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应承了,贾母并王夫人自然不会再拖,便一口应下。
齐国公夫人见了,心中更为欢喜,又生了亲近之意,特特留下多说了半日的话。不想,竟十分投契。她不免对探春更生了几分好感,暗想:听得说这位贾家三姑娘,虽是庶出,却是自小在史太君跟前长大,又是嫡母教养。头前自己尚有几分疑虑,如今尽可放下了。
她这一番心情畅快,可等着宝玉等人知道后,却不免生出怅然之情。
湘云这会儿正在贾家做客,听说这事,又盘算着时日与自己差不离,竟还罢了。至如旁个,就是黛玉这等天性喜散不喜聚的,也有几分舍不得:“原说姐妹也尽在一处的,如今听来,明岁三妹妹便要出阁,又远赴北疆,等闲见不着面了。”
“这倒无妨,世上人散人聚,总是缘法。再说,我也想瞧一瞧北地风光,不知那里又是何等阔达之处。”探春虽有几分伤感,可她心内自有一番见识主张,竟不同寻常女儿。这会儿说起来,她目光微微发亮,似有几分期待。
宝钗唇边微微一勾,却不曾言语。只她身边的宝琴却瞧出堂姐目光里的沉郁,不由伸手抓住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掌,轻轻捏了捏。她方缓缓垂下眼神,轻声道:“虽是如此,到底使人伤感。”另外的邢岫烟、李纹李绮也是默默点头。
只一个惜春立在一边,却不言不语也无甚旁样神色。
黛玉略有所察,目光一转,便亲自过去倒了两盏茶,肩膀轻轻掠过惜春,端给探春:“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倒是我们只做小儿女态,竟忘了月缺月圆,总有再相聚的时候。彼时一般顽笑,也是旧日模样儿。竟还是三妹妹有心胸,我便饮茶代酒,先敬一杯。”
探春只说她有意打趣,也不放在心上,只接过茶盏吃尽,又瞧着黛玉只吃了半盏,不由嗔道:“我都吃尽了,怎么林姐姐竟还留了一半儿?”
“那自是要等着我们。”宝玉在旁拍手,忙过去亲倒了几盏茶,一一端给众人。惜春这会儿也回转过来,默默端茶,随众吃了一盏,却还依旧有几分闷闷的。
黛玉在旁瞧着,心里不免生出几分疑惑:虽说惜春素日冷情,然而姐妹情分总也是有的。何况探春与她关系最近。怎么她形容浑然不似那么个模样儿。
这么想着,黛玉犹豫片刻,还是不曾说破,只当惜春一时回不过神。
然而,惜春心内却实在有些冷意的:她虽是冷情执拗,待这些个姐妹却也有几分真心。然而,这一二年,姐妹们竟都风流云散,各自出阁成家,独留下她一个孤鬼。
想到此处,惜春犹豫片刻,终究往妙玉处而去。
妙玉如今住在藕香榭,却也不曾动迎春的东西,一应东西皆是好生收拾了。就是她自己的东西,也不曾十分布置,是以惜春进来,倒也不觉与旧日如何不同,且与妙玉说些佛理经文等,又渐渐将及诸人:“我常觉佛中方有大清净,偏却是勘不颇世情。就是如今三姐姐定了明岁三月十六出阁这一件事,都让我心内不平。想来我也是个叶公好龙,竟无甚慧根的。”
“便有慧根,也须修行。世上常说顿悟,却不知若无有修行,如何顿悟?”妙玉不由说了两句佛理,方又回过神来,重将话题转回来:“再有你我俱是闺阁女儿,不曾经历悲喜离殇,纵有所悟,也是差了一层的。就是先前林姑娘颇有夙慧,可禅理虽通,实在行事上却做不到的。我瞧着你,倒有几分像她。”
惜春越发有几分闷闷的,垂眼叹道:“林姐姐那等聪明,也是看不透。可见若不出家修行,大约我也是不能超脱,得那自在清净的。”她这两句话,听得妙玉眸光微动,却不曾说破,只寻了些旁样话开解。
然而,惜春心中自有块垒,虽略略开解了些,待得告辞回了自己屋子,她又有几分烦闷起来:姐妹们一一出阁,自己虽不舍,却也由不得。何况二姐姐出阁成婚后,竟比头前好了许多,可见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儿。至如林姐姐,原不必担心。三姐姐那里,旁的不说,日后行事,便不用瞧着这个那个的眼色。可她们皆去了,独留下自己一个,东府那边儿会不会要自己回去?
