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明和樱娘、梁子一起过来时,见里正将地上的绿翠扶起来,他还为她打抱不平,“梁子,你快过来!平时见你挺老实的,做事也有分寸,今日怎么这么犯浑?是你娘害了你的孩子和娘子,是你娘这个当婆婆的太刻薄。你孝顺去看你娘也没错,但也不能孝顺就连自己的娘子也不要了,你咋这么糊涂?这年头娶一门亲容易么?”
梁子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有些事也不好跟里正说个清楚明白,只道:“自古以来,百善孝为先,我当然得听我娘的。”
里正气得直跺脚,“孝顺是没错,但也得讲理。绿翠被你家害成这样,她都愿意呆在这里,你把她休回家去,她的后半辈子怎么办?”
梁子默不作声了,绿翠的后半辈子确实不会好了,可他不能为了她,而毁了自己的后半辈子,还搭上他的全家。
里正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犹豫了,便道:“别闹了,日子就这么将就过吧。”
伯明彬彬有礼地走过来,对里正说:“里正,村里人都敬您处事公正,从不徇私,您今日能来为梁子处理此事,也是您的一番好意。只不过梁子他真的不想再和绿翠一起过日子了,若是强绑在一块儿,这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佛说,凡事不可强求,一切自然于心,若是强施于人,必有孽祸。”
里正被伯明这一套说辞给噎住了,忽然他觉得自己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种家事本就不该是他做一个里正该管的,“既然这是你们的家事,我就不管了,你们爱咋样就咋样吧,后悔了可别再来找我。”
里正愠着脸背手走了,绿翠追了上去,拉住里正的袖子,可怜巴巴地哭道:“里正,若是您都不肯为我做主,我就真的走途无路了。”
里正从她手里抽出了袖子,“我还是劝你一句吧,哪怕你留在这里,也不招梁子待见,还不如回娘家活个自在。你大不了就是不嫁人呗,难不成没有男人你活不下去?”
绿翠眼睁睁地瞧着里正走了。没有男人,她当然活不下去啊!再说了,这样被休回娘多丢脸,怕是还要被娘家人骂,受娘家人挤兑。哪怕想勾搭哪个男人,她顶着个弃妇的名声,怕也是不好勾搭的。
她想到这里,又跑回院子里,一屁股坐在地上,打算就赖在这里不肯走。
薛家枝刚才一直没说话,见里正走了,他招呼着梁子过来,并将他拉进屋子里,“你咋这么傻,咱家办了白事,至少一年不能再招女人进来。这一年都碰不着女人,你熬得住?她留在家里还能干活,不要白不要,你何必着急赶她走。等来年你想另娶,再赶她走也不迟的。”
梁子瞪了他爹一眼,“爹,你胡说什么哩?一年不碰女人,我不会死!”他说着就气哼哼地出来了,留下薛家枝在屋里直跺脚,骂儿子脑子钝。
梁子心里着急要写休书,拉着伯明出院子了。此时已到了大家睡觉的时辰,梁子怕打扰了仲平哥几个睡觉,就来到了伯明与樱娘的屋里。
恰好伯明刚才记账,已经找出了纸笔。伯明抚平草纸,研了墨,问道:“梁子,这休书该怎么写?我只抄过经书,可没写过休书啊。”
梁子犯难了,他可是个地地道道的泥腿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写。他略寻思了一会儿,说:“就写我现在见了她就厌烦,没法和她做夫妻,她害得我娘关大牢,休她算是便宜了她,就这么写吧!”
