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人禾在子夜楼住了下来。
顶的是晴九的名号。因为晴九生的黑,好模仿。
而且汤水房主要的工作就是烧开水然后给星辰阁的各个楼里送去,其他的楼宇还好,但玲珑坊的姑娘们用水用的勤,所以一天到晚也不得歇。
晴九一直好酒,但年纪尚小,对玲珑坊腻腻歪歪的女子们甚是厌烦,低着头,拎着水桶来来回回,玲珑坊的姑娘们对他不甚熟悉。郁光还能认清人的时候,经常嘲笑晴九,是个软蛋。
所以山人禾接替晴九送水的活完全是可行的。
留下来个山少爷,晴九的没什么忙活的,便时时关注子夜楼的二楼赏金榜上,有没有他能拿下的赏银。徘徊几日,发现确实没有几个能打得过的,便常常留在汤水房练功练剑。
山少爷虽留下保住了性命,但深觉自己遭遇了人生不曾有的坎坷。
每日卯时就要起身烧水,一桶一桶地烧,一桶一桶地抬,一天下来,肩头磨破了皮,手掌磨出了泡。
他发现自己受伤了,赶紧跑到伶七的面前伸手给她看,伶七每每都是轻轻吹吹,然后拍拍他的伤口,极为敷衍地说一声:“好了”,随即继续忙自己的了。
他也曾经把这样的事情告诉晴九,晴九总是看智障一样地看着他,如此几次,山少爷也不想看见他那张大黑脸了。
但让山人禾最不堪忍受的就是伶七总是有办法治他,他赖床,伶七就在他耳边磨刀,那“咝咝啦啦”的声音,让山少爷头皮发麻,只好起来烧水。他一偷懒,吃食就会减少一半。他一动其他的心思,一定会看到伶七在一旁笑的高深莫测,伶七的面目本就狰狞,一抬头猛地看一眼,山少爷还得安慰安慰自己受惊的小心灵。
山人禾饶是见多识广,也没遇到过伶七这样治理他的女子。治理他也就算了,偏生如此丑陋,山少爷真是看一眼震惊一眼,现在抬头和睁眼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又受到了惊吓。
伶七爱玩闹,发现了人禾有这样的习惯,便经常悄声躲在山人禾背后,等着他一转身后的眼神里的惊恐。
伶七生的不算倾国倾城,但明眸皓齿,五官端正,换上女装后,她自有一副端庄淡然的气度,让人心胸一动。莲姨就曾说过:“伶儿可惜了,明明是个美人胚子,不知何时才能以真面目示人。”
伶七“嘿嘿”一笑:“莲姨,你自小便和我说。皮相无用,换不得真心,倒是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女子还是要用心地修行自己。就算一辈子面上覆着青痣和刀疤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丫头,男人都是爱皮相的,生的好样貌的姑娘总是活得更顺心顺意些。”
伶七叹了口气:“人之初,性本恶。这是生来的不公。”
莲姨拍了拍伶七的头:“守得住男人,只有皮相是不够的。他们会因为一个女子的好容貌而心驰神遥,但留在他们身边的,却是他们可依赖的人,不论多强势有力的男人,他们心里都有个孩子。照顾好那个孩子,他才会离不开你。”
伶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了看窗户外面忙碌的老铁。
莲姨眼里满是温柔:“但女人,可怜些,说好了一辈子,就当了真。”
伶七如今看着山人禾对于她相貌的介意,一边嘲讽着,一边鄙夷着,但她并不在意。
山人禾是捉弄人惯了的,可是他却拿伶七束手无策,他在此处住了些日子,却从未见伶七在意过他。伶七除了完成楼里的活计,便若有若无地打探着什么消息。无论他抖机灵还是装可怜,伶七总是淡淡的,这种忽视竟让他生出了些许征服欲。这样的情绪让山人禾自己都理解不了。毕竟,他深深地嫌弃着伶七的相貌。
山人禾喜欢好多姑娘,这些姑娘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在他的眼里,有一点喜欢了便是喜欢了,没有虚情假意。喜欢了就要让姑娘倾心于自己,这对于山人禾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的相貌,家世,和品性无可挑剔,加上一些信手拈来的小手段,女子见了他便害了相思之情。到他成年之后,不用技巧也不用心思,穿花拂柳仍游刃有余。所以,辜负,也成了习以为常的事情。
山人禾苦苦思索也找不到他征服欲的由来,今日他又赖床了,伶七不曾叫醒他,反而在一旁做了个奇丑无比的表情,待人禾醒过来那一刹那果然缩了一缩。然后伶七又那样的笑了。
就是那样眉眼弯弯的,樱唇微抿,笑得很真诚。明明是一件小事,却可以让看着她笑的人跟着笑起来。山人禾喜欢她洋洋得意的小表情。
在起身的时候山人禾的肩膀的伤痕微微蹭到,有些疼痛。他借着这个势头,愣是用内力给自己的额头逼出几滴冷汗,做出隐忍的样子。
伶七看着他垂下的衣服处正好露出了强健的肩膀,可是上面磨破了的皮肉和痊愈了皮肉交错在一起,是有些红肿感染的。再看看山人禾做作的样子,不由得心里好笑。可干了几天的活,这位少爷从开始的抗拒怠工,到饿了几顿后的勉强支撑,直到现在做的倒也算是周全,伶七是看在眼里的。
本就是想辛苦一下这个纨绔子弟,没成想他还有些韧性。
伶七取了些伤药给他,又拿来干净的棉布递给他,嘱咐道:“自己包扎一下,棉布垫的厚些,担水就没有那么疼痛了。”
山人禾把药瓶放在伶七手心:“看在我这几日都没有偷闲耍滑,你奖励我一下,给我包一下可好?真是有些疼的。”
伶七看他轻浮的嘴脸,刚有些不耐烦,晴九晃晃悠悠地从门口走了进来,看着半躺着还裸着肩膀的山人禾,对着他的肩膀来回捏搓,边搓还边问:“可是这里疼?可是这里疼?”
