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釉莲的话句句都带着刺, 可她又是那么个柔美的人儿。彼时,她微微低着头,额侧的一缕秀发披垂在饱满匀嫩的胸前。环佩轻响,温香阵阵,十足的娇媚成熟中, 她的身上, 又还隐隐地透着一股极是诱人的清纯鲜美。
不远处, 香炉中用龙涎和兰叶调制的熏香丝丝缭绕。寂静的宫室之中, 他们亦都仿佛被笼罩在了一层薄雾之中。
谢釉莲的挑衅,含着讥讽,亦含着愤怒。那怒气铿铿作响,叫公子沐笙甚至都觉着自个能听得见隐约的回音。
看着这样的谢釉莲, 公子沐笙不禁叹了一口长气。他深邃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了她一眼, 蹙着眉头, 忽然淡静地,极是认真的,毫不避讳地说道:“输又如何?赢又如何?吾周如今, 便似是个暮年垂老,贫病交攻,渐渐露出了下世的光景来。这般, 一招不慎,便会落成片荒芜瓦砾场。如此,待烟消火灭时,你我的输赢, 又有何用?”
说到这,公子沐笙不禁低低地笑出了声来,那笑中隐含着嘲弄,亦隐含着哀悯,他平静地说道:“当年庶母未能远走,如今身在高位,处于漩涡,便更当小心才是。却怎么,入明堂如似儿戏,毫无顾忌?难不成,你们百年谢氏,真不要名声了么?”
公子沐笙的话,直叫谢釉莲冷冷地嗤笑出了声来,她嘲讽地斥他道:“名声?你问我这些不可笑么?早当年,我便将名声视作粪土了!如今,都当了你的庶母了!我又还能有甚么名声?”说着,她眸光阴冷地瞪向了公子沐笙,那目光之中,隐含着令人惊惧的沉冷。
瞪着瞪着,谢釉莲忽然就大步地走到了公子沐笙的身前。她一倾身,豆蔻鲜红的指尖便抠住了公子沐笙的衣襟。她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突然,咄咄逼人地,语带蛊惑地问他道:“周沐笙,我便只问你一句,你可愿娶谢六为妻么?你若是娶了她了,我便也算有了交代了。或许,就不会再为难你们兄妹了。”
当年的谢釉莲,是邺都出了名的才女。她一笑,明月流辉,山水清幽。
如今,她亦在对着他笑,她低眉敛目地看着他,美貌更甚从前。只是,那昔日笑容中的清澈早已不在了。更多的,只剩下发了狠的威逼和胁迫。但再仔细去看,却又还有那么一丝不为人知的妥协与祈求。
看着这样的她,公子沐笙深邃漆黑的眸子不禁微微一动。端跪着的他,也忽然就觉得此情此景颇为的滑稽。一时间,他又笑了,那笑很清很淡,他浅浅地看了谢釉莲一眼,少卿,忽然就低下了头去,徐徐地,在她隐含期盼的目光中,不容置疑地说道:“笙之终身,全不必劳庶母忧心。”
却,这明显就是推拒的话,谢釉莲听了,就好似根本未听见一般。她嘴角一扯,算是笑了笑。妩媚的凤眼依旧黑亮黑亮地盯着公子沐笙,眸光一垂,红唇缓缓凑近,凑到他的唇边,复又低低的,靡软地继续问他:“周沐笙,我便只问你一句,你可愿娶谢六为妻?”
外头,秋风萧瑟,树影翻飞。谢釉莲柔媚的声音在空荡的室中静静地传响,却,许久许久,她都未得到回应。
望着她近在咫尺的俏脸,公子沐笙只是苦笑了一声,淡淡地闭上了眼。
这般绝对的安静,叫谢釉莲不禁格格笑出了声来。
笑着笑着,她的声音却比哭还难听,少卿,她的唇角便溢下了一缕嫣红的鲜血,豆蔻鲜红的手指也忽然就松开了公子沐笙的衣襟。她蹙着眉头,恨恨地,痛苦地朝公子沐笙嘶叫道:“怎么?我谢家的女儿就这般的不好么?你便这般的不愿娶谢六么?便是连骗我一声也不肯么?”
说着,她摇摇晃晃地退后了两步,直是狠狠地瞪着公子沐笙额上的血渍,面上惨白如纸的,低低地咒怨道:“哼!世人都道你博学洽闻,聪朗多大略。可你晓得么?在我看来,你却是这世上最最虚伪的儿郎!这天下负我者甚多,可问我最最恨谁,便非你周沐笙莫属!”
