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仪站稳了之后,也顾不上跟耶律玄计较什么体重的事儿,匆匆忙忙地就要往碧荷住的院子里赶去。
耶律玄却在她背后忽然阴沉沉地开口了,“神医似乎忘了这是哪儿了吧?”
南宫仪猛地站住脚,不可思议地转过身来,就见耶律玄负手而立,面色肃容,眸子里看不出一点儿色彩。
她有些不解,抬头问道,“小民哪里会忘了这是摄政王府啊。只是眼下南陈公主院子内怕是不平静,我们还该看看去。”
“既然没忘就好!”耶律玄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波澜,“这是本王的摄政王府,神医的职责似乎不是这个!”
言下之意,南陈公主院子发生什么,不是她这个外人能管的。
可是南宫仪对碧荷有愧,不想看到碧荷因她出什么事儿,受到什么伤害。
偏生这位高冷的煞神背着手盯着她看,让她迈不开一步。
“万一……万一,南陈公主那里进了歹人了呢?”南宫仪还想再唠叨两句,说不定这男人就心动了,毕竟,这几日,他对碧荷的关切,她是看在眼里的。
可是男人下一刻的话还是让她失望透顶。
“本王说过,神医的职责不是南陈公主的安危!”耶律玄拔高了些声音,语气不再是之前的轻轻淡淡,充斥着恼怒气愤。
南宫仪知道自己被人抓个正着,能站在这儿全须全尾地说话已经算是三生有幸了。若再多啰嗦一句,下场怕就不是她所能预测的了。
小眼神委屈地扫了眼耶律玄那张高冷的脸,她还是没敢肆意妄为。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她没尝过,也不想去尝。
见她终于安静了,耶律玄才按了按疲惫的额角,有些无可奈何地摆摆手,“把神医押到她房间里,没有本王的命令,严禁外出!”
“是!”四周响起一声炸雷般的应答声,吓了南宫仪一大跳:她没听错吧?这个男人要人把她押送回房间看管起来?这意思是她以后失去自由了吗?
可碧荷怎么办?
她欲哭无泪,一脸哀伤地看着耶律玄,却倔强地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她才不会求这个没心没肺的男人呢,看着他对碧荷嘘寒问暖一日带着她看人家几次的,没想到事到临头却不管不问,什么人啊?
白瞎了她这几日为碧荷操的闲心了。
也不用人推拉,她自个儿大步腾腾地往回走,一边走,嘴里还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的什么。
但耶律玄知道,她嘴里绝对没好话,而且还和他有关!
看着那倔强纤细的身影渐渐远去,他方才转过身来,抬脚往碧荷住的院子而去。
“主子,我们的人都布防好了。”莫寒在他身后小声回禀。
“嗯。”淡淡地应了一声,耶律玄已经飞快地走了。
等赶到碧荷的院子时,还没进屋就听见里头哭得惊天动地的。
莫寒领先一脚踹开了院门,冲往碧荷所住的屋子。
迎面就是一阵扑鼻呛人的血腥味,当地坐着两个婆子,正哭天抢地。
莫寒一把拎起一个婆子,急吼吼地问,“你们主子呢?”
这两个婆子还是耶律玄让管家才从外头买回来的,头一次见这么大的阵仗,已经吓得都不会说话了,半天才抖着手指向里屋的床帐。
莫寒松开了这个婆子,窜到里屋,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撩开帐子一看,就见碧荷正双目紧闭,面色青灰,而脖颈处,有一个细细小小的伤口,像是锐物所伤。
他以为碧荷死了,伸手一探,发觉还有轻微的呼吸,这才松了口气。
要是这小宫女没命了,以后主子在那位真正的南陈公主面前,该如何交代?
他退后一步,见耶律玄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忙上前禀道,“主子,人还没死!”
“传太医!”耶律玄吩咐一声,趋前看过了,转身问道,“依你看,是不是跟上次一样的手法?”
莫寒明白,他问的是上次南陈公主和亲路上那个叫红菱的宫女遇难的事儿。
他点点头,压着声道,“伤口看上去一模一样。”
“嗯。”
莫寒就听见主子嗯了一声,就再也没见主子有其他的动作。
他知道,主子定是生气了。
这一路,南陈公主数次遇刺,若不是主子派他在暗中保护,南陈公主能否活着来到北辽,还在两说。
这一次,那位胆子更大,都敢把手伸到王府了。
主子,怕是再也不会忍了吧?
主子之所以没有揭穿真正南陈公主的真面目,而是让她的宫女扮上,也是防备着这一天吧?
