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先生:见字如晤!今年夏季, 风正是闷沉之时,有幸自《国风》上拜读到您的《远方》,我猜想您一定是一位充满智慧的学者......”
“原本正是愁闷之时, 不知该如何劝慰我下乡的年轻儿女们,最后读完您的文章, 我去报亭购买了几本《国风》给孩子们寄去,此后每每遇见您的文章,总是如此, 我希望您文章中对未来的期望对现今生活的豁达让他们内心得到一片安宁。”
“云深同志:您好!我是一名普通的工人, 在此之前我每天都埋头进行繁重的体力劳动, 或许这般说有些唐突, 但我确实曾经生出过一种看不见明天的迷茫, 因为养活家里妻儿父母已经十分艰难, 即便是我用尽全力的去工作。”
“拮据的生活让我的家庭整日笼罩在愁云中,您的第一篇文章是我在一位同事那里无聊时翻到的, 明明文章中的少年生活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中,可您的文字却让他看起来无忧无虑自由极了, 初始我沉浸在这种让我向往的轻松世界里,可读完之后每每重复阅读, 总能让我感悟到不同的深意......”
“现在我每天回家再累也会抱抱孩子,再跟妻子父母说一说工作时遇见的趣事, 家里人都被我感染, 每日笑容越发多了起来, 或许在您收到我的信时我已经开始了我的计划, 每天挤着时间去图书馆借阅书籍充实自己,或许这些知识不会改变我的生活,但是能够改变我自己就足够了。祝云深同志身体健康,生活幸福。此致、敬礼!您忠实的读者:杨风 1973年8月23日”
祁云将刚读完的信重新折叠放回信封,脸上不由带出点浅笑。
想了想,祁云抽出几张信纸,开始给这几位来信中带着点迷茫疑惑的读者回信。要是前世那些认识他的人知道他居然有一天也会去当别人的心灵导师,怕是要被吓死。
之前安慰周国安时祁云尚且有种看不透摸不清的疑惑感,因为那时的他确实不明白为何有人能连自己的人生都看不清,可现在阅读完读者的来信,祁云却感觉到了一种人性温暖。
或许他们迷茫的不是人生不是未来,只是因为心中多了许多繁杂的心事,与一叶蔽目相似。
对方向你倾述迷茫困惑,需要的并不是什么具体的有意义的建议,或许只是想要从信任的人那里摄取些许温暖安抚。
“老祁,小河来叫咱们吃饭了!”
周国安在院子外站着也不进来,直接扯着嗓子喊,祁云笔下一顿,暂且收拢思绪,收拾好桌板上的信纸盖好钢笔墨水,“来了!”
今儿一大早祁云就被江画眉捏着个煮鸡蛋从额头滚到耳后,直接把当时刚起来洗漱完站在屋檐下的祁云给弄懵了。
最后江画眉把滚完脸的鸡蛋往祁云手上一塞,祁云这才知道这边生日的风俗,用鸡蛋滚脸,有除掉晦气霉运眉目长开的意思。
或许是歇了几天的缘故,昨天上山砍了树丫,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手臂就酸痛,不过哪怕祁云什么事也没有,江画眉也是不会让他在今天上工的。
生日的这一天若是干了活,来年依旧是干活的命,有点像大年初一新年第一天扫帚倒了都不能扶的风俗。
不过这年头真要讲究这些的人已经不多了,不干活肚子就要挨饿,没办法。
因着早上一大早李晓冬也拎了一只血淋淋的野兔送到江画眉那边,又有唐三儿他们昨天傍晚去河里摸的鱼,江画眉忙活午饭,也歇了一天工。
一家四人就周国安一个人上了工,想着中午就能吃肉,干活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刚巧周末回家在家里帮忙的江河上山一喊他,周国安就迫不及待的回来了,连手脸都是不准备在家洗干净了,反正如今跟江河姐弟俩也不见外,到了那边洗也一样。
除了唐三儿跟李晓冬,杜海他们也不知从哪儿摸来一只刚换完毛的母鸡送来,虽然不说从哪儿来的,不过杜海三人保证来路绝对正当,叫祁云放心收着。
淘青那边还在坐月子不能出来见风,就让她男人拎了只个头不小的大公鸡来,江河则是摸了蚌壳回来煮了细细的清洗干净,江画眉再用点泡姜仔跟秋辣椒大火一爆炒,这菜祁云很喜欢吃。
原本祁云想着就自己四个人吃一顿就完事,倒是没想到有人送了东西,既然如此自然是要请客了。
杜海周代涛王小海三人,再有李晓冬老村长张奶奶,另外淘青那边的俞婶子俞七哥,唐三儿那边他堂弟跟亲妹子,当然,邱大爷那里也不能少。
一伙人往江画眉他们家的堂屋一站,还真有种热热闹闹的感觉。
“小河,你祁哥来没有啊?”
