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源看着我,过了数秒慢慢地说:“我相信你。”
我的双手捂住脸:“可是孟萧的遗书里那样写,我难辞其咎。不管怎么看,她都是含恨离开的,她心里一定是恨死我了,她说的对,当初我就不应该回来了,就算回来了,也不该再跟一个病人抢你,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好像是从别人手里偷来的,我是一个罪人。”
他伸出手在我的头发上摸了摸:“我已经说过了,不是你的错,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的过错,是我可笑的同情心把我们三个人给逼到了这一步。乔雨,我才是罪人。”
我抬起头看着他,傅源并没有看我,而是看着前面的路况,窗外的雪开始越下越大,行道两边的路灯次第亮起,飞刮着雪花片儿像是成群的絮,落在土地的缝隙里,雪覆盖下来或许可以填平土地的沟壑,却难以填平人生的沟壑。
并不是我危言耸听,而是此时此刻我的心里滋生出一种感觉,我觉得孟萧的死在我和傅源原本毫无间隙的生活里生硬残忍地割开了一道裂口,即使我们拼命地想要撇清关系,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芥蒂,更何况眼下的情况,我们是怎么都撇不清的。
他把车开到小区里,让我先上去,我看着他:“怎么你不上去吗?”
“我想出去透透气,你先上去吧。”
我沉默地拉开车门,看着这越下越大的雪,再加上天色已经昏沉,薄雪落在地上还会湿滑,路况并不很好,我有些担心他。可是我劝不住,没等我开口,他已经倒车离开了这里,我站在原地看着汽车后面冒出的雾气,其实很想对傅源说,能不能先别走。
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楼的,一到家我就跌坐在了沙发上,客厅里的灯都没有来得及开,口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反应了一会儿我才接通了,宋唯一的声音还是清甜朗朗:“喂乔雨,你跟四哥在搞什么鬼,我和莫回都已经在餐厅坐了十几分钟了,你们不会因为下大雪就不肯来了吧,小心我抽你啊。”
“不去了。”
“靠,你们真的假的啊?这种天气姐为了赴约还特意化妆穿了新买的外套,你丫一句不去了,逗我呢?不行不行,你们必须来,我还想找人喝酒呢,莫回他妈自己酿了很长时间的葡萄酒,据说味道特别好,今天特意让他带过来的。”
“唯一,孟萧死了。”
宋唯一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孟萧死了,她死了。”
“怎么死的?”
“自杀。我昨天刚刚去看过她,她今天就自杀了,还留下了一份遗书,她说一想到我以后会跟傅源长久地在一起,就很难过,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所以选择逃避现实自杀了。唯一,我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四哥人呢,四哥他怎么说的?”
“傅源他出去了,我们之前一起去了一趟医院,孟萧的妈妈的态度很激动,一直说孟萧是被我们给害死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傅源这个样子,他也不怎么说话,把我带回来之后就开车走了,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我很清楚,他心里很不好受,他一定很自责,把所有的错误都归咎到自己的身上。唯一,我该怎么办啊?”
“这个孟萧她有没有搞错,我原本以为她是个不错的人,没想到她这么膈应人,什么意思啊故意给你们添堵,本来就要死不活的人了就不能安稳一点儿吗非要这么一闹。她就是把你跟四哥的性格吃的透透的,知道你们都是那种会往心里去的人,你看人家就想要这样的效果,你们还赶着趟儿地往上凑。”
“你不懂的唯一,你不明白的。你没有被挟卷到这中间来,所以你也没有我们那种深切的体会,这是一条人命,不是什么一句两句伤人的话,她拿命在抗议我和傅源的感情,我以后要怎么面对傅源,傅源又要怎么面对我呢?我都不敢去想以后。”
宋唯一抽了抽鼻子:“你又在哭了是不是,乔雨,你说你跟四哥这条路怎么就走的那么艰难呢,原本好不容易都盼到头了,我还想着我们两要不要一起举办婚礼呢,谁知道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吧。”
“不用,天气不好,你不要乱跑了。我也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那好吧,你不要乱想。”
“挂了。”
……
傅源当晚没有回来,只是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我有点事儿要处理,今晚不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我看了这短信很久,半天才回了一个“好”。
其实我早就躺在了床上,却临近一点的时候才勉强睡着,睡得也不是很好,总是隐隐觉得脑壳儿疼。我是半夜被吓醒的,我做梦梦到孟萧了,梦到她哭着对我说:“乔雨,我讨厌你,你把傅源从我身边抢走了,我恨你!”
