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能到内殿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外命妇们,四品及以下的,只能在思善门外露天哭灵,才真正是难熬。也所以,在场的外命妇们好些都是昨儿个才被挟持过的,自然知道得多,也都有些惊魂未定,可再惊魂未定,到底已经过去了,这样的大事,她们也不敢告假不来,不然万一被皇后和新太子寻了个借
口,说他们家是附逆,如何是好?再者她们昨儿是受了惊吓不假,但每当皇权更迭时,尘埃落定之前的时间反倒更难熬,更让人惶恐不安,因为不知道最终上位的会是谁,又会不会让自家一个不慎便卷进去,后果不堪设想,非得等到
大局定了后,所有人才能真正安心,因为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至少有结果了,至少也能看得到前路了,所以这会儿众人还能有心情想八卦。
只能进殿的,就没一个傻的,任是心里惊涛骇浪,面上也不会表露出分毫来罢了。
众外命妇给方皇后见过礼,由方皇后引着进了殿内后,很快哭灵便开始了。
许夷光是大夫,鼻子较常人灵些,不一时便闻到了殿内浓烈檀香下时有时无的姜味儿,不由暗暗好笑,方皇后还真是说对了,这会儿众人别看都哭得一副肝肠寸断的样子,真正伤心的,只怕没几个。反倒是与外命妇们隔了一层屏风的内命妇,尤其是低位妃嫔们,哭得尤为伤心,却谁都知道她们哭的是自己,位份既低,便是无子无女傍身,家族也指望不上的,那不能升太妃,留在宫里荣养,便只
能被送去给先帝守灵,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换了谁能不哭的?
外殿的哭灵随即也开始了,正式开始之前,却先由镇国公与几个宗亲,文臣则以阁老们为首,先跪求了新太子登基,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一身重孝的新太子少不得要推辞,说自己‘要先为皇考守孝’云云,臣工们又再请,如是者三后,新太子终于应文武百官之请,于灵前继位,自此便不能称‘殿下’,得称‘皇上’了。
然后哭灵方在新帝的带领下,正式开始。
外殿新帝即了位,自然要晓谕六宫,于是很快内殿也知道了,少不得又跟着跪拜了一番,对方皇后的称呼,也由‘皇后娘娘’,改为了‘太后娘娘’。
等第一轮哭灵告一段落时,日头也已升得老高,天儿也早已热得很了。许夷光忙指挥宫人们及时奉上了绿豆汤和白面饼,怕待会儿更热些后,大家会中暑,还让备了清热提神的凉茶放在一旁,随时想喝都可以,思善门外哭灵的外命妇们条件更恶劣一些,还特地备了雪津
丹藿香丸等解暑的丸药,以备不时之需。
又特地打发了人去昨日被砍断了手臂的那位夫人家关怀慰问,太医也是令其长驻那家,其他能处理的公务,也都斟酌着给处理了。
让方太后是不住的点头,对着镇国公老夫人与承恩侯太夫人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们,也是赞不绝口。
便是众外命妇,心里也都觉着人康宁县主能有这般福气,得太后娘娘如此抬举,是有原因的了,人的确有那个本事,又岂是谁羡慕就能羡慕来的?
哭灵整整持续了七日,待过了先帝和先太后的头七后,众臣工命妇们方终于松了一口气,以后不必再日日都进宫受罪,只消逢七之日再进宫了。
许夷光与傅御也终于可以出宫,回永安伯府去好生修整一番了。
李氏与汪思邈连日来都累得瘦了一圈儿,见许夷光和傅御瘦得比他们还要多,心疼不已,李氏连话都顾不得与他们说,已先亲自去厨房瞧着人给他们熬滋补的汤了。汪思邈则笑道:“虽说你们都瘦了一圈儿,但见你们精神这么好,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何况这次你们可立了大功,又在新帝和太后面前,狠狠刷了一回脸,以后可以无穷受益,便掉十斤肉,也值得了
。”
傅御与许夷光听他说得有趣,也笑起来,道:“可不是吗,几日辛苦便换来了一个侯爷,这般划算的买卖,的确是千值万值了。”
日前新帝已下圣旨,封了傅御为平定侯,世袭五代,还有其他赏赐若干。
镇国公父子与神机营和五城兵马司、金吾卫的将士们,也都各自论功行赏,收获颇丰,当然,该清算的也都没能跑得掉,整个朝堂不说进行了一场大清洗,变化也是很明显就是了。
笑过之后,许夷光又问崧哥儿,“那日回来后,没受惊吓吧?连日来可都还好?”
李氏修养两日后,后边儿几日虽也日日都进了宫哭灵,许夷光却忙得脚打后脑勺,母女两个根本没机会说体己话儿,她竟是至今不知道崧哥儿的具体情形,只大略知道还不错,是故有此一问。汪思邈道:“当日歹人打进来时,崧哥儿已经睡着了,你娘一直护着他,他倒是没醒,后来醒了,受了一点小惊吓,傅烨见了,便说要给他吃安神药,让他继续睡,省得吓坏了。后来我说我可以扎他的穴位让他睡过去,傅烨便让我扎了针,所以他才会一直昏睡着,也因一直昏睡着,没怎么被吓着,略蔫儿了两日便又生龙活虎了,你们不必担心。倒是那傅烨,没想到竟能一再……却是可惜了,熠之,我听
说他们兄弟被斩首后,有人给他们收了尸,应当就是你吧?”
傅御“嗯”了一声,“是我让人去的。”汪思邈点头道:“挺好,你肯这样真挺好,且不说一笔到底写不出两个‘傅’字儿来,只说人都死了,人死如灯灭,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给他们留一点死者的尊严,也是日行一善,何乐而不为呢?何况
,若是没有他,只怕……所以,旁人若要说什么,且由得他们说去吧,你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傅御道:“我也是这样想的,随便别人怎么说去吧,我自己心里过得去就行了。”
他到底也姓傅,此番又成了新帝和太后跟前儿的红人,所谓“树大招风”,岂能有不被人羡慕妒忌非议的?可要让他由着傅焕傅烨身首异处的暴尸荒野,他又做不到,便是傅律,被五马分尸后,他也做不到不管不顾,也就周晟是天家血脉,纵犯了大错,好歹也留了一条全尸,好歹也不至于暴尸荒野,他才
没管他,不然连周晟,他也是要为他收尸的。
此举自然惹来了好些臣工的非议,甚至有弹劾他之意,这般的与逆贼藕断丝连,意欲何为?莫不是心里在为逆贼抱不平,有朝一日,没准儿还会为逆贼报仇呢?
那他此番的大义灭亲又是为的什么,沽名钓誉吗?果然不愧也姓傅,与逆贼们到底是一条藤上下来的!傅御耳闻了这些后,依然坚持为傅律父子收了尸,好在是镇国公承恩侯还有新帝与太后都觉得他这样做是有情有义,反倒私下赞扬了他,不然一个冷血至厮之人,他们也不敢与之长久的往来深交,更
不敢委以重任。
傅御并不管别人怎么想,就像汪思邈说的,他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待会儿用了膳,还得去一趟前靖南侯府,听说前靖南侯太夫人已是油尽灯枯了,却一直强撑着,据好说歹求留在了她身边服侍的赵妈妈说,应当是想见他最后一面,那他少不得只能去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