那位,怕是把主子给彻底得罪了。
“主子,为何不让人把刺客抓住?”莫寒想了一会子,还是觉得不解,忍不住问出来。
按说,凭王爷的手段,想要抓住那几个刺客,仿若囊中取物,可是王爷却偏偏让人把他们给放了,这到底为何?
难道王爷就不怕日后难以向南陈公主解释?
可是耶律玄看都没看他一眼,好似压根儿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莫寒知道,主子这是不想说。
就在他默默行礼想退出去的时候,忽听耶律玄道,“她的手段狠戾异常,那些人,恐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说不定,他们的家人都在她手上,本王又何必为难几条狗?”
这话莫寒听明白了,他打小儿跟着耶律玄,多年相处下来,他对自家主子的秉性已经略知几分。
听话听音,主子这是恼了,要直接向那位出手了。
再有一次,那位的日子就别想安生了。
太医很快就来了,看了看那不停往外冒血的颈部伤口,犯难地摇摇头,“这么细小的伤口,却伤在要害,堵都堵不住啊。”
他捋了捋寸把长的山羊胡,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几乎皱在了一起。
莫寒一听就急了,这小宫女虽然身份不高,但可是那位南陈公主身边的人,又是她的替身,万一有个好歹,主子可就不好解释了。
还记得头一个叫红菱的宫女死时,南陈公主没哭也没闹,只是设计俘杀了两个刺客。
当时那一刀就捅死一个刺客的劲儿,他现如今回忆起来,还有些心颤。
南陈公主为了自己身边的宫女,不惜亲自动手杀人,这分狠劲儿,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这一回,依着那主儿的性子,知道背后指使之人,还不得找宫里那位拼命?
可她不过一个战败国的公主,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得靠着王爷给她报仇。
而宫里那位,和王爷之间的恩怨,不是一笔勾销那么简单。
不然,依着王爷的性子,早就出手了,何须等到这时?
莫寒默默想着,见太医摇头晃脑束手无策,也跟着着急上火的。
耶律玄也没为难这位太医,命人好生送出去了,自己则大踏步转身出去。
莫寒赶紧跟了上去,就见他飞快地朝东边的院落走去。
不多时,就到了南宫仪住的地方,莫寒顿时明白了。
要说医术,还是这位高明啊。
当初主子身中箭伤,那般凶险,多少大夫束手无策,到这女人手里,三下五除二,愣是给治好了。
不过这女人要是再温柔些就完美了。
且不说莫寒心里胡思乱想些什么,单说耶律玄来到南宫仪屋外,屏退了两个看守,径自走了进去。
南宫仪正躺炕上,面朝里,也不知道睡着还是醒着。
耶律玄伸了伸手,想拍拍她,可手伸出去之后,却又犹豫了。
万一这女人在生他的气怎么办?
自打那女人逃走之后,他就把碧荷还有小谷母女都带进王府,其实也没想怎么着她们,不过是询问了几句罢了。毕竟,这三人也是被南宫仪给药倒了的,就是想给她们留一条后路。
可是等一发现她的踪迹,他就多了一个心眼。果不其然,宫里那位连跟他有过接触的“男人”也要疑心,都要斩草除根。所以,碧荷就派上了用场,被当做南陈公主给接进府里。
她住的院子是耶律玄特意挑的,本就想着留给南宫仪的。虽说外头看着破败,但里头别有洞天。
这几日,他接连带着南宫仪给碧荷看病,只是因为不想以后南宫仪找他算账,实在是没有别的。
没想到那位还是盯上了碧荷。
他知道,她在他府中安插了眼线。
他之所以放走了那几个刺客,无非就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可是这个节骨眼儿上,南宫仪却跟他来了一出爬墙出逃的把戏,害得他心急火燎,亲自来寻,差点儿误了大事。
这才想着杀杀她的性子,让她知晓他的良苦用心。
可是真要惩罚她,他又下不了这个手,只得命人把她看管起来,也是存了一分保护她的心思。
可这位倒好,一回到屋里,倒头就睡,真是让他无可奈何。
他的手,到底还是伸了出去,轻轻地拍了下南宫仪的肩头。
下一刻,南宫仪霍然转身,一把撸起炕上的枕头对着耶律玄就拍过来,“别来烦我!”
耶律玄那高挺的鼻梁被枕头给拍了个正着,愣愣地站在那儿,看着南宫仪重新躺下给他留下的后脑勺。
门外的莫寒一头冷汗地听着屋内的动静,深为主子担忧:这还没名没分的都已经这样了,要是做了王妃,岂不得翻天?
