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相遇,两人都红了脸,绿丫是因为没想到有人会来,也不晓得自己方才的样子是不是被瞧见了。张谆则是因男女七岁则不同席,虽说今时不同往日,但受过的教养还在,这两日也尽量和这些女子接触,谁知今日走到这僻静处,和人对了个正着。
过了会儿张谆才对绿丫拱手一礼:“对不住,冲撞了,我本以为这里没有人的,想走走。”说完张谆就转身打算走,绿丫见他走了,出身唤住他:“你为何对我说对不住?”
张谆没料到绿丫会这样问,但细细一想,这些人从小被买来,做的又是灶上活计,不晓得礼仪也是常有的,想了想转身道:“男女七岁不同席,小时候无碍,等大了,就要回避了。”绿丫的头歪了歪,看向张谆好奇地问:“这些就是礼仪吗?是不是书上讲的?”
张谆这下更是出乎意料,见绿丫一张小脸皱起,似乎在冥思苦想,不由勾唇一笑:“是,就是书上的道理,人要知书才能知道道理,不然……”说着张谆一顿,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讲这些做什么?想到此张谆不由苦笑,正打算离开时绿丫已经蹬蹬跑上前来,拉住他的袖子:“你知道书上道理,你识字?”
张谆皱眉看着绿丫拉着自己袖子的手,很想把她的手甩开,可低头看到绿丫期盼的眼又不忍心,只是点头。
“那你可以教我识字吗?”绿丫如同听到天籁一样露出喜悦笑容。这,这都是些什么意思?张谆怎么也没想到今天遇到的这个小姑娘,问的问题竟然这么奇怪,答应还是不答应?
张谆终究还是硬了心肠,把袖子从绿丫手里抽出来:“识字也没什么好的,你瞧,我现在还不是和你们在一起?你还是回去好好地学你的。”见张谆要走,绿丫也不知道怎么,或许在这个家里,能遇到一个识字的人是很了不起的,绿丫不肯让张谆走:“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们,虽然你现在也在这家,可你就是看不起我们。但我不想和别人一样,不想……”
不想和别人一样?张谆的脚步在听到绿丫的这句后停下,见绿丫小脸憋的通红,眼睛睁的很大,似乎自己不答应,她就要哭出来。张谆不由有些心软,站在绿丫面前道:“可是你就算能识字,又能改变什么呢?”
绿丫不大听得懂张谆的话,但还是抬头对张谆道:“终归是不一样的。你教我识字,我给你做衣衫好不好?我的针线活虽比不上那些绣娘,可也不差,张婶子还夸我呢,夸我的针线活比我灶上的手艺也不差。”
张谆并不知道自己脸上已经露出笑容,这个倔强的,小小的小姑娘,在这竭力告诉他,自己要识字,即便不知道识字有什么用处,可是总归是不一样的。
见到张谆露出笑容,绿丫也不知道怎么,脸上也露出舒心笑容,拉住张谆的袖子:“你说,好不好?我以后会对你很好。嗯,”绿丫想了想,加上一句:“等以后我出去了,开个小饭铺,我会对你好一辈子。”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阳光洒在他们两人身上,照的人暖洋洋的,张谆看着这么认真的小绿丫,唇边的笑容越来越温暖,对绿丫点头,接着说:“你识了字,知了书,懂得那些书上的道理后你就知道,这些话不该对任何人说。”
这是他在教自己吗?绿丫又是嘻嘻一笑接着重重点头:“可是我小时候听人说,要尊师重道,你既教我识字,那就是我的老师,那我一辈子对你好不是应当的吗?”这小小的人儿说着大人话,张谆的神色变的温柔,什么都没说,并不知道,这就是绿丫对他许下的,一辈子的诺言。
虽说两人约定张谆要教绿丫识字,可这时间还是不大好抽,也只有每日厨房收工了,太阳落山后没收尽余晖的小半个时辰,每天只能教绿丫十个字,没有笔墨,两人就拿着树枝在沙地上画。这么难得的机会,绿丫当然极其珍惜,每天从这里离开后,睡觉时还悄悄地在床褥上一个个地画那些字。
一个教的认真,另一个学的也认真,很快一个月下来,绿丫就认得两三百字,虽说没有接触到书的机会,可张谆趁机把原来学的那些书默出来,算是温习温习也好。