想到东府那边种种污浊,惜春便越发厌憎烦闷。
“姑娘这是怎么了?”彩屏瞧着不对,忙将手上端着的茶搁下,走到惜春身边儿问道。
惜春见着是她,神色略略好转,却还是淡淡道:“想着一件事,心里有些发闷罢了。”彩屏听说,忙端了茶与她吃:“姑娘且吃两口茶,也略略发汗,总是能舒畅三分的。”惜春接过茶盏,吃了两口,果比头前好了些,彩屏又笑道:“说来正有一件喜事呢,姑娘知道了,必是能开怀呢。”
“什么喜事?若说的是三姐姐,倒是不必提了,我原知道了。这虽是一件喜事,可姐妹从此异地,与我也算不得欢喜。”惜春听了喜事两字,心里越发厌烦,伸手将茶盏搁在桌案上。
彩票忙笑着道:“三姑娘的事,昨儿都隐隐传遍了,如今更是上下皆知的,哪里是正有的一件喜事。这喜事原说的是二姑娘,听得说她送了信过来,道是又有孕了,且要请太太并姑娘们过去坐一坐。这可不是一件喜事?就是三姑娘,也又要做姨母了。”
“什么?”惜春吃了一惊,而后面上也渐渐露出几分欢喜,因笑道:“果真是喜事儿。如今府里也不知怎么了,一时无事皆是无事,一时有了什么事,竟都是赶着来的。既如此,你早点儿备下衣裳饰物,总要齐全了才好。”
彩屏自是应承。
然而,虽是早早预备,可真个出行,还是三日后了。
这却是因为贾母,她知道迎春又有孕,心内十分欢喜:“二丫头在家中素来贤良安静,如今为□□母的,倒是比头前行事妥当了许多。想来她也是有福的,又有菩萨保佑,方有这般光景。”说了这两句,她便令邢夫人、王夫人一道领着探春、黛玉、宝钗、宝琴、惜春等过去,又要预备些药材等物:“想来她也是思量府里的姐妹,如今索性一道儿过去,也是让她尽一尽姐妹情分。”
有了这番话,王夫人邢夫人过去后,虽也在迎春屋子里坐了坐,又问了两句话,瞧了头前的云哥儿,可事儿一过,她们便留下众姐妹说话,自去寻王妃等说话。
迎春见了,心里自是欢喜,一番顽笑后,她便将一封书信托给探春:“原我有一件事,想要老祖宗开口,也好成全了。只是现今我也不好动弹,不能亲自过去,只合托三妹妹了。”
这原是小事,探春自然一口应下,回去便将这信呈与贾母。
贾母听说后却有几分疑惑,因道:“如今她事事安稳,又能有什么事,还必要托给我?”口里说着,她也没指望探春说出什么来,只接过信后,又令鸳鸯用竹刀开封,自己则拿着老花镜细细看那书信。
不曾想,迎春还真有一件事相求,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自己的贴身心腹大丫鬟司棋。却说司棋与其表兄两情相悦,然而其母却不愿意。她知道后,便有几分犹豫,谁知那个表兄如今怎么样,且司棋是她心腹,也实在舍不得。不曾想,司棋却与那表兄还有些消息,一口咬定他必是等着自己的,又十分恳求。
迎春思量半日,想着素日的情分,她究竟还是应承下来,特特送信过去,请贾母开金口。若是得了贾母一句话,司棋的母亲便是十分不愿,也会因着面上有光而动摇。
倒是贾母见着为了这个,不由笑道:“我说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她心软,竟求到我这里了。也罢,既是她开口,我这做祖母的略略说两句话,又有何妨。”说罢,她便令将司棋母亲叫来,道是要为司棋做媒。
司棋母亲万没想到这样的事,一时竟是怔住。好半晌过去,她方道:“老太太金口玉言的,自是最好不过,也是司棋的福气。只是不知道,老太太看中了哪个?”
“原是他们心内如意,方求个明公正道。”贾母也不直言,略点了一点,见着司棋母亲面色变了,方又道:“本来这样的事,我也不十分理会。谁知二丫头十分信重那司棋,有意成全了。既如此,我也少不得说两句话。”
那司棋母亲面上一时白,一时青,复又有些紫胀,好半晌过去,她才开口道:“老太太并二姑娘都觉得好,我又能有什么见识,再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司棋如今在那边府里,这,这又如何成婚?”
“这倒不妨,不过我送个小厮过去罢了。”贾母摆一摆手,见她再无旁话,方点一点头,令人将此事及早操办了。司棋知道后,十分欢喜,又忙跪下来流泪道:“我让姑娘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