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栎阳城中下起了零零星星的小雨,虽不甚大,但一片浓云低压,使此时的栎阳东门更显阴暗之色。
此时一众队伍,高车大马,逶迤里许,刚进入栎阳东门。队伍领头的铁鹰骑士方队个个脚踏骏马,银光甲胄,甚是威武。铁鹰骑士方队之后,一队黑衣从者步伐迈得整齐划一,神情肃穆。
方队簇拥着一辆轺车,那车围黑幡卷舒,车辕镶金,车舆镀银,奢华无比,一望便知那车中所载之人非富即贵。
这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由栎阳东门鱼贯而入,马蹄踏下,泥花溅起,那佩刀马刺碰撞得一片丁当响。
街上行人见高车大马,纷纷避开两旁,一副司空见惯的坦然神色,似是经常见到如此阵仗。
公子罃一众与那队人马正要出城,却在这处东街尽头遇了个正着,狭路相逢。
东街街道狭窄,无法避让,两队人马均是停了下来。
公子罃此次到太师府赴宴,并未着将军甲胄,所带从人也是轻装便服。
那队人马闪出一名侍卫,对着公子罃方向高声喝道:“前方闲杂人等速速避开,误了尊上行程,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公子罃身边心腹是个战场副将,少回都城,只知将军不知君,哪里将这些人看在眼里,大怒道:“尔等大胆,这是上将军坐骑,还不让道!”
那侍卫见状,只是招一招手,顿时前排数十名铁鹰骑士立即逼了上来,围住公子罃几人。
公子罃从人卫士也是刀剑在手,与对方怒目而视,双方顿时刀剑出鞘,相互对持不下。
公子罃常在栎阳,哪里会不认识黑水的阵仗,就算不认识黑水的车队,也得识得铁鹰骑士。
只是此时他心中恼怒,你黑水再怎么嚣张,也不过是个大夫,自己堂堂一个庶长要给一个大夫让道,传了出去,在这栎阳城中,还怎么混。
可公子罃眼中怒色只是一闪就黯淡了下来,谁让这个黑水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别说自己这个庶长了,即使是侯爵亲至,在黑水面前那也是强硬不起来的。
“放下刀剑,下马让道。”公子罃淡淡对身旁副将吩咐道。身边副将见上将军发了话,虽然心中百般不愿,但也只能将马让到一边,眼中尽显不甘。
黑水马队再次行进,从公子罃身旁缓缓略过。
当那车辕刚过,车窗纱幔被轻轻撩起,一副貌美绝色的脸庞露了出来。
公子罃抬头看去,但见那貌美的女人眸若星河,只是绝美无暇的脸上却是隐隐闪着一股冷傲之气,这份傲气与她眉宇间的俏丽似乎很是不合时宜。
公子罃绝不可能不认识她,她就是权倾一时的黑水。
黑水嘴角一扬,说道:“上将军此次治军严谨,指挥得当,将那十六部族联盟叛军打得丢盔卸甲,片甲不留。上将军此次得胜归来,尽彰我大秦军威,定有不少人设宴款待于你吧。”黑水说话之时,虽然语中含笑,却透着一股冷冰的寒气。
公子罃脸上一红,心道这黑水果然厉害,在栎阳城中,黑冰台的眼线可谓是无处不在。
公子罃淡然说了一句套话:“小小功劳,何足挂齿。这逢战必胜,全都仰仗君上的恩德,我们这些当臣子的不敢贪天之功。”
黑水微微一笑,说道:“上将军话说得倒是漂亮。就是不知上将军这赴了几场宴后,还有没有闲暇赴一赴我的宴请。”
公子罃听了心中一跳,不知如何应答,这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踌躇不语。
黑水见了眉头一扬,似笑非笑,也不再言语,纤手一挥,将窗纱放下,不再理会于他。
公子罃望着逐渐远去的黑水车队,眼神有些复杂,心中五味杂陈。
秦国宫殿在列国之中,并不算奢华。但见数座雕木红瓦的大殿建筑耸立,百间屋宇森森占了数石亩,也算雄伟。
一道朱红的内城城垣簇着一道宫殿高大正门,两侧站满黑衣甲卫,甚是庄严肃穆。
当值卫士长,见黑水车队盈盈而来,哪有认不出的道理,当即带领众人,跪迎两旁,不敢阻拦。
黑水车队穿过跪满卫士的秦宫正门,行至宫廷大殿广场,停了下来。黑水被身边侍女从鸾车上扶了下来,步入大殿方向。黑水身后扈从护卫,浩浩荡荡,跟随黑水进了大殿。
大殿之中,武士不能进入,那一队铁鹰骑士原地待命,在细雨中不敢移动分毫。
黑水芊芊脚步,仪态优雅的步过大殿,到那后庭之中。那后庭宽大,绿草红花,间有偌大的池塘。但见那后庭花园廊回曲折,粉墙黛瓦,竟似江南园林般的景致。
黑水在一处湖边拱桥旁停了下来,望着池塘里的碧水,那碧绿池中片片失去绿色光彩的荷叶,印在她如一泓秋水的眼中,更显幽幽之态,黑水的眼眸中竟然显出一丝柔情。
这后庭花园是秦公为博黑水欢心一笑,令工匠强行打造,然而西北地域天气并不适合江南植物花草,即便是重金维护之下,那花草流水,也只是徒有行而无意。纵然如此,黑水每次经过此处,都会在此凝眉站立片刻,好似这等景象能让她想起些什么。
细雨仍然淅淅沥沥,打在池塘里断残委顿的荷叶上沙沙作响。朔风催送着她面前一汪碧池,愁波涟漪,好似黑水此时心情的注脚。
一阵冷风掠过,那已经焦黄的荷叶叶片不甘寂寞地顺风一扬,又无可奈何地纷纷垂了下去,浸入池中寒水之中。
黑水眸中的柔情黯了下去,面孔重又镀了一层冰霜。
黑水的扈从中均是跟随她多年之人,无论黑水在此处的雨中站立多久,也无一人敢有半点劝阻之意。
此时远处一内宰疾步而来,到得黑水跟前,跪了下去道:“君上请娘娘至天音阁相见。”黑水入宫身份为妃,在这后宫中,下人仍称呼她为娘娘。
黑水像是没有听见,望着一根枯树,两眼茫然,没有理会。
过了片刻,那内宰甚是尴尬,生怕扰了黑水,又怕误了王命,只得硬着头皮小声道:“娘娘,君上已经等了你一个时辰了。”
黑水仍旧像似根本没有听到,无动于衷。众扈从呆立半响,静立在旁,均不知如何是好。
又过了半柱香功夫,黑水这才敛了目光,转身道:“先去太庙。”
那内宰闻言,大惊失色,秦公在天音阁设下宫宴,只等黑水,这大半天功夫,自己如不复命,不挨个几十大板才怪。而黑水还要去太庙,他知道黑水每次一去太庙,绝不少于一个时辰。
内宰惊惶,不知如何是好,但他知黑水之言一向覆水难收,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只是跪在原地干着急。
黑水不再理他,径直从花园侧门而出,疾步往太庙而去。
黑水跨入太庙正门,扈从知道规矩,无一人敢跟了进去,只是将门关闭,留了黑水一人在内,其他人等只能在门口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