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楼坐定,待小二们殷勤的上了茶点来后,许夷光开门见山问起樊瑛来:“外子还在旁边屋里等着我,我两个幼子更是在家等着我,我的时间实在有限,樊小姐想问什么,就只管问吧,我若是知道,一定
告诉你。”
彼此身份天差地别,许夷光肯答应她的邀约,已是意外之喜了,樊瑛哪还敢多耽误许夷光的时间。闻言忙应道:“给夫人添麻烦了,都是我的不是,那我就直说了啊。我想请问夫人,令姐如今,怎么样了?当年因为我的缘故,间接害得她失去了腹中的孩子,后来还、还和离了……我到底不是那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女子,知道就算是和离,于令姐的名声也不会好听,于她的将来更是……这件事这几年来一直都沉甸甸的压在我心上,让我每每想起来,都觉着连气都快要喘不过来,可惜我一直在外东奔
西跑的,是既没那个时间,也的确打听不到令姐的消息,难得今日能有幸遇上夫人,还望县主能不吝告知令姐的现状。”
说到最后,满脸的羞惭,声音也小了许多。
许夷光还当樊瑛更多是为了与她攀关系,她本来就擅长此道,生为生意人,她也必须得眼睛比常人更亮,感知比常人更敏锐,比常人更能屈能伸才是。
倒是没想到,她是为了打听许瑶光的现状。怔了片刻,方道:“当年的事,樊小姐固然有错,可错得更多的,还是左家的老太太与太太,尤其是左泉,孩子没了,不过是压垮我大姐姐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所以她选择和离,并不干樊小姐的事,或者说,你只占很小一丁点儿的原因,你为自己和家族打算,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好在和离后,她不久便去了我们保定的九芝堂,在那里不但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又重新振作了
起来,还认识了她真正的良人,保定知府袁大人家的大公子,年前二人便已定了亲,想来成亲也快了,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樊瑛早已是满脸的惊喜:“真的吗,夫人没骗我?令姐的品貌气度才德都远胜于我,曾经我很不服气,只肯承认她也就是家世比我好,其他样样都不如我,后来出了事,我开始反省自己时,才终于肯直
面自己的内心,哪是令姐样样不如我,分明就是我样样不如她,还打着她家世好的借口自欺欺人……等她和离后,我就更佩服她,也更羞愧与后悔了。总算如今知道她过得很好,我也终于可以安心了。”许夷光见她眼眶微微发红,满脸的如释重负也不似作为,心里软了几分,这樊小姐能对许瑶光愧疚这么多年,能为当年的事后悔这么多年,可见除了果断坚强,也是个知道礼义廉耻,有情有义的,当
年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
因放缓了语气点头道:“自然是真的,我也没有欺瞒樊小姐的必要,倒是你,我还以为你应当早已嫁人当少奶奶了,倒是没想到……”樊瑛苦笑道:“我也曾经以为自己会嫁进高门当少奶奶,且一直在为此而奋斗,可后来经过了左家的事,我忽然省悟了,这天下这么大,我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拘在内宅那一方小天地里,成日斗这个斗那个的?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难道我这辈子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嫁入高门吗?高门后宅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只怕真让我过,我也过不了,我打小儿让我爹娇宠着长大,我也受不了别人的
轻贱与蔑视,谁又愿意生来卑贱不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些出身比我好的,就敢说自己样样都真比我强不成?”“正好我弟弟一天天大了,弟弟的姨娘怕我将来会招赘,分走本该属于弟弟的大半家产,在家里日日指桑骂槐的挤兑我,她又是良妾,家里堂兄还是个秀才,轻易打不得卖不得,我爹为了弟弟的体面,也得多容忍着她几分……于是我主动接过了家里在京城以外的生意,一年里总要天南海北的跑上几趟贩货,陕甘这一条线,是跑得最多的,一年总会有个两三次,倒是没想到,这次能有幸遇上夫人,真是不
虚此行!”
许夷光这才知道樊瑛这个樊家大小姐,日子并没有那么好过,她父亲对她的疼爱,也是有余地的,不怪她当初一心想嫁入高门,连做妾都愿意,也不怪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片刻,她方道:“那你今后怎么打算的?一直这样天南海北的奔波吗,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樊瑛笑道:“我知道不是长久之计,可我现在的确很享受,很舍不得这样的生活。看过了真正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也看过了绵延不断,巍峨壮观的祁连山后,再让我回京城在那一亩三分地上
过日复一日的生活,依附男人而活,只能相夫教子,三从四德,我怕是一日都忍不了了,就先这样吧,等到哪日我跑不动了,又再来打算也不迟,车到山前总会有路的。”许夷光见她说得豁达、豪气,也笑起来:“樊小姐的意思我明白,见过了井上广袤的天空后,谁还愿意去做那井底之蛙呢?只是咱们女人一辈子嫁不嫁人的且不说,这不当一次母亲,总觉得人生不完整
,樊小姐总也得为将来考虑才是,过了年纪再来后悔,可就迟了。”樊瑛就笑着压低了声音:“不瞒夫人,我也曾这样想过,不过这也不难办,大不了将来遇上哪个顺眼的,让他给我一个孩子便是……我就知道夫人定不会觉得我有此想法是多么的寡廉鲜耻,惊世骇俗,
一个为俗世条条框框所束缚的人,做不出剖腹取子的事来。若不是与夫人身份天差地别,夫人这个朋友,我可交定了!”
许夷光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吩咐一旁的大寒:“去找将军要一张名帖来。”
待大寒应声而去后,方与樊瑛道:“若不是早就欣赏你,我这会儿也不会在这里,所以我这个朋友,你是已交定了,至于身份什么的,你才不自己还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吗?”樊瑛闻言,双眼越发的明亮:“夫人的意思,是已经交下我这个朋友了?那傅将军的名帖,您可千万别再给我了,若我没猜错,您正有此打算的话,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虽不敢称君子,却极愿意与夫人来一场如水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