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嬷嬷,家中传了什么消息进来没有?”
自御花园那一场闹剧之后,宫中就几乎没人不知道那是打着考校八旗名头实为替公主们择婿,眼珠子自然没少盯上了出了风头富察皓祯,而随着各宫各院往长春宫走动越发频密,心中本就不安定景娴不由得有些着急上火——
“这都隔了好些天了,宫里头那些个有事没事都跟蜜蜂闻到了蜜糖味一般奉承了起来,皇上往长春宫亦是一日比一日跑得勤,我寻思着旨意怕是没几天就要下了,难道外头还没得半点消息?”
“主子您别着急,今个儿一早老爷上朝时候便借机给咱们人传了话,说事儿已经有眉目了,而您也大不必紧张,那世子爷可是没令您失望,小辫子满头呢!”
“哦?”
“正如您所料那般,那硕王世子虽然从表面上来算得才是清俊之辈,不光是做风正派就是屋中也没得个人,先头可谓是得了命妇们称赞,只是也不知道是那硕王福晋弹压过度还是世子爷本来就身带反骨,这宗室勋贵对他颇有看不惯时候竟是外头养了个外室,那女子想来您也有所听闻,就是他和多隆贝子打闹之中丧了性命那个老翁女儿。”
“她?那个龙源楼里头唱曲儿?”
“正是,说起来那女子也是个有能耐,龙源楼中就惹得他们二人不顾颜面动起了手不算,后来是直接来了一招卖身葬父,那可怜兮兮模样儿竟是直将那世子爷三魂勾去了七魄,料理完后事便直接将人给安置了城西帽儿胡同里,听那住附近百姓说,隔不上几日那世子爷便是带着大包小包过去一趟,接着便是满屋曲乐之声,全然没得半点守孝模样儿。”
“呵,她有没有能耐我管不着,只是那个富察皓祯倒还真是个大胆,明面上惦记着公主私底下竟勾搭着戏子,居然热孝没过就闹出了这般不堪入目之事,他还真当自己做得滴水不漏能瞒天过海呢?”
“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老爷说等今个儿下朝之后就准备去找巡城御史张大人喝上两盅,那张大人可是个正直不阿有胆子血溅三尺主儿,以往就没少大朝会时候下主子爷脸子,等到到时候这事儿一捅出来,前朝能少得了热闹去?”
“阿玛向来将事儿想得仔细,我自是没得什么不放心。”
看着景娴慢慢松开了紧皱着眉头,容嬷嬷心中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可正这么说着,却是只见她猛地一拍额头——
“哦对了,奴才还险些忘了,据说今个儿一早那硕王福晋也不知道从哪儿得来消息,竟是领着人一路杀去了帽儿胡同,而那院门虽是紧闭着,可外头却仍是听得到打打闹闹声音,估计是知道了世子爷与那女子二人事儿动了真怒了,只是这说来也奇怪,按理来说硕王福晋既然得了长春宫指点,知道这择婿一事正当紧要关头之上,眼见着横生出这样波折必是少不得要动真章饶不了那个女子,但据那住附近人说,那硕王福晋不但是没将那女子赶杀绝,还一副体恤开通模样儿直接将人领会了硕王府,您瞧?”
“可别是想着隔墙有耳不方便太过大张旗鼓,想提溜回府杀人灭口一了百了吧?”
景娴虽然打心眼里瞧不上雪如,也从未太过将对方放眼里,可是这一码归一码,不管怎么说其都是个亲王福晋,掌家决事数十年下来总归是少不得有自己手腕,再加上眼前局势杀一个平民老百姓便能够堵住悠悠之口给自家儿子换来个锦绣前程,这番猜测自是就顺理成章了,如此之下,景娴不由得再度皱起了眉——
“若真是被她先行了一步,那这事儿可就真难办了,毕竟现下里没有实际证据,即便那唱曲女子左邻右舍没少见他们种种行举,可平民其言却总是有些难登大雅之堂,说不定到时候还要被那富察家人反咬上一口……”
“主子,那咱们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他们无风无波躲过这一遭吧,不然若是不幸被您言重她们真瞧上了兰公主,咱们岂不是要栽上了一回狠不止还赔上了公主幸福?”
