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慰黛玉初道晴雯事(1/1)

黛玉眉尖一蹙:“晴雯怎的了?”

“昨儿我听说,她过几日便得定亲了,是一户极好的人家哩。”紫鹃见她转过神来,便笑着倒了一盏茶,递给黛玉:“说是姓柳,原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知文知武的,因着父母早丧,不免有些浪荡。幸而还有长辈周全,如今又是与旁人家合伙做了些买卖,渐渐安稳下来,倒是浪子回头的模样儿了。”

“虽则家业倾颓,然而只消这柳大爷能担当起来,一时起来也是常有的。”黛玉口里赞同,面上却不曾露出喜色,反疑道:“只这样的人家,若说极好,却也算不得。”

她不曾往下说去,然而世情也罢,她素日感伤身世也罢,紫鹃如何不知,因道:“怎么不好?虽说父母缘分浅薄了些,可说着田宅家业尽有的,只不如从前罢了。如今又是正经合伙做了些营生,便也渐渐安稳下来。既是安稳,那柳大爷又是知文知武的,不论读书进学也罢,从武入军也好,俱是妥当的。且原是好人家,总归有些亲朋故旧的,日后走动起来,不拘哪里借一把子力,哪里还愁兴旺?”

这话说得堂皇明白,黛玉听得怔忪了片刻,方幽幽叹道:“果真如此,那便好了,我们日后也不用为晴雯忧愁。”口里说得一句,她垂眼将一盏茶吃了两口,心里却有几分空落落的,只不知如何言语。

紫鹃在旁瞧着,又絮絮道:“姑娘且想,先头二姑娘的婚事,我们只说怎么怎么艰难,难听些,好好儿的竟是冲喜一般,如今又是如何?这世上便没有甚个都顺畅的事儿,可也没得好生过日子,偏万事不顺的理儿。纵有,也是少的,那竟是前世的冤孽,哪里能是常情呢?自然有好有坏,有喜有悲的。”

“照你说来,这人生在世竟是随波逐流,只瞧往后的光景了。”黛玉却犹自有几分恹恹,秋水也似的目光掠过窗纱,瞧着上头竹影斑驳,随风翻覆,一时倒生出几分痴意来:“便譬如一枝花儿,是风流任凭风吹雨打去,亦或是绿叶成荫子满枝,竟是瞧着那天数,倒不是凭着它的品格儿来。”

说到此处,黛玉眉间愁色更浓了三分,目光微动,复垂头瞧着茶汤微碧,只觉一缕幽香浮动,静静得生出几分幽寂。紫鹃见了,动了动唇角,却又知道她正自伤感,一时不敢再说下去。

好半晌过去,黛玉方推了茶盏,自起身来:“罢了,没得说这些,竟也是不中用的。”言语方落,外头忽而帘子一动,便显出朱鹭的身影来。她款款而入,笑盈盈着道:“姑娘,顾姑娘、赵姑娘又使人送了书信来。”只这一声儿,她就瞧出屋子里似有几分不对,忙收了笑容:“另还有一匣子细点。”

这顾姑娘,自然是顾茜,至如赵姑娘,京中也只得一个赵馥——她自来酷爱诗文,与黛玉也偶有书信。黛玉闻说,便先将那赵馥的信取来看了一番,立时就取来笔墨回信,令人送回去。至如顾茜,她却细细问了一番:“那顾家的婆子可曾说了什么话?”朱鹭笑着回了,不过些琐碎事体,并无新文。黛玉又瞧了那细点两眼,见着一半儿是自己素日爱的,另一半儿却是新鲜花样,便又笑道:“偏她爱在这吃食上头弄些新巧。我原说她掌着一家子事,又要读书,必是忙乱的,如今瞧着,竟是如鱼得水十分惬意。”

说着,黛玉便拆了信,只看了两行字,便自瞧住了。待得一准儿看完,她不由长长叹一声:“这世上真甚个人也有!原与人有害,于己无利的事,偏要做去!”

“姑娘说的什么?”紫鹃早吩咐与那点心配了杏仁露、桂花藕汁儿两样来,又听得这话,便回身问道:“难道顾姑娘那里又有什么事儿不成?”

“虽是有事儿,却不是她的。”黛玉将个绿玉镇纸压住信笺,两根青葱般的玉指轻轻敲了敲,一双眸子朦朦如水:“倒与你一般,都为了晴雯。”

“这又从何说来?”紫鹃一怔,也是凑过头看去,看得两行字,她便呀了一声:“竟有这般事!那柳家也忒不知礼数,倒说甚么大家子,竟还不如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她这话说的不错,柳家在这件婚事上头,实有几分不妥——那个好人家,使人送庚帖礼单的时候,东西竟不成双成对儿的?

