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硕推开厢房的门的时候,霓灵正站在床榻旁边背对着门口换衣服。
身上只着了一件兜衣,从身后看过去,只能看到颈脖处兜衣的一根细带,整个背部都是露着的,就好似什么都没有穿。
一大片莹白的肌肤入眼,张硕脚步一顿,前方霓灵闻见动静,惊错回头,就看到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样子。
“你!”霓灵脸色一变,快速将外袍裹在身上,冷声道:“你连最起码的进人家厢房之前要敲门都不知道吗?戒”
“对......对不起......”
张硕面色窘迫,他不是不知道敲门,而是心中被凤影墨的事所缠,急切得很,一时忘了敲门。
“有事吗?”
见他这般,霓灵蹙眉,声音依旧冷得拒人以千里之外。
“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张硕直接开门见山。
霓灵怔了怔,心想着肯定又是跟巧黛有关。
“有什么事就快说吧,我还要去看夜灵。”霓灵有些不耐。
听说她要去看夜灵,张硕眸光一亮:“那正好!”
“什么?”
“我要说的这件事正好跟她有关。”
霓灵有些意外。
张硕拾步走到她面前。
“夜里发生的事你听说了吗?”
“怎么了?”
她当然听说了,这么大的事,闹得整个客栈的人都知道了,她又岂会没有听说?
她换衣服,就是想去看看她姐。
虽然她姐平素不表现出来,但是对凤影墨的感情有多重,她清楚得很。
这样大的打击,她担心她姐承受不过来。
“凤影墨出事了。”
张硕面色凝重。
霓灵眸光微敛:“知道。”
“这次事态严重,我想来想去,若说这世上还能有人可以救他,除了皇上自己,就只剩下夜灵了。而且皇上对夜灵好,夜灵说的话肯定有分量,所以,我想让你跟夜灵说说,让她……”
“让她救凤影墨是吗?”
张硕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霓灵不耐烦地冷声打断。
当真是好笑了。
她还以为如此深更半夜他来找她做什么呢,原来跟她姐姐有关是这个有关啊。
这样的时候,竟然想着让她姐来帮助那个男人。
他怎么想得出来?
他怎么做得出来?
张硕自己大概也意识到有些不好意思,抿唇静默了片刻,解释道:“我知道,这个时候,跟你提出这样的要求,的确不妥,但是……”
“既然知道不妥,就不要提了。”
霓灵再一次没让他将话说完。
说完,理了理身上的男装,就准备出门。
张硕见状一急,伸手抓了她的腕。
霓灵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
张硕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触电一般将手松开。
说实在的,将她当做男人当习惯了,到现在他还没习惯过来她女子的身份。
“夜离,你听我说,是这样的,凤影墨病了,病得很严重,所以……”
他还没有说完,霓灵就禁不住“嗤”的一声冷笑了出来。
这个男人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呢。
“病了怎么了?病了就可以无所顾忌,为所欲为?病了犯了错误就不是错误,就应该被原谅?”
霓灵反问向张硕。
“不是,”张硕皱眉,他发现面对这个平素少言少语的人,他这个巧舌如簧的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他的病跟人家的不一样,他病得很严重,他病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张硕解释着,试图说服霓灵。
他也是后来问了两个禁卫才将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禁卫告诉他,小二配置药浴时失误,易敏中了媚药,凤影墨跟她行了苟且之事,将她身上的媚药解了,结果被新婚妻子沈妍雪抓了个现形,为了掩盖自己丑恶的行为,沈妍雪被凤影墨杀人灭口了。
听完这一切,张硕其实是不信的,但是,事实确实发生在了眼前。
而且凤影墨自己也并无半句否认。
所以,他想,可能凤影墨又进入了发病的状态。
就是那种自己做了什么,自己经历了什么,自己完全不知道的状态。
不然的话,他虽是所有女人追逐的对象,却也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人。
特别是关于男女之事,他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一个有洁癖的人。
平素他喊他去万花楼,他都不去呢。
怎么可能会跟陌千羽的女人有染?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跟易敏真的有什么,也绝对不会就在水榭边上进行。
所以,他觉得,肯定是发病了。
自己做了自己不知道。
可这样的说辞,对于此时的霓灵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闻所闻问。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张硕,轻轻摇头,“张硕,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想替一个人推卸责任,也不至于这样夸张吧?虽然我不懂医术,但是,却也不是傻子,你怎么这样荒唐的话也说得出来?”