山人禾被他蹂躏得龇牙咧嘴,恨恨地看着他,转头提起来个小壶,拧开塞子往地上一倒,一阵清冽的酒香在床铺周围蔓延开来。
晴九表情立马从不屑变成了谄媚,抑制不住笑容,就要去拿酒壶。
山人禾立马向旁边侧了侧:“这陈年的大禹弄潮可是说碎就碎的。”
晴九慌张了:“别别,七哥,没眼力价儿呢,快给人家山少爷包扎一下字。”
伶七看着晴九没出息的样子,一动没动。晴九亲自上手,给山人禾别别扭扭地包扎肩头,询问道:“从哪里顺来的这好东西?”
山人禾惬意地半倚着床头,不屑道:“本公子哪用你这些下作手段,是姑娘们送的。”
“奶奶的,我给他们端水送水的这些年月,从来不曾有个好脸色,倒给你这个小白脸便宜。”
“我身后还有一壶岁寒酿,而且我不喜欢小白脸这个称呼。”
晴九立马一脸正气地喊道:“山少爷,这样包扎您可还舒坦。”
山人禾“哈哈”一笑:“还可以,还可以,山少爷有些生疏。”
“山大哥,山大哥!”
随后晴九的手里多了两壶好酒,乐颠颠地回房放置好了。
山人禾抿着嘴看着伶七,神色间有点小骄傲。
伶七并没看他,而是注视着山人禾的那瓶小药膏,问道:“你肩膀可有酥酥热热的感觉?”
人禾仔细一想,还真是有,点了点头。仔细一察觉,还越发地痛痒起来:“你给我敷的是什么药?”
伶七伸手给他看:“我的药在这里。小九给你上的粉末是从他怀里取出来的。他身上没有什么伤药,只有一瓶防身的蝎子粉。刚才一激动,怕是上错了药。”
山人禾眉毛挑了挑,有些紧张:“去要点解药可好?”
伶七惋惜地摇摇头:“他是和苗医要来的干蝎子磨成粉,谁知道他拿的都是哪些品种。就是苗医要解毒,也得费一番功夫。”
人禾的声音略略颤抖:“你这是要放弃治疗了么?”
阿七没什么表情,坐的离山人禾近了近,扯开他肩头的衣服,俯身就开始吮吸。她本在楼中和男儿一起成长,行为举止没太多讲究,想着解毒就张口了。
可山人禾不一样,他只觉得肩头有一柔软的事物在有规律的蠕动,像轻吻,又像舔舐,一股酥酥麻麻的暖流贯通了他的身体。他微微低头,看见伶七露出的雪白的脖颈,那是区别于她脸色的嫩白颜色,束起的发髻留下柔软的碎发,它们随意地卷曲在玉颈之上,在阳光下温柔泛起金黄的光芒。山人禾此刻觉得有一双似水般无骨的手正在若有若无地挠动着他躁动的心。
伶七把毒血含在口中,觉得山人禾突然僵住了,她疑惑地抬头,恰恰是这一幕正好被山人禾捕捉在眼中。
那是一双剪水般的双眸,低头时,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蓄起的是一汪温柔。
可在她缓缓抬头的那一瞬,眼中仿佛是日出般从一无所有到渐渐明朗,她的眼神是温润且充满生命力的。而微蹙的眉毛,含情的眼角和略有些迷惑的眼神又让她看起来有点娇柔,有点妩媚,还有点动人心神。
山人禾恍惚觉得她面目上的那些缺陷不可能是属于她的,他伸出手想要抚摸她脸上的疤痕,却只觉得眼前一黑,脸上有些酥酥麻麻。幸好他闭眼的及时,不然眼睛可能要保不住了。
随即他的嘴就被伶七给堵住了。
伶七嘴里满满地含了口毒血,本来正在有些疑惑地看着山人禾,却看他一脸猥琐地就要摸自己的脸,还越来越近,她略略张嘴没料到血水太多,险些被呛到,一个咳嗽后满口的血水都喷在山人禾的脸上。伶七慌张地想给他擦拭,手腕被一个有力的手牵起了,她一抬头,是小花匠。
小花匠给她的口中喂了一颗药丸,让她多喝些水方便药力起作用,又在碗里化开另一粒,给山人禾的脸上简单擦拭了一下。
伶七看到小花匠一阵欢喜,好久不见的他总是能在她有事或者闯祸的时候倏忽而至,伶七觉得小花匠一定是他的吉祥物。
但真正疑惑的是山人禾,他的脸被一阵揉搓的时候,他闻到一阵熟悉的味道,类似于栀子花混着檀香的味道。清雅但庄重。
山人禾微微睁眼,却吓了一大跳,赶忙在床上五体投地的行了个大礼,恭恭敬敬地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