还是完颜将军说得好,女人,就是不能宠,一宠准能宠出事儿来!
看吧,主子有罪受了。
耶律玄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摸摸鼻子,伸手去扳南宫仪的肩头,“还真生气了?”
南宫仪不理,呼呼直喘气,人在气头上,倒是忘了自己目前还是个男儿身了,这番姿态,还真是有些小女儿心态。
耶律玄也没想过这些,只管伏低做小地拉下脸来,“都是我不好,事先没和你说明白。等你治好了碧荷,明日我一定和你细说……”
他在南宫仪面前都忘了自称“本王”了,不知不觉就用“我”来说话了。
一提到碧荷,南宫仪蹭地一下转过身来,速度之快,差点儿没有撞上耶律玄的脸。
那柔软的唇瓣堪堪擦过他的脸颊,让耶律玄一阵子火烧火燎。
却还未来得及回味,就被这个风风火火的女人拖着就走,“碧荷怎么了?受伤了?你怎么不早说?”
耶律玄看一眼那还光着的两只小脚丫,默默地蹲下身子拿过炕下脚踏上的靴子,拉过她的手拽住,“你没穿鞋怎么去?”
南宫仪这才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耶律玄摁坐在炕沿上了,低头看时,就见这男人半屈着腿蹲着往她脚上套靴子呢。
她吓了一大跳,倒不是因为一个男人给她穿鞋,她还没这么矫情。
而是这靴子里头塞了布团,实在是因为她的脚小,买不着合适的靴子,这才出此下策的。
可是耶律玄的一只大手已经握住了她的一只小脚丫,往上套靴子了。
她赶忙狠命往回缩,嘿嘿干笑,“不敢劳王爷大驾,小民自己来,就好。”
耶律玄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一一给她穿好。
南宫仪哪有他的力气大,终究还是由着他去了。
只是他什么都没问,她也摸不准他到底有没有发现她的秘密。
都说遇事则慌,要是南宫仪不为碧荷忧心,能静下心来想一想,就知道自己早就露出破绽了。
方才耶律玄已经说过让她给碧荷治病的事情,她也没听出来。碧荷目前的身份可是南陈公主啊!
穿好了鞋之后,耶律玄拉着南宫仪一路飞奔直往碧荷院子所去。
进了屋,南宫仪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这种感觉就像是红菱遇害那晚。
她腿不由得抖了抖,一股不安袭上心头。
进了屋,就见一个婆子正给碧荷压着颈部伤口。
也许是之前的太医告诉她的,南宫仪也没工夫去问,只赞了声“做得好”,就挤上前去查看了。
仔细看了一会儿,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好在碧荷的伤口不算深,还没有伤及动脉,不然,早就喷血而亡了。
南宫仪这时候反倒不慌了,拿过一块棉布压在碧荷的伤口处,嘴里就不停地吩咐,“取浓盐水来,取伤药来。”
她知道古代没有消炎杀菌的药水,所以,自打穿越以来,遇到给人治伤,一般用的都是浓盐水。
可是浓盐水怎么配比,古人并不知道啊。
她这时候忙乱中,也没见有人问,就忘了解释。
可是身后的耶律玄却答应了一声,径自出去吩咐下人去了。
不多时,滚热的浓盐水就给端了进来,连带着王府内上好的刀伤药,瓶瓶罐罐的一并排在她面前。
“你看,还缺些什么?”
耶律玄忐忑地问着,生怕自己一个不周到又惹火了这位。
南宫仪看一眼那滚热还冒着热汽的浓盐水,略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古人也知道浓盐水的配比啊,到底是摄政王府,高人多的是!
她也没有多想,低声回了句,“没有了。”然后就转过身子,摸出自己随身所用缝合伤口的针线,开始飞快地给碧荷缝合起伤口来。
因为伤口非常细小,又是夜半三更时分,即使屋内点着数根明晃晃儿臂般粗细的蜡烛,有时候,依然看得眼花缭乱。
耶律玄见她低着头甚是吃力,不由心疼地问她,“可是要帮忙?”
南宫仪苦笑了一下,“这个忙你帮不了。”
耶律玄默然,是啊,这绣花一样的事情,他的确做不来。要说舞刀弄枪,他还不在话下。
南宫仪停了停,却又道,“就是这屋内的光线不大好。”
耶律玄看一眼明晃晃几乎刺眼的屋子,摇头咂舌:这光线还不好?