须知道,自来婚事用的东西,俱是要求个一双一对儿的,若是短了,头一样兆头便不好。偏柳家却在这里失了脚,由不得晴雯一家子心里蒙上一层阴影。后头又出了些事体,明面儿倒不曾闹出来,暗中却实让人心里生了嘀咕。比如酒席摆几桌,请甚个亲朋来,又要什么回礼,如此种种,柳家俱是有些不足,那通报回事的丫鬟秀燕,原是出嫁的柳家姑母柳氏使来的,言语做事儿又每每显得轻蔑不屑。

种种事儿出来,晴雯兄嫂便觉这婚事渐生不妥,只不敢出声悔婚,又无从声张说道。倒是晴雯晓得后,一时恼了,竟要亲自询问明白。只她一个出嫁女孩儿,这些事哪里能自己张罗,立时被拦了下来。她见着如此,只得往顾茜处诉说一回,虽不曾泪眼汪汪,却也实在焦心。

因着着恼,又实不曾经手,里头的细故她不曾分说明白,顾茜一时也不知从何着手,便只劝了一回,又让她将嫂子多姑娘请来说话商量。至如后头,便是顾茜自个儿的想法:依着她看来,旁的且不说,头一个必要将那丫鬟拿下,生要做个下马威,至如旁的,却要细细查访,看着哪一处出了差池。

紫鹃看完,便自皱眉:“既是柳家求亲,晴雯也不是高门大户,没得图帮衬的想头,总归是诚心的。想来不是那柳家姑太太、柳大爷的缘故,只不知哪个下人作祟,倒将一桩好事做成这么个模样!”

“这却未必。”黛玉眉尖微动,指尖在纸面上轻轻划过,便自道:“柳大爷许是真心诚意,可他本自大家子,又家业倾颓的,难道他那姑母便不曾想过与他求一门好亲,也好帮衬?若有了这样的心,弄些小道也是常有的。”

紫鹃动了动唇,到底没说出话来,只在一边叹气。黛玉见了,也自回转来,幽幽道:“只盼我想岔了,不过底下的仆役小人作祟罢了。”

两人由此担心晴雯,不料那边儿顾茜已然渐渐查到了根由。

却说她请多姑娘过来,然而晴雯婚期将近,真真儿的事多人忙,她家又只一个多姑娘周罗,一发没了空闲。两日过去,多姑娘才在将将昏黄的时候登门来,精神却比头前差了不少:“姑娘可是安好?晴雯那丫头,越发没了规矩,倒让你费神费心了。”

顾茜便笑着请她坐下来,又令端茶来,口里笑着道:“旧日里我们一道儿长大,也是处得极好,如今各个归了自家门,离着近的竟只得她一个了,常日里往来走动,越发亲密。她的大事,我心里怎不关切?只盼着能帮衬着一些,方不辜负我们旧日的好来。”

“瞎,那些也都是小事罢了!”多姑娘坐在一边听了,便端起茶吃了小半盏,方嘘出一口气:“依着我说来,只消那柳大爷是真心实意,旁的又算什么?不管是他姑母心里存了嘀咕,还是那头小人作祟,到底抹不去这一桩婚事!若真因此生了成见,将好好的婚事毁了,方是称了那一起子小人的心!既如此,明明堂堂出嫁,做了那柳家太太,她们且要气个倒仰!再有,若真是他那姑妈使的手段,成了婚她也就消停了,总没得让外甥再娶个继室来!这世道,除非皇上,甚个做继室的,都要比头前差两层,能有甚么好人物?至如仆妇丫鬟这一类,后头她做了太太,该是怎么打发自打发了,也是清清静静。”

她说得利落,顾茜也有几分听住了,停了半晌才道:“嫂子真真是个明白人,话说得极精到的。然而晴雯素日里是个暴碳,如今虽好了些,性情却还是明白爽利的。只怕她一时恼了,面上显出来,或说那柳姑妈的不是,或恼了柳大爷,一来二去的,那头柳大爷再真心实意,不免也要生芥蒂的。这好好儿的一件事,总要顺当才是。再有,若是柳姑妈也就罢了,场面总归要拢得住。若是仆役小人作祟,或是私心嫉妒,彼时嫁娶的时候闹出什么笑话来,好好的婚事也须得搅合了。倒不如现今盘算明白,知道了根由,也好早早预备妥当。”

她这话在理,多姑娘垂头一想,也是点头,只又有些踟蹰:“一应都是我经手了的,只要说根由两字,倒是难以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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