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书房中灯火通明,顾既明一边读着《孙子兵法》,一边在旁边做些标注。
阿瓜因为外面接连下雨,不能出门撒欢,心情不好,就赖在顾既明脚边趴着,还发出巨大无比呼噜的声音。
顾既明像是用棉花堵住耳朵了似的,依旧做着手中的事情,一旁的九歌却听不下去了,想要把阿瓜赶出去,结果待在顾既明身边温顺得像是小猫儿似的阿瓜忽然狂吠起来,露出森白的牙齿,就对着九歌的手臂下口。幸好九歌躲闪及时,才没有见血。
“汪汪!”原本趴在地上打呼的阿瓜忽然兴奋起来,摇着尾巴,大叫起来。
九歌警觉起来,刚要吹哨子集合暗卫,然而顾既明却淡淡开口,“你先出去吧,告诉所有侍卫、暗卫,若是一会儿发现异动,无需出面。”
九歌疑惑,但还是听命走出了房间。
……
雨势减小,夜,显得格外安静。
江采苓既然确定了心意,就立刻来到了相府。然而三更半夜,一个世家小姐求见年轻男子,而且这个年轻还是未婚夫,若是传出去未免会被人当做话柄。
思前想后,便让贺潇潇和鹤风换上夜行服,由他们二人一起带着自己偷溜进相府,可是这一路未免太顺利了吧?
所有关卡的侍卫都像是眼瞎了一样,看不到他们吗?
还有暗卫,堂堂相府怎么说也得有一群暗卫保护吗,没看到有人偷偷溜进来了吗?
一路通顺无阻,江采苓站到顾既明书房外面的时候却犹豫了起来。
“进来吧!”顾既明的声音从门缝中传了出来,悦耳动听,琅然仿佛笙磬之音。
江采苓心中更加疑惑,难不成这顾既明又在她身边安插了暗卫,知道了自己的一举一动。
推门而进,倏地一个金黄色的影子闪过,江采苓幸好向旁边侧身半步,才险些避免被扑倒在地。
“汪,呜呜——”
低头,看到了摇着毛茸茸尾巴、在她身前一跳一跳的阿瓜,江采苓心中的疑惑渐消,俯身摸了摸阿瓜柔顺的毛发,笑着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汪汪!”
顾既明终于觉得阿瓜有些碍事了,从桌案上拿过一个竹球抛到了门外。
“汪汪——”
像离弦的箭,只见一抹金黄倏地冲了出去,顾既明起身,走到门口,关门,落锁,动作一气成呵。
灯光煌煌,阿瓜离开之后房间只剩下了二人,空气安静得很。
视线落到江采苓身上,看到乌黑的发髻上沾着雨水,肩上也有被雨水沾湿的痕迹,顾既明不禁皱眉道,“下次要是你有急事,让人通知我,我去找你。”
看着顾既明黑眸中透出来的担忧,江采苓心中一暖,绕过了顾既明,坐在一旁的方桌旁边,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小瓶酒,笑着开口,“你这里有酒盅吗?”
顾既明拿出了两盏琉璃酒盅,摆到了桌面上,坐到了江采苓的对面,“你遇到了开心的事情?”
江采苓点点头,眼睛完成了月牙似的形状,“我想通了一些事情!”
言罢,拿着玉酿小瓶给其中一个酒盅倒满了酒,然后举起瓶子就放到了唇边,顾既明还没有来及阻止,江采苓便喝光了瓶子里的所有酒。
顾既明拿起酒盅,放到鼻翼下一闻,味道醇香甘冽,似乎就是纯度低的果酒,放到唇边一饮而尽,没有半点果子甘甜,反而十分的辛辣,像是刀子一样割着喉咙。
这是神仙醉,正常男子若是喝了刚才江采苓喝下去的分量,也会昏醉到明日清晨。
江采苓此时已经身形微微晃动,顾既明站起身,一双大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声音中略有着责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既明,你给我听到了,我问你,你到底喜不喜欢我?”神仙醉上头很快,江采苓此时已经面带红霞,舌头发麻。
酒壮怂人胆,她之所以喝下这么多的神仙醉,就是来确定顾既明心意的。
顾既明闻言一愣,清冷的墨色眸子涌上了情绪,饶是他往日舌灿莲花,能舌辩群儒,然而此时却像是愣头小子,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江采苓像是猜到了顾既明的反应了一样,勾着顾既明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的眼前,幽幽的杏眸盯着那双轮廓极好的眼睛,红唇轻吐,“我问你,你临摹的《洛神赋图》怎么会到我手里?”