“不是,”张硕知道她误会了,连忙解释,“我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得了一种病,自己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霓灵就笑了。
“若照你这样说,那些犯罪被抓的人,完全可以跟官府说,自己是因为得了一种病,才这样的,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难道这样就可以逃脱王法的制裁吗?”
“你这是强词夺理!”
面对霓灵的不信任,张硕有些无奈,同时,心里面也微微有些恼了。
霓灵自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轻哼一声:“不好意思,我就喜欢强词夺理,你完全可以不用跟我说这些。”
末了,便再次拾步朝门口走去。
身后传来张硕微微转冷的声音:“夜离,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当初,若不是凤影墨得知端王要对你们不利,派我前去救你们,你跟阿洁早就死在了那些人的刀下,又岂能活到今天?怎么说,凤影墨也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如今恩人有难,你就这样坐视不管吗?我知道你在替你妹妹生气,气凤影墨的行为,我说过,他是有病,有病,他有病你知道吗?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有这些行为,他跟你妹妹之间不是早已没了关系不是吗?你又何必气成这样?”
霓灵脚步一滞。
说实在的,听前面的几句,她的心里还真的有所触动。
的确,撇开凤影墨跟她姐的恩怨不说,予她跟巧黛来说,凤影墨的确有救命之恩。
可是,听听后面,后面这个男人说了什么?
什么叫“就算他真的有这些行为,他跟你妹妹之间不是早已没了关系不是吗?你又何必气成这样?”
什么才叫做有关系?
必须有名有份才叫有关系吗?
没名没分就可以不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吗?
如果这话别人说出来,她还可以理解。
可是对方是张硕,是对凤影墨跟她姐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一清二楚的张硕。
她就不能原谅!
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见她停了下来,张硕以为是被自己的话触动到了,心中一喜,上前。
可还未待他走近,霓灵又再次举步,迈过门槛,径直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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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灵来到夜离厢房的时候,夜离正站在窗边,一人静静望着窗外的夜色失神。
霓灵刚一走到门口,夜离就意识到了,缓缓回头,朝她看过来。
见到是她,连忙迎了过来。
“这么晚了,你身体不好,做什么跑过来了?”
一边将她轻搀着进来,一边蹙眉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霓灵细细看她。
虽面色并无异常,可眼眶却是红得厉害。
显然是哭过。
这些年,她的这个姐姐在她心中就是一个流血不流泪的人,忽然见她这样,霓灵的心里疼到不行。
反手将夜离的手握住,“姐......”
她不知道该怎样劝她。
“我没事,”夜离长睫颤了颤,勉力牵起唇角,“倒是你,明日就要上雪山了,今夜还不好好休息?”
“这段时间,睡得太多了,我睡不着。”
见她一副不愿提起夜里之事的样子,霓灵便也没有主动说。
“嗯,那就陪姐坐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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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啸带着几个禁卫将凤影墨带到了客栈的一处废弃厢房,临时将他关押了起来。
“韩某也是公务在身,多有得罪!”