“这是自然,我先前不是说过么?抓得到小辫子好,而若是抓不到给他制造上一两个也无妨,螳螂捕蝉黄雀后,我就不信那硕王福晋防得了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
“是,奴才这就着人去通知老爷。”
“嗯,你一并告诉阿玛让他也甭急着去找那张大人,总得将外头收拾妥当打点妥当了才好进行下一步,反正跑不了就是这两天事儿不是?”
“是,奴才明白了。”
看着自家主子一副胸有成竹模样儿,容嬷嬷也算是放下了心中大石,可是还没等她福身告退下去忙活却是只见李嬷嬷面色颇为微妙走了进来——
“主子,裕王福晋来了,现正门外候着,说是有要事求见。”——
景娴担忧着兰馨从而对皓祯此人事事上心,同样记挂着晴儿且还得知惊天秘密裕王福晋自然就是不敢耽搁,天刚一亮就急匆匆递了牌子进宫,而去宁寿宫慈宁宫连带着长春宫请安这一路上她也没少思忖着到底要将事儿捅给谁知晓寻求谁帮助——
宁寿宫位高权重,稳坐着后宫第一把交椅那拉太后亦是多年以来行事公正,按理来说是佳人选,可成也萧何败萧何,裕王福晋不傻,她知道此事一旦说出口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没证没据之下也不一定能达到自己预料效果,反而搞不好会被扣上个知情不报帽子连累裕王府满门,如此,若想要保住自家女儿幸福又要保住自己一门安生就必然得互利互惠,然而那拉太后眼下里已经尊贵至此,即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争也可以得一生荣华和满朝敬仰,这般之下,对方又怎会为着裕王府一点权势而隐瞒下这样重大事?
而其次钮祜禄氏虽然多有所图,裕王府势力也足以让她为以所用,勉强称得上能各取所需同时晴儿又养她膝下算是晴儿婚事上说得了话人之一,但好死不死偏偏是个拎不清主儿,一心想跟宁寿宫争长短论高下就罢了,所出招儿还一次比一次要昏庸,如此不稳妥之人,又怎么能让人放得下心交换这样惊天秘密?别说以钮祜禄氏向来不怎么稳靠人品,今个儿能为着一时利益帮她一把扶她一把,来日说不定就会为着多利益将她连带着裕王府一门上下逼上梁山。
富察明玉就不用说,身为富察家人又正对硕王府一家热着心,若仅仅是让皓祯当不了额驸换取裕王府一门支持倒也就罢了,可事儿那般紧要又那般重要,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之下,她也不可能会为了捡个芝麻就丢掉西瓜,还从而连累上自家满门不是?
如此这般,思来想去之下,裕王福晋不由得将目光放到了宫中第四尊贵女人,景娴身上。
娴贵妃于雍正年间入侍,这么多年来一直平平稳稳,别说什么大错就是连芝麻绿豆大小错也从未见她沾惹上过半分,不光是得了主子爷青眼以待得了内外命妇交口称赞,就是宫中奴才也是对她尊敬有加,如此看来,至少从人品上来说是比慈宁宫和长春宫都要信得过,而其二,她身为贵妃却一直掌皇后之事统辖六宫,宫中大大小小事儿皆是要由她先过一过眼,再加上其膝下亦有一待嫁公主,择婿一事之上主子爷怕是也少不得要问上一问她意见,算是个说得上话儿正主,而重要,她身为母后皇太后族侄女儿,乌拉那拉家这一辈希望,若是此事由她兜着,即便将来东窗事发,宁寿宫那位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都不会坐视不理,必然是会要拉上一把,这样也就变相得到了宁寿宫支持和庇护,想了这么一通下来,又再想不到其他什么合适人选,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裕王福晋不由得打定了主意直往翊坤宫而来——
“奴才请娴贵妃安,娘娘千秋万福。”
“福晋请起,福晋一向是个忙人,除了逢年过节也鲜少能够见上几回,今个儿来了便不要拘束,权当是与本宫话话家常便是。”
景娴心中虽知对方必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可面上却是半点不显将话儿说得漂亮至极,言罢还不忘朝一旁碧蓉点点头,示意其扶裕王福晋坐下——
“娘娘言重了,奴才不过是理着王府里头那一亩三分地,若说忙这哪里比得过管着这天家六宫娘娘?”