“来了来了!”
“张奶奶,您进来做什么?去堂屋里坐着歇会儿吧!”
“就是啊李大娘,我来帮画眉就成了!”
俞婶子一辈儿的都是称张奶奶为李大娘,老村长排行老大,又用了夫姓冠称。
唐思甜也在厨房门口笑着嚷嚷要进去帮忙,“得了我一大早就开始准备着呢,这会儿也差不多了,甜甜你帮忙摆碗筷吧,祁云过来了,咱们先把菜端上。”
祁云先前就过来走了一趟,请客人也是昨晚上就亲自上门去请的,老村长他们也是刚才江河喊周国安下山的时候一起在山上叫的,这会儿祁云才来也算不上失礼。
“老村长,这大半年您对我们的照顾,我们都记在心里,还有邱大爷,您可算是我师父了,教了我一门手艺,以后不愁没饭吃,今儿没酒,咱们就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茶是今年刚晒的野菊花茶,泡的汤水泛着金黄,老村长跟邱大爷笑着要站起来,被唐三儿他们起哄按着坐下,“你们二老可要坐稳了,这茶不能这么容易就喝了,咱让老祁给老村长和邱大爷来首劝酒诗!”
祁云原本就是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想要感谢一下老村长邱大爷俞婶子他们,结果没想到唐三儿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非要搅合,关键是杜海李晓冬都跟着起哄,周国安那家伙哈哈跟着看戏。
祁云没办法,想了想,编了首通俗易懂的打油诗,还带祝福身体健康的,倒是哄得老村长跟邱大爷高兴得晕乎乎的,喝一杯茶真跟喝了二两烧酒似的。
“好,老祁不愧是咱们水月村的英雄豪杰,再来一个!”
唐三儿拍着桌子起哄。
“那行,咱们两对酒诗,谁对不上就喝一杯茶,不准吃肉。”
唐三儿立马就怂了,嚷嚷着喝茶哪能唱酒诗。
“那茶诗也成。”
祁云半点不怂。
“别别别,今天咱们可都是特意早饭没吃空着肚皮来吃肉的,老祁你太奸诈了,大家伙别客气,赶紧动筷子!”
这无赖耍得,祁云都被逗得笑个不行。
“老祁,你今天一过好歹也是十八了,成大人了,你跟画眉妹子的喜酒啥时候请我们喝?”
唐三儿过两天就要相看姑娘了,正是对未来媳妇儿抱着期待的时候,转眼就打趣起祁云来。
“咱们要跟着国家走,等年纪到了扯证那会儿肯定请你们喝喜酒!”
