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雪只在息国撒了一夜,地面上的雪早就被宫中的婢女打扫得干干净净,但是落在枝头上的那些却还留着。雪片微微有些融化,却又被凝结,形成半透明的冰晶。透过半透明的晶体,能看到下面的绿叶和来不及凋谢的艳红花瓣,银装素裹之下,殷红和翠绿相互交映,别有一番风味。
灵儿正陪着温莞在回廊里散心,温莞这几日心情都不是很好,她没想到凤妫像是踩不死的杂草,只要攀住一点缝隙就拼命往上生长。想出的缜密计划被凤妫采来的草药轻而易举地破坏,不仅没有处死凤妫,反而让息侯和凤妫的感情更好了一些。
温莞想到气处,伸手握住伸进回廊的花枝,把冰雪和着花朵都揉搓在一起,融化的雪水和花枝的汁液顺着温莞的手掌滴落。身后的灵儿看得心惊胆战,小心翼翼地拿出丝帕,擦拭温莞的手掌。
“小姐……这东西冷,可别着凉了……”灵儿偷眼去看温莞的表情,慢慢试着,把温莞的手指掰开。
温莞并没有再次发怒,这让灵儿松了一口气,有些心疼地看着温莞的手心。手心上已经被温莞自己的指甲掐出两道红印,可以想见,如果不是灵儿制止了她,指甲马上就会刺破皮肤,掐进掌心里。
灵儿把温莞手里糊成一片的花枝残骸和雪水擦掉,轻轻揉了揉温莞的掌心,“小姐,别气坏了身体。你不是一向喜欢下雪吗?今日我们出来走走,不要想其他的,好不好?”
温莞看着灵儿细心谨慎的动作,表情到底是软化了一些,低叹了一口气,“哪里有那么多气好生。”说着,温莞伸出手,轻轻抬起手,把蹭在灵儿头发上的一片雪花摘掉,“这些日子,你跟着我东奔西跑,也是难为你了。”
灵儿看到温莞难得放松表情,立刻高兴地摆手,“不累不累,只要能为小姐分忧解难就好。”
话音还未落,突然一个婢女跑进来,看到两人说话,有些迟疑地退了半步。温莞却急忙叫住她,“木槿,你怎么来了?有什么消息吗?”
灵儿一看,这个名唤木槿的奴婢是温莞特意安插在息鲁夫人身边的眼线,如今匆忙跑来,必定是有要事。当下,灵儿就把木槿拉过来,站在花树的斑驳阴影下。
木槿是个年幼的小丫头,一路揣着秘密过来,心下正是不安,一见到温莞,连招呼也顾不上打,急忙说道,“我听见息侯陛下来求息鲁夫人,说是要带着凤妫夫人参加祭祀大典。”
温莞一惊,随即升起勃然大怒,“祭祀大典!息侯竟然要带凤妫去参加祭祀大典!”
灵儿却是场中最冷静的人,她问向木槿,“那息鲁夫人如何回答?”
温莞立刻想到,息鲁夫人是否同意才是关键,连忙追问,“对,息鲁夫人怎么说的?”
“息鲁夫人,夫人说,要是息侯坚持的话,那就同意吧。”木槿有些不安地看着温莞。
温莞强压下去的怒火猛地高涨,她挥出一掌,狠狠打在花树的枝条上,上面的雪珠簌簌落下来,积了一地。
灵儿连忙打发木槿回去,木槿一溜烟地跑了。温莞却提着裙角,径自往外走。灵儿忙问,“小姐,你要去哪?”
“我要去,讨一个说法!”温莞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息鲁夫人的宫殿是整个王宫中最肃穆的地方,婢女站在门口,用身体挡住温莞前进的道路。
温莞盯着这两个低眉顺眼的婢女,只是冷笑一声,“就说我今天带了二十侍卫,把你们硬生生拽开,懂了吗?如果你们还不让开,我就真的叫侍卫来了,到时候若是伤了你们,那就算你们自找的!”
两个婢女像是两片淡薄的影子,滑到两边去,露出中间的道路。
温莞的眼神尖锐又锋利,怒气像是火苗,点燃了她的眼睛,里面燃烧着灼灼亮光。众人被她的威仪所迫,也知道息鲁夫人一向宠爱温莞,甚至比起息侯,更得宠爱,也不敢在老虎头上捋虎须,纷纷退让开来。
温莞一路前行,越往里走,里面的婢女越少,主殿之外,更是一个看守的婢女都没有,整个大殿异常安静。温莞隐约有些不安,但是愤怒的力量支撑着她不断往前走。
幽沉的檀木门上调着各式各样的花纹,连绵不绝的吉祥纹样像是一道锁链,光线从缝隙间投过来,照在温莞的脸上,让她的整个脸都显得诡异起来。
温莞脸上的愤怒褪下,她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但是一股神秘的力量支撑着她继续往前走。温莞悄无声息地推开檀木门,金黄色的一缕日光照出来,里面漂浮着无数尘埃,纷纷扬扬,带着一股清冷的香气透出来。
大殿里面到处垂着薄纱,晦暗不明的日光照在上面,到处都是阴影,到处都是余晖,整个大殿充满一种神秘而诡异的感觉。
温莞轻轻迈开脚步走进去,红纱像是一张张神秘的脸,从中伸出洁白的手臂和绷紧的脚尖。冷香逐渐淡去,更加浓郁的另一种奇异的味道,并不香,但也不难闻。
温莞开始害怕起来,她想要离开这个地方,这根本就不是她记忆里的宫殿。就在温莞转过身的时候,身后幽深的宫殿深处,传来一声娇媚的呻吟,与此同时,还有一个男子低沉的笑意。
这两道声音像是一把钩子,把温莞的心脏从她的嘴里勾出来,温莞觉得五脏六腑迅速离开身体,她的身体变成一具空壳,这让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呕吐的冲动。
温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她的记忆里,自己轻手轻脚离开那座宫殿,没有惊动任何人。但是每一个抬脚的动作,每一个迈步,似乎都不是她自己做的。
温莞扶着墙,头上的花树垂下来,她认出这正是今天揉搓的那株,它的一枝伸在回廊,一枝从墙上垂下来,两枝纠缠在一起。
温莞再也忍不住,对着墙根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