对着凤影墨微微一颔首,韩啸将一双千年玄铁的手链锁在凤影墨的双手上,脚上也锁了一对。
其实,对这个男人,他是打心底佩服的。
特别是上次一同办案,对他的为人,对他的做事风格,都是由衷的欣赏。
因为欣赏,所以尊重。
今夜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很是震惊,个中原因他不是很清楚,但是,如他所言,公务在身,他也没有办法。
这个男人的身手有多厉害,他很清楚。
特别是得知他就是封妃大典那日只身前来,劫走夜灵的那人,他更加觉得不能小觑。
封妃那日他手下的禁卫死伤何止百人。
所以,他才不得不用这千年玄铁手链和脚链,不然,区区一间厢房,区区几个禁卫,定然是困不住这个男人。
见凤影墨很沉默,没有要理他的意思,韩啸跟几个守门的禁卫交代了几句,就出了门。
门口,明黄身影站在那里。
韩啸一怔,没想到帝王紧随其后就来了,连忙行礼:“皇上。”
陌千羽朝他扬了扬手,示意他免礼,又让他先将所有人都带下去。
待众人退下,陌千羽才举步走入厢房,反手掩了房门。
房中,凤影墨坐在灯下。
手脚皆被铁链所缚。
眉眼低垂,不知在看自己双手上的千年玄铁链子,还是在看面前桌案上的木质纹路。
一动未动。
陌千羽一直走到他的面前,他都没有抬头,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睨着他的这个样子,陌千羽不免就有些恼了。
“凤影墨!”
负手站在桌案的前面,他睥睨着他。
这是第一次,他们两个君臣之间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不,不能说君臣。
他,还是君,而他,却只是囚。
任何言语都无法来描绘他此时此刻的心情,那种激动到难以抑制的心情。
真的。
没有人知道他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从当年他参加皇室狩猎,误入狼群,差点被群狼吞食,而这个男人骤然出现,拼着性命救下他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那时,先帝还在,他还只是三皇子。
太子之位空悬,各个兄弟王爷都是人中龙凤,所以各种明争暗斗就从未间断。
任何的皇室活动都是各个王爷在先帝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
狩猎也不例外。
而他,当时却是差点死掉,若不是凤影墨出现救下。
凤影墨杀光了狼群,自己却是伤得很重,在最后一只母狼倒下的那一瞬,凤影墨也倒下了。
他感激他,同时,却又不想让先帝和其他王爷知道这件事情。
所以,趁凤影墨昏迷,他将血肉模糊的他带回了营地,并带回了好几只死狼。
其余兄弟王爷都狩到了很多猎物,什么都有。
而他告诉先帝,他没有狩到任何猎物,除了几只死狼,因为他在狼群中救下了一人。
先帝听完这一切,非但没有怪他,反而当着众人的面表扬了他。
那一刻,他看到了众兄弟朝他投来羡慕嫉妒的眼神。
后来,在太医的诊治下,凤影墨捡回了一条命。
他将自己的苦衷跟做法跟凤影墨坦白了,并希望得到他的理解和支持。
凤影墨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他也承诺,一定会善待与他。
自那以后,凤影墨就一直跟着他。
为了答谢他的救命之恩,也为了将他培养成自己的心腹,他将他安排在了御史台工作。
后来,他荣登帝位,成立缉台和戒坊,全面禁毒,便又将他调出来出任缉台台主。
他的聪明睿智,他的谋略胆识,他的忠心不二,这些年,给予了他非常大的帮助。
他是他的恩人,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良师,有时还是他的利器。
他依赖他,也感激他。
所以他一直重用他。
可是,人,就是这样奇怪。
就算有这些关系在前,他们也终究还是君臣。
他发现,他可以对任何人用他的那套帝王之术、君臣之道。
唯独对这个男人,他也说不上来,似乎心里面就是在忌惮着他几分。
这份忌惮,不知是来自对方太过优秀,还是来自他当年的把柄在他的手上。
总之,慢慢的,他发现两人的关系变了。
变得很微妙。
几时开始变的,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让这份微妙真正明显起来的,是一个女人。
夜离。
夜离对他的好,他一直觉得理所当然,也一直没放在心上。
直到在冼州河道的密道里,他遭遇冷箭那次。
很显然,刺客是想要陷害凤影墨,所以现场故意留下了缉台的令牌。
而他看得很真切,夜离给福田快速度的眼色,以及福田故意将戒坊的令牌也丢了出来。