“说起来本宫与您也没得机会好好说上过几句话,这一说起来么,倒还真是觉得姑爸爸说得没错,您啊果真是个伶俐人儿,看样子得借着这个机会向您好好偷偷师,也方便让我去姑爸爸跟前卖个好。”
“娘娘这话儿说得?这甭说宫里头,就是宫外头也没人不知道母后皇太后娘娘看重就是您,而您也像极了娘娘当年稳妥公正模样儿,若不然奴才也不会巴巴来走上这一遭了不是?”
“哦?”
景娴没想到对方会这样急不可耐说不上两句便直入正题,然而心中虽颇感意外,面上却仍是端着一张温和笑颜——
“福晋有话不妨直言,若本宫真能帮得上手自是不会多做推脱。”
“能得娘娘这番话奴才便安心大半了了,只是……”
裕王福晋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心里头总归还是有点没谱儿,看着这满殿奴才就是觉得如芒背——
“只是容奴才大胆一回,奴才实有要事要说,望娘娘能够屏退左右!”
“呃?”
裕王福晋身为宗室长辈,平日里自然都是一副稳重端庄模样儿,说话亦是通透明白滴水不漏,如此之下,眼见着对方竟是硬着头皮将话说到这份上,景娴虽有狐疑却还是照着对方所求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等到偌大正殿之中只剩下彼此二人方才接过话头——
“福晋可以说了?”
“娘娘,身为满洲大妇,生来便都是一副爽爽利利性子,您是如此,奴才亦是如此,是以,奴才也不与您说那些个套话打那些没用太极了……咱们裕王府身为宗室王亲,虽不是铁帽子王那般世袭罔替,却终归是承了圣祖爷恩至今不失荣光,而历经三朝到如今第四朝,权势虽也不至于滔天,可各路关系人脉却也称得上是遍布大江南北,说句直白,只要咱们不闹出那罪犯欺君大事或是意图不轨拉营结派,便少不了一门尊荣富贵,只是这一朝天子一朝臣,鸟雀尚要择良木而栖,良臣自然也想择一英主而立,娘娘这般聪慧,可懂奴才意思?”
“我明白您意思,只是……”
宫里宫外只要是能拢得上点权势就都爱将话说得含含糊糊,以方便万事留一线,眼见着裕王福晋竟然将话说得直白至斯,景娴不由得大感意外,只是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也已经由不得她再回避,只能收了原本脸上笑意郑重其事了起来——
“只是我不明白是,这外头良木不少,宫中英主亦不乏,怎么您就偏偏看上了我呢?”
“娘娘是个聪明人,这一点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只要稍微有点眼力见儿便都有分数,只是您既然问起了,奴才也明人不说暗话,太高奴才一门作用如同鸡肋,而其次奴才又信不过,如此,即便娘娘与奴才过往并无私交,突生此言显得很是有些唐突,却也唯只能厚着脸皮来叨唠娘娘了。”
“如此也罢,只是有所出必有所求,若是我轻率应下到头来却帮不了你岂不是闹得两两不豫,倒不如如同您所说那般明人不说暗话,将来意说个明白,也让我心中有个分寸吧?”
