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人禾回到汤水房,本想对着伶七炫耀一下他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肩头,却看见伶七不在。
桌子上摆着一盘梅子烧香鸡和芦笋猪心,山人禾欢喜地坐下来想要尝尝。伶七古灵精怪,总是能弄到好的食材,手艺更是没得说,有些菜竟能让他吃得舔盘子。
山人禾刚想入口,看见桌子上有一张白纸,上面的字潇洒有力,写的是:卖肉不易,须得补补。
她看到了?
山人禾微微笑笑,并不以为意,撕下一条鸡腿儿,顺手把手上的油腻抹在伶七留下的纸张上,大快朵颐。
前几日九尚中都的六王爷去泰康山还愿,还会为先祖守灵几日。在他离开的这些日子,子夜楼的生意格外的好。伶七最近在子夜楼里跑腿,没想到汤水房倒是一日一日发生了变化。
首先是房梁上挂了些烟肉腊肉,屋后头被埋了几坛子酒。之后是屋里多了些精致的瓶瓶罐罐,有一天伶七甚至发现了一台名贵的徽州盘文砚。再之后,伶七的枕头下面总是会多出些小首饰,小玩意儿。
伶七不由得感叹,山人禾的肉可真值钱啊。
今日,伶七回来得早了,发现山人禾不在,大锅也是凉的,心下有些不快。这人也太不爱岗敬业了。
她循着玲珑坊的歌声踏上台阶,却发现今日的玲珑坊格外热闹。人群环绕,言笑晏晏。
伶七来来回回走了一圈也不见山人禾的影子,走到了第三层巡视这整个坊间。
整个玲珑坊的人大多都集中在一层,人群正围观着一个人。他一手提着酒葫芦,一手提着笔,肆意挥毫,颇有放达不拘之意。他周身的姑娘每每发出惊呼赞叹,仿佛他正在做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伶七穿过人群才看的清,人群中心围着的正是山大少爷。
他手下正一刻不停地描画着一副丹青,是他对面正俏生生站立着的知廊姑娘的画像。
待他点睛一笔完毕,扬起下巴,把手中酒葫芦举起来倒置,一汪清酒一半落入他的口中,一半洒在他的身上。周围的姑娘看得都要疯癫了。
他把画好的丹青递给对面的姑娘,姑娘和客人一道赞不绝口。
客人很是满意,随手扔了颗明珠给山人禾,山人禾眼睛眨都没眨地递给了身边的倩如姑娘,笑道:“说是予你一颗明珠,今日算是兑现了。”
倩如姑娘除了得到一颗明珠,周围的姑娘们向她投以刀子一般的目光。
伶七实在看不惯山人禾的张扬样子,怕招来是非,走上前去,问道:“姑娘们的热水可备好了,这么懒散贪杯,当心楼主再重重的罚你。”
没等山人禾说话,周围的姑娘倒是炸了锅,纷纷谴责伶七坏了兴致。其中一个叫积襄的姑娘生意十分兴隆,房中有自己的小厮,二话不说安排自己房里的小厮替山人禾打水去。
伶七本就不喜欢吵闹,眼下像被丢进了鸡笼子里,周围“叽叽咋咋”的尖锐声音让她心烦意乱,转身欲走。山人禾拉住她的手,回身对姑娘们说:“今日且到这,我也不可太放肆,明日再给那几位姐姐题字。”
说完拉着伶七就要回去,伶七厌烦他,往后缩了缩。他本就比伶七生的高大许多,伸手搂住她的肩膀,伶七就被夹着出了玲珑坊。
回到汤水房,山人禾也不理会她臭臭的脸色,盘着腿儿坐在床上对伶七说:“我想吃江瑶乳鸽。”
伶七没说话,倒像是在寻找什么。
山人禾很热心地问:“找什么?我帮你找,找到了你好给我买鸽子,我今早在你枕头底下又放了些银钱。”
伶七略略沉思,看了看门外,朗月当空,皎皎若银盘,今日是个十六。
她回头冲他笑了笑:“山大哥,你这些天也是辛苦了。你可知,五月十六是晋城的一个节日。青年男女在今夜对月许愿,可以保佑自己姻缘和谐,与自己相爱之人白首。”
伶七说完,拉着山人禾跪到院子的榕树下。
山人禾本来是没什么兴趣的,虽然同姑娘们相好是他平生一大志向,但择一人白首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而且拜月之事对他来说着实有些幼稚,他又不是一只想要修道成仙的黄鼠狼,需要采日月之精华。但他身侧的伶七却一脸的虔诚期待,他只好效仿者伶七的模样跪在夜空下,手指交叉合十。
还未等山人禾说出愿望,他的手腕一紧,整个人身体一轻,悬空被掉在墙头。
山人禾叹了口气,心里暗暗地说了声“坏了”,眼看伶七一脸冷冷的神色,只好认怂道:“我错了。”
伶七很严肃。
山人禾又叹了口气:“我不想要之前那块抹布,有点脏。”
伶七如他所愿,给他找了一块干净的布,塞在口中。接下来便是一顿棍棒,打得山人禾热泪盈眶。
在伶七揍山人禾的过程中,晴九溜达了过来,看得跃跃欲试,被伶七一个眼神瞪得跑开了,跑之前还对着山人禾飞了个眼儿。
山人禾看着他幸灾乐祸的小表情好笑又生气,却又不敢也不能吱声。他这些时日是吸引了许多姑娘的目光,这是他最习以为常的事情,却是在星辰阁里最危险的事,他不是不知道,但总是一看到姑娘们细腰扭扭,他就丧失了理智,手脚不自觉地跟上一起摇摆。所以伶七怒了倒也正常。
反正她一个女子打他也不会疼到哪里。
但伶七打着打着自己也累了,看着山人禾从开始的故作呻吟,到后来深深感觉这不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惩罚方式,随即把山人禾的裤子拽了下来。
山人禾一阵窃喜:敢情这丫头是吃醋了啊。虽然丑陋了些,但闭上眼睛其实也没什么差别。我定会尽心尽力!
