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犹如银色的瀑布,泻满了青石板铺就的院子里。夜色静悄悄的,骤然间,院子东南方响起了激烈的犬吠声,然而声音只响了三四下,又突然恢复了平静。
我握着赤霄剑,快步朝东南方奔去。穿过了两排房舍,跨过了低矮的花园篱笆,绕过了蜿蜒曲折的小河,我到达了张府的东南角。除了一条被铁链束缚已经死去的狗,什么都没有。狗的脖颈处插着一把匕首,汩汩流出的鲜血浸染了一大片地面,将金黄的明月映照在一片血光里。
狗的眼睛死死盯着墙外,死不瞑目。
看着倒毙的狗尸,我内心涌起一阵寒意,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决定。假如我突然碰到了闯进来的刺客,或者隐藏在府中的奸细,我是该出手,还是保持沉默?我十分清楚自己的功夫水平,对付普通士卒和初级剑客是没问题的;如果碰到身手有些不凡的勇猛之士,我可以勉强抵挡住一阵子,或者侥幸杀死对方;如果碰到了训练有素的兵卒或绝世高手,比如今天下午在信陵园附近遇到的那位秦国高手,我就只有等待被屠戮的份了。
还是回去老实睡觉吧!
就在我转头往回走的一瞬间,我看到了黑夜中闪烁着淡淡光芒的一双眼睛,那是一个身穿深色衣服的人,由于潜藏在月光覆盖不到的阴影里而不易察觉。
我浑身鸡皮疙瘩顿时都绽放了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如果对方用弓弩偷袭,此时的我恐怕已经见不到明天的朝阳了。即使现在大声喊叫求援的话,时间上也来不及。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啊。
赤霄剑猛然被拔出,剑锋对着黑暗中的无名氏,我壮起胆子吼道:“君是何方神圣,为何不立即出来相见?”
心脏“咚咚”地狂跳了十次,黑影才从阴影中走出。由于他背对着月光,我一时无法分清他的面容。
“真是一把好剑,剑身上深沉的月光让人想起了寒冬腊月的冰冷”,黑影歆羡地说。
声音竟然有些耳熟,不过此刻的我却想不起对方究竟是谁。
“刘君果然好情致,深夜孤身一人散步赏月,莫非是想念家中妻儿?”黑影向前走了几步,继续说道。
“陈馀!原来是陈君啊,失敬,失敬!君难道也不是半夜三更的不睡觉,躲在这黑暗角落窥视,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那条护院的忠犬,君可曾见到是何人所杀吗?”我依然紧握着赤霄剑,盯着他,蓄势待发,一旦其有过分举动,就会首先将其格杀。
陈馀摊了摊手,苦笑了几声,说道:“也罢,也罢,我就与君实话实说吧。张公怀疑府中有人是秦国客卿李斯安插的卧底,故派我、司马卬等人在院中隐秘角落监视。不料,居然遇到了刘君。”
我问道:“那你可曾有所发现?不,一定是收获颇丰,这条死狗就应该拜那个卧底所赐。”
陈馀点了点头,说:“是啊,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啊!刘君不妨猜一下秦人卧底究竟是谁?”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道:“算了吧!我刚到贵府,人生地不熟,对府中人事两眼一抹黑,又怎么会知道谁是隐藏的敌人,谁又是真正的朋友呢?”
陈馀神秘地说:“张公认为府中所藏秦国奸细应该不止一人,除了我今天发现的,应该还有隐蔽更深的。他们不轻易与外界联系,一旦行动起来,将会对反秦大业造成致命的威胁。几年来走南闯北的经验告诉我,有些人表面上正直慷慨,其实内心藏着鬼。”
你年纪轻轻地,哪来这么多走南闯北的经验!