“娘娘是个痛之人,那奴才也不多做隐瞒了,说白了,奴才此番前来乃是为着硕王府皓祯世子。”
裕王福晋心里头紧张,嘴上也不由得将话说得飞。
“娘娘耳通目明,对于富察皓祯此人必然没少有过耳闻,然而他虽从明面上来看是个青年才俊之辈,实际上却并非如此,不光是与多隆贝子龙源楼大打出手,私底下还与那卖唱歌女多有牵扯于热孝之期做下了些有碍瞻仰事,若是这没牵涉到自身也就罢了,总归不过是旁人家家事惦记不得也不必要插手干预,只是经过御花园考校和中宫多番推崇怕是已然身额驸名单之列,这就容不得奴才不着急上火了……”
“哦?福晋意思不愿意让晴儿趟上这遭浑水?”
“娘娘聪慧,奴才一门到如今地位已不需再多多谋上什么争上什么,唯一惦念着便是儿女前程,三个小子倒罢了总归是儿大不由娘也有他们阿玛去操心,可晴儿却是不同,从小便被抱离奴才身边,慈宁宫那位又是个面热心冷,这般大事做额娘不操心谁操心?然而奴才思来想去,中宫算盘打得众人皆知,您和宁寿宫又多与中宫不合,想来是不愿意将孩子嫁入富察家,所剩便只有晴儿一人,若那富察皓祯有旁不好都没什么,毕竟咱们裕王府不是吃白饭又同宫外总是能够帮衬上一二,可重要,重要是那富察皓祯,他……”
话说到这份田地上,裕王福晋也顾不上什么心慌什么没谱儿了,借着心中这份急切干脆一咬牙便直接抛下隐藏了十余年这道炸雷——
“他并非硕王儿子,而是硕王福晋当年偷龙转凤而来孽子!”
“……什么?你说什么?!”
话一旦冒出了头往下便好说了,裕王福晋不再隐瞒半分,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便将当年所见所闻全部说了出来,直将以为自己听岔了景娴震得半天都没有反应,好半天才抖索着手回过神来——
“混账,简直是混账,身为亲王福晋竟是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事情,即便她不是正儿八经爱觉罗家宗室,这也跑不了一个混淆血脉之罪!”
景娴原以为裕王福晋特特登门拜访不过是为了晴儿择婿一事,全然没有料到说着说着竟是会牵扯出这样天大阴私之事,一时之间不由得有些气急败坏——
“你也糊涂,你身为宗室王亲又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人,既然当年得知了事情真相为什么不当即就和盘托出,反而苦苦隐瞒了这么多年?你可知道事情瞒得越久惹出来乱子便越大?”
“我知道,我哪里不知道?可是这凡事总归讲究个真凭实据,就凭着奴才府里嬷嬷一言之词就想要一棍子打翻一个亲王府这岂不是儿戏?我承认这里头也有我私心,盼着握住富察家这个把柄以备不时之需,可是这么多年下来我却是压根就没寻到一点证据,又怎么去说与谁去说?若不是如今被逼得没有了办法,我又怎么会拼着被扣上个知情不报罪名来找您?”
“可是你现来找我我有什么办法?即便我有心帮你也耐不住事儿已成定局了啊,你也知道,既然我们心中都有了分数,那兰儿和晴儿必然是不可能下嫁出去,而弘昼又与富察家有着化不开结定然也不愿意,所剩之下不就只有中宫小三儿了?嗯?等等……”
景娴之所以这般气急败坏,除了是因着这事儿让她始料未及,全然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也有着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因素,可是这事急则乱,话儿一理顺了却是让她不由得开始用另一个角度看待此事——
既然是他们富察家所造下孽,为何不干脆就让他们富察本家人来还?
若是将和敬顶了出去,不光是解了燃眉之急,还可以将此事当一张王牌一般死死握手里,只要寻到了证据再寻到了契机,不怕一竿子打不翻富察家上下一门,到时候他们赔了人又失了势,岂不是两全其美?
心思念转之间,景娴将心底里算盘主子拨了个飞,同时又仔细从头理了一遍,发现只要将事儿做得周全点便确实是个里外收合算买卖,便就此打定了主意——
“罢了,你既然将这般大事告诉我知,又将话说到了这份上,我自是不可能会坐视不理,你且回去,我自有安排,总归是不会让你们吃了亏便是。”/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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