二人距离很近,近到顾既明可以数清江采苓的睫毛有多少根,近到可以看到女子鼻尖冒着的细汗,近到一低头就会吻上那抹嫣红的唇瓣……
扑面的酒香混合着少女身上晴有雨的兰花香味,顾既明的眼底闪过一抹暗红颜色。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曹植笔下的宓妃,华容婀娜,令人忘餐。
当初他临摹名画本是随心之举,然而为洛神点睛的时候,脑海中却总是会闪现出江采苓的笑容。
或许,那个时候,他就喜欢上了她。
她想看他笑,会拉着他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每次讲完她都会笑得乐不透支,然后问他为什么不笑。
他想,要是他笑了,下次她或许就不会拉着自己讲故事了……而且每次她表示自己会再接再厉,准备下次一定让他发笑的样子实在可爱得紧,他存着逗他的心思,即使有的故事真的很好笑,他也会忍着不会发笑。
顾既明陷入了甜蜜的回忆,然而那张向来不喜形于色的脸习惯了面无表情,让人一点都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表情,落在江采苓眼中,便是另外一种感觉。
见顾既明不说话,江采苓仿佛回到了旧时光,每当宫人不在的时候,她便追在顾既明身后,拉着他讲笑话,就是为了逗他笑一下。
然而,那是的顾既明就像是现在这样,不笑,也不说话。
是她会错意了吗?
顾既明还是那个冷巴巴的顾既明,她还是那热脸上赶着贴人家冷屁股的江采苓……
从心中蔓延出来的自卑、自嘲和挫败感纷纷涌了出来。心中自嘲着,江采苓啊江采苓,你活了两世,怎么还不长点脸,全天下就顾既明一个男人了吗?前生你上赶着追在人家身后,现在人家不过就是给了你一点好脸色,结果又巴巴地贴上去……
真是犯贱啊!
想到这里,像是被人用力打了脸似的,江采苓觉得脸上生痛,猛然起身,怒道:“顾既明,你以为我以为会一直喜欢你吗?今天来就是告诉你,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一天到晚冷着一张脸,除了我没有人会喜欢你……”
推开了顾既明,江采苓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门口,推门离开的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那副画,是我故意传到你手里的,因为画洛神的时候我眼前是你;你讲笑话我不笑,是因为我的私心……就像是你说的,我一天到晚冷着一张脸,除了你没有人会喜欢这么无趣的我。”
江采苓愣在门口,顾既明的声音像是天上的云白,缥缈得不真实,这是幻听吧?
“我从小就被父亲教育,一言一行都不能出格,一举一动都要比别人优秀,要成为人上人,爬到最高的位置。别人玩游戏的时候,我在背诗书论语;别人鲜衣怒马郊游踏青的时候,我在学习剑术。”
“我的生活就是单调、乏味,直到我遇到了你,你会逗我开心,问我的喜欢还是不喜欢,这是我之前二十五年来从来没有过的。这对我来说是离经叛道,和我所学到的知识完全不同。”
“我把自己困在这个矛盾的牢中,以为时间会给出答案,可是时间只等来了你死亡的消息。苓儿,我自私,无趣,后知后觉,也不会甜言蜜语……”
江采苓还没有消化大段话的意思,后背一暖,就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拥抱中,顾既明的声音也像是染着酒似的,低沉而迷人,而江采苓耳边轻轻道,“我喜欢你,你继续喜欢我,好吗?”
不同往日清冷的语调,说道最后竟然带着微微的乞怜味道。
“你……”江采苓刚要启唇说话,忽然,左肩膀一沉,一侧头发现顾既明闭上眼睛倒在了她的肩膀上,玉白色的脸蛋浮上了层薄红,淡淡青草熏香味道中透着阵阵酒味。
顾既明从来不喝酒,就连皇帝敬酒,他都会以茶代酒。
看着空了的酒盅,江采苓这下终于明白原因了,因为顾既明根本就是一个一杯倒……
都说酒后吐真言,她应该相信吗?然而同样醉酒的江采苓脑中已经无法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而是弯着腰大笑了起来。
“哈哈,一杯倒!你不仅自私,无趣,还是一个一杯倒!”嘲笑顾既明酒量差的江采苓笑着捏了捏顾既明玉白色的俊脸,“不过喝醉了之后倒是软萌可人,比阿瓜还可爱!”
“嗝——”打了一个酒嗝,江采苓笑着将顾既明拖到了床上,然后也晕乎乎地倒在了旁边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