他得出一个认知,这个女人在救凤影墨,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戒坊。
当时,他很生气。
第一次对那个女人所作所为如此生气,虽然他没有挑明,终是放过了他们。
或许就是从那一刻起吧,他才感觉到了危机吧。
人,就是这样,一切的理所当然,在遭遇到可能会失去的危机时,才会觉得它的弥足珍贵。
他对夜离就是这样。
后来,轻罗国岳卓凡之死,她的妹妹夜灵陷入困境。
凤影墨出言相帮,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名声,帮夜灵做伪证。
那一刻,他真正恐慌起来。
他了解夜离,也了解凤影墨。
夜离没有朋友,也极少跟人走得近。
而凤影墨更不会轻易忤逆他的意思,去帮助一个不相干的人。
因为当时他的意思就是让夜灵顶了这份罪责,好给轻罗一个交代。
结果凤影墨却帮了夜灵。
所以,他怀疑,他跟夜离应该已经交情颇深。
还不是一般的深。
于是,他才临时动了顺势将夜灵嫁给凤影墨的心思。
一来,他是想试试凤影墨的反应,二来,也是想断了夜离跟他之间。
只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夜离竟然会李代桃僵,代妹出嫁。
得知这一真相的那一刻,他有多怒,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想杀了凤影墨,他想杀了夜离,他想杀了夜灵。
他想杀了这些人。
也就是到彼时,他才知道,原来,那个女人在他的心中占着这样重要的位子。
关于封妃大典上的黑衣面具人。
因为他拾到了梅花玉佩,所以,他起先怀疑是他的三叔陌篱殇还活着。
易敏曾经是先帝的细作,暗查过端王,难保没有跟他的其他皇叔之间有过交集。
而且,从她当初的决绝诈死,到她的突然主动出现,再到接下来的一切举措,让他更加怀疑了这点。
所以,在凤影墨跟沈妍雪大婚那夜,他故意将她带了去,也给了她绝对的自由。
他想,一直幽居深宫,她跟那人没有见面的机会,难得出宫,且当日人多,鱼龙混杂,而且还是在他三叔陌篱殇曾经的宁阳王府,轻车熟路,指不定两人会秘密见面。
所以,他让人在易敏身上涂了吸引追蜂的药粉。
后来,此事被夜离搞砸。
他没有深究,毕竟比起其他,能让夜离回来,这才最重要。
可不深究,并不表示他不知道。
从夜离的举措来看,特别最后在新房里,夜离突然上前,伸手探进凤影墨衣袍里面拿走发簪的那个举措,让他不得不怀疑,所有的一切跟凤影墨有关。
他不动声色,只静待时机。
无论是凤影墨对他有恩,还是凤影墨是重臣,还是夜离对凤影墨有情,哪一点都让他觉得自己不能贸然出手。
一旦出手,就必须一招定乾坤。
不仅要名正言顺除掉凤影墨,还要彻底断了夜离对他的感情。
这也是他为何此番前来北国,带上凤影墨之后,又借故带上易敏的原因。
凤影墨、易敏、夜离三人之间一定有故事。
路上他也故意有过试探。
三人非常微妙。
一直到今夜,当他听客栈掌柜说药浴的时候,他才计上心来。
是的,易敏的药浴是他让人做的手脚。
都说人在求生的时候,最是人的本能,中了媚药的易敏,肯定会去找她心中的男人。
如果此人正是凤影墨,那么他的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
他只需带人捉奸,然后让夜离看到这一切。
凤影墨就完了,夜离跟他之间的一切也完了。
虽然,作为帝王,他其实是有些不屑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但是,他没有办法。
他真的没有办法。
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跟夜离就彻底完了。
一切顺风顺水,今夜,他完胜。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沈妍雪也搀和了进来。
还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毕竟是交往不浅的朋友。
想起这个,他心中也不免一阵伤感。
其实,说来,沈妍雪也是凤影墨的朋友。
他没想到,他会那么狠。
或许,他一直就是狠的,只是在他面前,他太会伪装。
“凤影墨,”收回思绪,他再次看向面前坐在灯下的男人,“你为何会有这个?”
自袖中掏出一个东西,他举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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