祁云也不含糊,笑着干干脆脆的回了话,还笑着拿眼睛去看江画眉,顿时把江画眉看得脸上通红一片。
其实祁云还挺遗憾的,他跟江画眉是一年的,他农历九月初十,江画眉农历十二月十二,要是今年他二十了,那就能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把他的小姑娘娶回家了。
热热闹闹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等到吃饱饭喝了茶,各自再说说话,也就暂且散了,下午该上工的还得上工呢。
“杜海他们送的那小母鸡我看着还嫩,淘青姐那边送的大公鸡满满一大盆煮出来也就够了,所以我给留下准备养着下蛋。”
收拾碗筷的时候江画眉跟祁云交代了一下。
祁云伸手把碗筷放进盆里,又抓了草木灰来擦洗第一遍,“都成,你看着安排。要是生了蛋,到时候每天给小河煮了当早饭,他都八岁了还这么矮,不补充下营养怕是要影响以后。”
江画眉原是想着说要给祁云煮的,不过祁云这么一说,江画眉也暂且收了那话,“这会儿天气差不多凉下来了,我跟张奶奶说了,下回孵蛋的时候我们也捉几只回来养。”
需要营养的可不是只有江河一个人,江画眉想着祁云高是高,可就是瘦了点,还是得多吃点好的,到时候生了蛋也不卖,留着给家里人吃刚好。
这会儿家里养家畜都是有限定数量的,超过数量的要是被人举报了,就要被批评,还要没收全部家畜充公。
不管你是养鸡还是养鸭,哪怕是两种都养,可每家也只允许养五只。
虽然这看起来数量少,可也没多少人养,一来那畜生要吃粮食,这会儿便是小麦稻谷打出来的麦麸谷糠都要参合着别的粮食做来吃进人的肚子里,哪里还有粮食喂鸡鸭。
即便是有喂的,那也只能喂草喂虫子,养一年怕是也长不大,最后吃到嘴里的也就一把子骨头架子。
江画眉原先一是舍不得粮食,二来也没人照料,所以才一直没养,那会儿她跟弟弟一年忍着到过年的时候吃点肉,平时摸点鱼虾之类的也就凑合了。
可现在祁云跟他们一起搭伙吃饭,江画眉自然不愿意让祁云吃那样的伙食,这才去订了小鸡崽。
订小鸡崽也可以不花钱,用粮食或者鸡蛋换就成。
十月里地里的活儿就断断续续的了,收拾好了山上已经开始泛黄的灌木野草,又翻了地种了油菜小麦蚕豆之类的,秋雨也一场接着一场,甚至绵绵细雨还能断断续续的下半个月甚至一个月。
祁云也收到了怀城那边寄过来的冬衣,弹得软软的棉花细细的缝合在衣裳里,外面再多加一层外罩,洗的时候把外面那层脱下来一洗就完了。
这年头,特别是蜀地这边不是大量产棉花的,所以棉花很难弄到。
江画眉跟江河的棉衣都是用烂棉花缝补着用的,有些地方甚至只有单衣没有棉花。
江河的还好一点,江画眉则是每年都尽量窝在家里捂着被子,要是出门那也是去干活,干起活来身上也就不觉得冷了。
祁云自然不能自己穿暖和了让自己女朋友跟未来小舅子挨冻,可他那无论是新棉衣还是军大衣,一个是凝开芳省吃俭用给他寄过来的,一个是大哥匀出来的。
要是这些是祁云自己弄的,那他倒是能二话不说先紧着江画眉那边让他们用。
刚开始冷起来的时候祁云也去镇上找了李冬梅,可那边也说是没办法,凝开芳那里肯定也不好弄棉花票,大城市里看得紧,倒卖各种票也是风声紧。
最后还是杜海那三个人帮祁云私底下弄了棉花来,虽然是翻新的那种,可也是十分难得了,祁云拿钱也不小气,杜海收了钱还挺不好意思的。
“老周,你也过来一下,我给你记个尺寸。”
棉花有剩,祁云也不能厚此薄彼,让周国安也弄一件。
周国安家里他是老大,父母是工人,可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肯定是没办法给他这边贴补什么东西。
杜海他们应该是私底下搞倒、卖,棉花弄的半旧棉花重新让棉花匠弹软翻新,祁云想着怕是之前他过生日时那小母鸡也是他们这么弄来的。
这会儿干这个事说是冒着生命危险也毫不夸张,祁云还没被生活逼到那个程度,所以从来没想过要去弄。
再则说,即便祁云想要去弄,人生地不熟的,怕是门都摸不到就要被人捆了去。
杜海他们能冒着危险帮一个村子的他,祁云也知道这是对方绝对相信他才能这么做,这份心意他祁云记下了。
“老祁,你哪儿弄的棉花?不是,你给小河他们做了棉衣剩下的你自己做呗,我有一件呢,一个冬也就过了,四川好歹也是南方,能有多冷啊!”
周国安不好意思要,而且觉得四川也不会冷到哪里去,这又不下雪又还是个盆地。
盆地窝窝里能不暖和?