这件事能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兰花,这日张谆又和绿丫分开之后,刚进屋就见兰花坐在那里,张谆有些奇怪,但还是上前道:“兰花姐,你今儿怎……”
不等张谆说完,兰花已经取出一件东西,看见这东西,张谆急忙跪下,不是别的,就是已故叔叔用过的砚台。兰花也站起身,声音带上些威严:“谆哥儿,我是个下人,不好问你的,这是爷用过的东西,你当真这砚台说说,你这些日子都去哪了。是不是和那些……”
见张谆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兰花又把这话给咽下,含糊不清地道:“你若随众堕落,吃酒什么的,你对得起你叔叔吗?”原来是这件事,张谆迟疑了下还是没开口,这下把兰花给急到了,难道张谆真去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果他就此堕落,自己真是对不起已死的爷。
一想到这,兰花就对着砚台跪下:“爷,我就想问问,并无……”张谆见兰花也跪下,忙膝行到她身边对她道:“兰花姐,我并没有去做坏事,我是,我是,”张谆我是了好几次,终究没说出来,毕竟这件事,算是他和绿丫之间共同的秘密。
兰花看着张谆的脸,一时不晓得该不该信他,只是满眼是泪地道:“哥儿,我的身子,横竖都不清白了,为了你,别说对屈三爷虚于应付,就是别人,我也由他去了。可是谆哥儿,我能这样做,你可不能。”
张谆一颗心又悔又愧又是感激,瞧着兰花道:“兰花姐,我并没有去做别的,我是……”话没说完,就听到窗外传来笑声:“哎,这是做什么,你们两个难道要拜了天地,入洞房?”
这样放肆,整个院子里也只有屈三娘子了,兰花忙起身上前打开门对屈三娘子道:“相公娘请坐,我并不是,只是在问哥儿话。”屈三娘子打扮的和平常一样风骚,不,今日比原先还要风骚,因是夏日,她半个胸脯都露在外面,似乎随便一走,那一对雪白兔儿就要跳出来。
屈三娘子也不坐下,只是往张谆脸上瞧去,只把张谆瞧的脸都通红屈三娘子才在张谆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用手摇着扇子:“我啊,并不是有闲过来。是三爷说了,你们来这也一个多月了,虽说在守孝,可这一个多月也该过了哀伤期了,这家既然已经败了,少爷是当不成了,我们也不能养个吃白饭的,从明儿起,去做跑堂吧。”
屈三娘子轻描淡写说完,又要站起身,兰花啊了一声才道:“爷和相公娘的恩天高地厚,我们本不该推辞的,只是谆哥儿他……”
屈三娘子的眼又转向张谆身上,突然掩口笑道:“兰花,你也别求情了,爷对你们,也是开了恩的。再说不做跑堂,爷身边倒是有小厮的空位,可这,不用细说你也是知道的。”屈三爷身边的小厮要做什么,兰花怎不明白,嘴不由张大。
屈三娘子又看向张谆:“瞧瞧这小模样,要不是兰花你在头里拦着,只怕也……”说着屈三娘子笑起来:“得了,我也不和你多说,这做跑堂呢,还是要机灵些的,活也轻松。再不,就只有厨房里的粗活了,那要劈柴担水的,就这漂漂亮亮的小模样,怎么去做?”
张谆的手已经握成拳,对屈三娘子抬头道:“多谢相公娘的好意,我还是去做粗活吧。”屈三娘子的眼不由瞪大,接着就笑了:“好,有志气,不过这粗活可不容易做。每日要劈一大摞柴火不说,还要担满六大缸水,就你这小模样,撑不过三日的。”
凭力气吃饭也好过被人评头论足,张谆已经在心里下了决心,对屈三娘子道:“多谢体恤,劈不了重的,我先用小斧头劈好了。”这人,真是白生了一张机灵的脸了,屈三娘子在心里讪讪地想,去厨房也好,让他见见那些活的粗重,他才晓得厉害,到时自己再让他到自己身边做个跑腿的小厮,不怕他不上手。屈三爷那张肥脸,真是已经看够了。屈三娘子想好了面上就露出笑容:“好,有志气,明儿就往厨房去吧。”
说完屈三娘子就摇摆着往外走,兰花不由担心地道:“谆哥儿,那粗活,你怎么干的来?”张谆垂下眼,安慰兰花道:“兰花姐,现在和原来不一样了,我一定能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