他用幽深的眼神盯着我看,透漏出一丝怀疑的光芒。那目光瞬间如一把锋利的匕首,似乎要剖出我的心脏,想要察看一番我对大魏是否赤胆忠心。这种不怀好意的眼神,让我想起了白天陈豨怀疑的目光。,两人均以陈为氏,该不会是同族兄弟吧。陈国已经被楚国灭亡两百多年了,宗室后裔流散各地,或富贵者,或贫贱者,就算两人有相同姓氏,又如何呢。陈国给他们留下的就只有这一个光秃秃的姓氏了,仅仅让他们在平凡的生活中偶尔缅怀起祖先的荣耀而已。
我有些愤怒地说:“陈君该不会怀疑刘邦是秦人奸细吧。倘若如此,我等五人又岂会自投罗网?我个人又为何在朗朗月光下问心无愧的仗剑行走?”
陈馀轻轻一笑,说道:“刘君不必过于解释。其实,在张公心里,早就知道谁是秦国间谍了。当君报出自家氏名籍贯时,张公就已经知道君来自丰邑刘氏家族。”
我心中有些窃喜,看来丰邑刘氏在大梁城并非无名之辈。既然如此,我的行为就不能给家族抹黑,一言一行都必须谨慎再三。于是,我平静的问道:“如君刚才所言,君已经发现何人是秦国卧底?”
陈馀低声道:“杨晖。”
我大吃一惊,见陈馀东张西望的谨慎模样,便压低了声音似问似答道:“莫非下午会客室里的冲突是张君,嗯,张公故意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支走杨晖,让其不完全了解我们明天的计划,又不会让杨晖对自己身份已经暴露的事实有所怀疑。张黡那逼真的表演,几乎让我真的以为两人只是口角之争。没想到有如此之深的用意。张公果然神人也!”
忽然,陈馀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赶紧拉着我走到了阴影处蹲下。此位置距离狗尸两丈有余,能将对面墙上所有动静尽收眼底。尽管我有些好奇为何陈馀突然缄默不言,或许是听到了异响声。不过在此种情形下,我不便多问,只能跟着他安静地潜伏在夜色中。
没多久,一个脑袋缓缓出现在墙头上,观察了一会儿,躯干、四肢才翻上墙。杨晖从墙头上跳下,就地一滚,轻轻地蹲立在狗尸旁边。他转动了一下脖颈,甩了甩右手,又摸了摸衣服,嘴里不知咕哝着什么,然后向前走去,时不时地向两侧观望。
杨晖走远后,我正想站起来活动一下身躯,衣襟却被陈馀的手拉了一下。一个念头忽然在我心头跳出,杨晖背后或许还有帮手,我们不应该过早的暴露。
果然,墙头上又悄悄冒出一个脑袋,向前方看了一下,确定无异常情况后,骑在了墙头上。他用双手攀住墙壁,身体垂下来,纵身一跳,又一个翻滚,悄无声息地落在草地上。他躬身拔出狗项上的匕首,用眼睛盯着前方,似乎在仔细地搜寻什么。
原来是秦人飞流!他的目光掠过了我和陈馀所在的位置,似乎是有所停留,然后继续向一侧移动。我能感觉到陈馀呼吸的凝滞,他在紧张,他一定知道眼前的敌人是高手中的高手!如果飞流发现了我们,会不会动手呢?如果动手,我和陈馀两人能不能撑到援兵赶来之前?
飞流站立起来,估算了一下树和墙壁之间的距离,忽然奔跑起来,腾空一跃,身体攀附在树干上,在树干晃动的同时,继续向上跃起。他用双手扒住墙壁,轻松地翻上了墙头,最后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陈馀开口道:“走吧,刘君,今晚的任务完成了,明天好戏就要上演了。”
我打了个哈欠,幽幽说道:“那个秦人一定发现了我们,之所以不动手,或许是他觉得意义不大。我们发现了杨晖是卧底,他们一定也有所察觉,因此才在杨晖走后,让人故意逗留观察。我中有敌,敌中却无我啊!”
不管如何,先睡一觉再说,明天的事明天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