听雪见雪几个,也该找个好人家嫁了。”
“是呀,苦了那几个丫头,都耽搁了。”
兰梓熙被傅氏放在床上,然后在古嬷嬷的服侍之下,傅氏写了信之后也躺了下来。
年轻的女人摸着梓熙的脸,叹道:“世间何其不公,想我怀胎十月,一朝分娩期间多少辛苦艰难,这孩子与我骨肉相连,到头来,却只因是那男人的血脉,便不能同我一道离去。从怀孕到生产,那些男人可吃了一丁点儿苦?反而最后什么都是他的。”
“太太说笑了,男人们本就不会生儿育女,这都是咱们女人的本分。怪只怪在老爷实在适合扶不起的。”
“不知道这孩子长大成人之后,会不会恨我。”
当然不恨,作为现代人,戚宝微很明白她的选择,可惜她不会说话,只能咿咿呀呀。
傅氏笑一笑,便怀着无奈沉沉睡去,戚宝微靠在她胸前,暗暗想着,等自己长大了,一定去找她,然后跟她说自己其实一点都不恨她,作为女人,遇到渣滓就早日止损这是常识。这么想着,她闻着花香,也慢慢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