一旁江画眉用剪刀小心的拆着旧棉衣的单衣,准备拆开了把棉花铺展开缝进去,听周国安的话一时忍不住笑,“那北方有多冷我不知道,咱蜀地冬天却是冷得骨头缝都发疼。”
祁云跟周国安是好兄弟,还是一起从怀城来的,祁云要给周国安匀件棉衣,江画眉也不会小气。
江画眉即便是抠搜也是在自己身上抠,对自己人却是恨不得用最好的。
当然,周国安只能算半个自己人。
祁云三两下量出了尺寸,江画眉拿过去看了一眼,心里默默算了算还差多少布料,不够的就找找夏天的衣裳在内侧缝补上。
到时候针脚缝稀一点,这样等到春天换下棉衣了还能又拆下来夏天继续穿。
祁云教江河跟江画眉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江河是按部就班,虽然有时候也会天马行空随想随教,可祁云也会给江河打好基础。
江画眉这边祁云则是发现她对数学这方面更感兴趣,因此侧重数学中的各种算法,不论是掐算不规则物体表面积还是内重量,亦或者山高海深影像估算,祁云都有教。
江画眉也算是有天赋,也可能是因为学习方面还算空白,心无旁骛下了决心的去学,这么一两个月倒是学会了挺多,至少像是不规则图形运算学得还挺好,都能直接心算衣裳所需布料了。
这段时间都下着雨,上山田里也没多少活儿,李晓冬偶尔转悠到田里,把旱田里的积水放一放,免得积水淹到旱田里种的蚕豆,其他的也就没什么活儿了。
女人们该织毛衣的纳鞋底的说闲话的聊八卦的,各自扎堆。
男人们如今还没怎么流行打麻将,倒是有摸长牌的下象棋的,老村长有一副颜色都掉完了的象棋,村里很多上了年纪的老爷子都爱冬天里凑到老村长家围在一起捧着热开水或围观或亲自下场杀一局。
等到十一月天气彻底冷下来的时候,祁云又从杜海那里弄了些棉花,几乎可以说今年冬天杜海他们弄的棉花全都到了祁云这里。
除开又给江画眉家里添置了一床棉被,祁云还让江画眉帮忙给邱大爷也缝制了一身棉衣。
当然,棉衣的外罩倒是不用他们费心着弄,祁云去邱大爷家给他量尺寸的时候直接把邱大爷的旧棉衣给拿过来让江画眉拆了直接缝。
其实这旧棉衣外罩挺好用的,至少换了新棉衣也一点不扎眼。
邱大爷怎么说也是把自己的手艺教给了祁云,祁云不以这个为求生职业,可也算是拜师学艺,邱大爷儿子不在身边,祁云免不得要多照顾一二。
杜海他们似乎是走上了门路,村里白天的时候几乎都找不到他们三个人,祁云只让他们小心点,偶尔杜海得了好东西也会大半夜的来敲祁云的门。
托杜海他们的福,祁云这会儿想弄点什么东西倒是真的方便了许多。
十一月连绵细雨几乎下了一整个月,那雨细细的,可落在人身上带着一阵阵寒气直往人骨头里面钻。
江画眉早上起来做饭,摸着锅碗瓢盆都冻手,祁云让杜海找门路弄了两个半旧的暖水壶回来,一边放一个,早上起来也能有热水用。
虽然这暖水壶看着外壳是半旧的,可质量确实不错,里面内胆保温效果极好,灌一壶滚烫的开水进去,两三天倒出来都烫手。
这东西在农村里可是珍贵货,祁云他们用得都挺低调的,没敢让外面的人知道,祁云也怕给杜海他们添麻烦。
十二月的时候平城那边王编辑给祁云寄来了一本书,封面上是一片蓝天一只小鸟,边沿是小说名字,右下角斜斜一条红杠,里面黑字写着“试阅”两个字,这是试阅本。
这是祁云的第一篇中篇小说,全文十八万字,也就祁云左右手能换着写,再加上他脑力不错,腹稿打完再写,写完全篇再重新修订一遍就能寄出去,要不然一个月根本没办法完工。
不过老王那边也给力,祁云这边寄过去老王帮着过了审核就直接找到了出版社的人,一个多月的时间试阅版就出来了,看来他这边收到试阅本之后平城那边正常发售的印刷本应该也要出了。
当然,作为老王所在的《国风》,也在一个月前收到祁云稿子的时候就开始了小说连载,这是祁云给予《国风》的回报,让自己的小说在《国风》上优先发表。
既给《国风》带来的利益,也给祁云做了小说前期宣传,更别说《国风》这边祁云也能拿到不错的稿费。
祁云摸了摸手感设计都算不上多特别的小说封面,笑着站起身拿着书撑着伞去找江画眉。
这本《我变成了一只鸟》,带着童话色彩却又蕴含着人生哲理的另类灵魂转换小说,相信小姑娘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