“这……不太妥吧,听上去不像是休书。”伯明举着笔,半晌不知该怎么下笔。
樱娘一直在旁边瞧着,本不想干涉他们兄弟如何写休书的。她见伯明踌躇,就稍微点拨一下,“休书是不是有一定的格式?或者还要把绿翠不守妇道及给婆家惹事端的事提一提,这样才有说服力。若只是说梁子讨厌她,好像不足以立休书的。”
伯明听得樱娘这么一说,心里有点谱了,“梁子,我先写一份,等会儿念给你听,若仍觉不妥,我再重新写。”
“好。”梁子坐在伯明的身边仔细瞧着。
伯明提笔写道:“立书人薛梁,系永镇薛家村人,去年凭媒聘定王氏绿翠为妻。今年初将她迎娶过门,可是此妇多有过失,与婆婆不合,且不恪守妇道。因念夫妻之情,此妇败行不忍明言,今愿将她退回本宗,听凭改嫁,毫无异言,休书为实。正德五年六月初二,手印为记。”
当伯明将这样的休书念给梁子听时,梁子直点头,“就这样,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樱娘听了也觉得不错,但又忧虑道:“就怕绿翠不肯在上面摁留手印,家里也有没有红印吧。”
“家里有陈胭脂,那个臭娘们有时候还偷偷抹哩!”梁子站了起来就要出去。
“可是……绿翠根本不同意你休她,她能同意摁印?”伯明话还未说完,就见梁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莫非他要动粗用蛮力?伯明与樱娘跟上去瞧,怕他惹出什么事来。只见梁子先是跑回他的屋子里拿出一盒散发着怪味的陈胭脂,来到绿翠面前。
绿翠似乎知道他要干什么,便把双手往背后收着,直哭嚷道:“来人啊,梁子要强行动粗逼人画押了,快来人啊,爹,你怎么也不来拦着他!”
她哪里是梁子的对手,梁子先将她胳膊一撇,再拽住她的手腕,便把她的手掌给抓过来了。伯明与樱娘似觉此行不妥,这样逼迫摁手印的休书还能算数么?
他们俩准备上前拦住,可是梁子抓住了绿翠的手掌先是往胭脂上一摁,再往纸上一摁,手印就有了!
绿翠又哭又嚷,屋里的薛家枝知道劝不住儿子,也懒得管,反正他可以在外面找女人,只要不带回家就行。儿子自愿不要女人的,他有什么办法。
绿翠双手紧抓着门,怎么都不肯松手,梁子便生拉硬拽,将她抱起来,然后放在院子外的路上。他回身将院门死死关上,绿翠在外一个劲地捶门。
梁子的弟弟老幺平时只知道疯玩,这时见家里乱成这样,也懂事了些,默默地在厨房做饭,这个时辰别人家都要睡觉了,他们家却连饭都没吃。
伯明与樱娘回到了自己的屋。伯明一边脱衣一边说:“樱娘,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不对?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可我却亲手为梁子写休书。”
“你别瞎想了,梁子如此嫌弃绿翠,他们俩根本没法过日子,强扭的瓜不甜,相信梁子做的决定是对的。咱们快睡吧,明日还得早起。”樱娘脱了衣裳爬上床。
只是隔壁的院门外太吵闹,他们根本没法入睡。绿翠不停地拍门、踢门,再撞门,嘴里也不停地骂着。折腾了许久,她也没能将门弄开,口水也骂干了。
最后她只好妥协了,“梁子,你休我也行,我认了,算我瞎眼嫁到你家!但我绝不可能就这么空手回娘家,若是你不将我的嫁妆还给我,我绝不挪步!”
梁子听了后,赶紧找出她年初的嫁妆,搂着来到大门前,将院门开了个缝,把东西全部往外扔,扔了一地。
因为有些嫁妆已经用了,梁子也为了打发她赶紧走,还掏出一串子钱往外扔,然后又砰的一声将大门关住。
绿翠捡起了地上的钱,再搂着那些嫁妆,怀揣着那张休书,哭哭啼啼地回家去。走在路上,她实在累了,拿不动那些不值钱的嫁妆,便把其中没用的东西给扔了,只搂着几样还能将就用的东西回娘家了。
直到听不见绿翠的哭声,伯明与樱娘才相拥着慢慢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