说着,谢釉莲广袖一甩,转身,便趾高气扬地迈出了门去。
彼时,凉风袭来,吹得她的衣裙翻飞,吹得她腰上的环佩也叮当作响。
公子沐笙抬眼朝她望去,便见她越行越远,越行越远,那婀娜的身影渐渐地隐没在了黑暗的宫巷之中,直至再也不见,直至仿佛被黑暗噬尽。
忽然的,公子沐笙抬手捂住了心口,疼痛,令得他脸颊的肌肉都狠狠地抽动了两下。隐忍着,隐忍着,他猛地便闭上了眼,一滴清泪缓缓流下,无声无息地和着他的低语,不过一句,“最是肮脏,帝王家。”
在外人看来,经此一遭,娄后这一双儿女也算是元气大伤了。外头更有盛传,道是周氏兄妹双双都受了重罚。如今禁闭之中,公子沐笙卧伤在榻。周如水更是直截就磕破了头,破了相,额上已是落下了一道细疤。
一时间,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都暗暗明白了陈郡谢氏在朝中,在周王心中的地位。更都打心底地确信了,这次第,天水城的镇边大将军一职,只会落在谢家五郎谢永之的头上了。
却哪晓得,两日后,周王上朝,听众臣推举谢家五郎谢永之为将时,竟是眸光森冷,眼含隐怒。他抿着唇环视了殿上一周后,竟是一反常态地冷冷哼问众臣道:“怎么?只有谢永之么?难不成,吾周泱泱大国,却再寻不出个将军来了?”这话掷地有声,憎恶分明,直叫殿中众人丈二摸不着头脑。
彼时,却还有不懂眼色的臣子继续举荐谢永之道:“谢家五郎谢永之骑射功夫了得,对兵法亦有研究,臣以为,可堪大用。”
有一便有二,紧接着,又有几人此起彼伏地附和道:
“吾等推举谢家五郎谢永之。”
“吾等推举谢家五郎谢永之。”
“吾等推举谢家五郎谢永之。”
一时间,朝中群臣均是附和从之。闻之,周王的脸色便也彻底的变了。
他纵欲过度的眼悠悠一转,忽然,就喜怒难辨地看向了御史大夫王笺,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才低哑地沉声问王笺道:“如今百官推举谢五,御史以为如何?”
彼时,王笺不过三十有六,是三公中最年少的。他仪表堂堂又仙风道骨,平日里就很受周王的喜爱看重。如今,周王朝他看来,他也依旧面色泰然,不过不急不缓地抬了抬眼皮,一派中肯地说道:“天水城地势险要,城内胡汉杂居,情势不一。符氏守城多年,可谓根深蒂固。城主符壅年事已高,更多少会有些自负。这般,便全不是块易啃的骨头。谢五虽也不俗,却多少仍是有些年少了。”
语罢,王笺面上的笑意仍是未减,他清明的目光略过一直垂眸不语的右相王端,直直地对上立在王端身侧的左相谢浔,眉目一挑,便直截了当地直问谢浔道:“左相以为,贵子可当重任么?”
王笺这一问实在太过直白,惹得谢浔也是喉头一噎。好在他生来嘴角便有几分上扬,因此总是面色不显,常常带笑。此刻,他亦淡淡笑着,长细的眼直直瞥向王笺,四两拨千斤的,不答反问地道:“这番作问,王御史可是已有选中之才?”
闻言,王笺亦是言笑晏晏,一眯眼,转目已朝周王一揖道:“启奏陛下,如今王氏儿郎之中,论才学出身能当得起大将军之任的,倒还真未有之。” 王笺此话,便是将自个欣然地退在风暴之外了。他的意思不外乎就是,他王家儿郎压根不想去那劳什子的天水城,你谢家儿郎想去便自个想法子去,闹不着处处找人为难。
如此,周王却还不放过王笺,他双眼一眯,盯向王笺,懒洋洋的,意味深长地问道:“是么?孤怎么听闻,你们琅琊王氏的三郎,谋无遗算,举不失策。这般的儿郎,却只愿赋闲在家,庸碌过日么?今次,就叫他去天水城如何?”
周王这一问,直叫王笺暗自挑了挑眉。一旁,王端亦是抬起了眼来,他抿了抿唇,不待王笺发话,便率先上前了一步。在四面八方投来的火热目光中,堪堪朝周王一揖,便异常认真地答道:“陛下有所不知,吾子虽是有才,却全然不通兵法。如今辗转病榻,亦是内虚中空,已不知有几日好活了。这般,实是不堪边境大任。”
王端此言,已是全然婉拒了。如此,他的话音方落,大殿中便响起了一阵嗡嗡声。而对上他这般断然的拒绝,周王青白虚肿的脸亦是一沉,更是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直过了半晌,周王才挑开了眼去,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了谢浔。看着谢浔,他浑浊的眼中更是阴郁深深,忽然的,他也问谢浔道:“爱卿以为,谢永之可堪重任么?”
作者有话要说:恩恩怨怨
最近生活有点变动 很忙 然后也卡文
我这边刚回南天接着又是下雨
真的很烦躁 静不下来
是的,草鸡不喜欢下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