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慌乱地摸了摸身边喊了两声:“傅源,傅源。”
可是一摸身边没有人,我又安静地躺了下去,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又不敢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睛,孟萧仿佛就在我的眼前。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过,黑洞洞的房间里,好像有一双眼睛在某个角落里冷冷地看着自己,我忍不住起身打开了台灯,想了想仍然是怕,索性把壁顶的灯也给打开了。
大雪下了一夜,风吹着外面水管的声音如野兽嘶吼,如泣如诉。
后面的时间,我在这明晃晃的光线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漫漫长夜的,第一次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再快一些,让这些没由来的恐惧和慌乱早点儿离我远去。
傅源他妈是第二天一早打过我的。
我看到手机来电就知道她应该是听说了孟萧的事情,到底接了起来。
她一开口就问我:“怎么回事?我今天接到孟萧她妈的电话,她一直在电话里跟我说孟萧是你跟傅源害死的,还说是你前一天去看得她,直接导致了她这样子,你都跟孟萧说什么了呀?”
事情到了这一步,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好多遍,真的不想再说了。我无力地跟阿姨解释道:“我真的没有说什么,我就是跟她寻常聊天。”
“寻常讲话她孟萧会想不开吗?你肯定是说什么让人家难受的话了啊,可能你自己觉得没什么偏偏就触及到她那个病人的敏感点儿了呢,她可是癌症病人,不是健健康康的正常人。乔雨不是我说你,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心要接纳你了,你倒好了,成天就知道给我们家里惹事,自从遇到你之后我们就没有遇到过什么好事儿,以前吵吵闹闹的我就不说了,现在闹出人命了怎么收场啊,孟家在北京也是有头有脸的家庭,这种事情一传十十传百的,肯定会越传越难听,指不定到时候外头的人怎么给我们家里泼脏水呢。”
我沉默地听她的谴责,暴风骤雨已经扑面而来,再猛烈一些也无所谓了。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已经全身尽湿。
她见我不讲话,提高了声音问我:“傅源呢,他电话怎么关机了,你让他给我听电话!”
“他不在我边上。”
“他不在?这种乱了套的时候他跑到哪里去了,真是烦死了,等他回来了你赶紧让他给我回个电话,听到没有!”
“好,我知道了。”
但我等了一整天,傅源都没有回来。我打他的电话,也是手机已经关机,我听着电话里机械地重复着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自动回复,心也一点点地冷了下去,如果说孟萧的死对我来说意味着恐惧和内疚,对傅源来说,却是意味着负罪感和浓重的亏欠,他在哪里,他在想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傅源是下午才回来的。
我看到他的眼里泛着血丝,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让我心里酸酸的,又疼又涩。
“你跑到哪里去了,到处找你都找不到,你知道我多担心吗?”
“对不起,我手机没有电了,昨天太晚了怕你睡着了会吵醒你,我就在西直门那边儿的公寓里睡了,那里没有手机充电器,手机没电了就自动关机了。”
他去房间里找充电器插头,我说:“你妈也在找你,让你赶紧回一个电话给她。她听说了孟萧的事情,挺着急的,你记得打给她。”
傅源正蹲在插电,也没有回头,就嗯了一声,我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渐渐模糊了,又强硬地把泪意忍了下去。
这一刻我忽然想要离开这里,我想要走到外面的人群里,感受吵闹和人气,而不是待在静的诡异的房子里,和我最爱的男人无声地相处。
可我刚转过身,傅源突然走了过来从后面抱住了我,我停下来没有再往前一步,他的头低下来抵在我的脖子上,我觉得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傅源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