伶七一抬头看着山人禾闭着眼猥琐地笑着,更加生气。她用晚上的剩饭熬了些浆糊,涂在山人禾的腿上,上面再覆一层棉布。静静地等着。
山人禾自小养尊处优,他并不知道涂在自己腿上粘粘的东西是什么,虽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可是他知道伶七不会把他怎么样,等着等着疲乏了昏昏欲睡。
这期间,晴九偷偷把脑袋伸进院子观望了一下,看到被扒了裤子的人禾和坐在他脚边的伶七,忽然明白了什么,脸红红的像小燕子一般地跑走了。
半夜风凉,山人禾腿上的棉布渐渐干了。
山人禾半睡半醒间,觉得一只冰凉凉的小手摸上了自己的腿,轻轻软软的,很是舒服。这只小手蜿蜒而上,按照惯例,不远处便是“嘿嘿嘿”。
纵使是山人禾,此时也老脸一红,颇为激动地期待着期待着。
可是小手停在他膝盖以上,扯着已经干硬了的棉布的一角不动了。山人禾正当疑惑间,一阵尖锐的疼痛传遍了全身,疼得他只想把伶七的头发都扯下来,他下意识就要用内力挣开绳子,但看着对面不动声色的伶七,稍稍恢复些理智,控制住了自己。但他却控制不住的是自己哀伤的泪水,两行清泪沿着他黝黑的脸庞缓缓而下,冲刷出他本来的肤色,形成两行泪痕。
伶七把手放在他的另一条腿上的时候,山人禾的两只脚模仿作揖的样子对着她拜了拜。伶七一动,山人禾一拜,伶七住手,山人禾就看着她。伶七再动,山人禾再拜拜,往复几次,伶七一伸手,把山人禾从树上放下来。没多说一句话,转身进了屋子。
山人禾把口中的棉布拿出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退了毛的小腿,甚是光滑!
他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屋子里,伶七喝着茶不看他。山人禾面露怒色坐在他对面,瞪着她。
伶七自顾自地喝着茶,在油灯下缝缝补补山人禾今日划破的裤腿。
山人禾干瞪眼没意思,叹了口气,把衣襟里一串物件放在桌子上转身出去了。
伶七抬头看到的是山人禾一脸委屈的脸,和他手里的东西。她拿起来一看,是一只瓷质的项链,不规则的圆盘上,画着一只歪歪扭扭的兔子。伶七不由得觉得自己有些太心狠手辣了。
可是山人禾本就是浪荡惯了的,说了几次让他收敛举止,他都当做耳旁风。要是不让他吃痛,恐怕他劣性难收,再招来杀身之祸。
但给了一棒子,总得再给个枣儿。
山人禾在外面烧着热水,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火热但是细腻的大腿,心里盘算的都是接应的人何时能到来,他要铲平了子夜楼,再用棉布把八大衙门的腿毛都给拔掉。
想他之前在半睡半醒间,突然遇刺,喊得都是“捉拿淫贼”的口号,然后八大衙门的八个晦气鬼整整追了他一路,他才收敛住身份跑到了晋城,等着自己的手下来寻,没想到潜伏期间被这个小丫头欺负成这样。山少爷真的很想仰天长啸。
山人禾不知,在他愤恨地拿着烧火棍儿来来回回戳柴火的时候,他身后的树上悄悄地站立着一个人,正是刚才他给作画的那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