但他还是从善如流吩咐人,“来人,多点几根蜡烛来。”
南宫仪无意中抬头,恰好看到他一副古怪的表情,忙笑着阻止,“这屋子够亮的了,就是有时候背光。”
随着她的手上下穿针引线,有的地方被手挡住,真的难以看清。
前世里,手术室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可古代,办不到啊。
看着满屋子熊熊燃烧着的巨烛,南宫仪叹了口气。眼角瞄到妆奁台上的铜镜时,她忽然灵机一动,指了指铜镜,问身后人,“你能多找几面铜镜吗?”
耶律玄一听这个,也猜出她的心思来了,喜色顿时浮上他的面容,就听他高兴地点头,“这有何难?漫说几面,就是几十几百面,府内也能找得到。”
南宫仪哑然失笑,“我估摸着有十来面也就够了,哪用得着几百面?你当我是贩卖镜子的?”
耶律玄也笑着出去了,不一会儿,王府管家就带着几个小厮搬来十几面光可鉴人的铜镜进来。南宫仪指派了放镜子的方位,只觉屋内亮光大盛,果然妙不可言。
她满意地点点头,又埋头飞针走线了。
耶律玄站在她背后,看着她那一头黑鸦鸦只用了一根布带绑着垂到后背的发,眸中满是宠溺。
这个女子,真是给了他太多的惊喜了。
方才用铜镜来反光这一幕,确实震撼到他了。任凭他这么见多识广的人,愣是没有想到。
其实他这倒是有些妄自菲薄了,南宫仪好歹也算是汇聚了中华五千年文明的现代人,论见多识广,比耶律玄不知强了多少倍。
这且不说。
单说耶律玄在南宫仪背后,默默地看着她用独特的针法飞针走线,真是越看越爱,几乎欲罢不能。
正当他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时候,猛不防,南宫仪回过头来,把脑袋往他面前一伸,娇喝一声,“擦汗!”
耶律玄顿时愣在了那儿。
恍惚了一下,他方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就去掏帕子。而南宫仪已经等不及了,就着他那锦缎华服的袖子一蹭,已是回转过身去,嘴里还叽叽咕咕。
“真是磨叽!”
耶律玄无奈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半天忽地咧嘴笑了。
一室的光亮似乎都比不上他那灿烂如山花般的笑容!
缝合完伤口,天已近拂晓。
南宫仪查看了下碧荷的体征,还算平稳。就是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是失血过多所致。
这古代也没有输血的设备,只能好好将养着了。
她站起身来,吩咐在外头守着的婆子好好伺候着,自己则一摇一摆地走到了外头。
甩了甩酸痛的膀子,看一眼窗外晨曦微露的天际,南宫仪只觉眼皮快要耷拉下来。
暗叹一声这副小身板太纤弱了,看来得好好地练练了。
回头一看,耶律玄已经跟了上来,南宫仪舒了一口气,像是叮嘱病人家属一样,“公主身子非常虚弱,这天儿又冷得要命,到明年开春再让她下床吧。”
“好。”听着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耶律玄心疼得要命,却又不敢表露出来。
“嗯,她失血过多,什么阿胶了,什么人参了,虫草母鸡汤了,你多让人熬一些给她补补身子。”
“这个不消你说,我已经吩咐厨房预备下了。”耶律玄笑逐颜开,总算是有一件事做在她前头了。
“哦,那挺好,各样都来一碗。”南宫仪伸了个懒腰,倦怠地吸了口新鲜的空气,说了一句。
“啊?她不是还没醒么,怎么吃?”耶律玄搔了搔脑袋,很是不解,莫非失血过多昏睡过去也得灌东西?
南宫仪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眼,几乎是从牙缝里往外挤话,“是——我——吃,明白了吗?”
耶律玄一顿,旋即就笑了,忙连声道,“明白明白,这就让人端上来。”
他光想着这小女人的奇特之处,倒是忘了人家忙活了一夜,该饿了。
他这些东西本就有她一份,哪里能忘得了她呢?
耶律玄忙吩咐人去端了送到了南宫仪的院子,看着南宫仪狼吞虎咽的样子,他很有成就感,就那么默默地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吃,他觉得自己看一辈子也看不够。
南宫仪吃得差不多了,一抬头,就见这男人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骇了她一大跳,赶紧咽下嘴里的食物,她呜噜不清问,“你做什么这么看我?没见过人吃饭?”
耶律玄被她呛得面色发白,却依然好脾气地笑答,“见过,只是没见过有人像你这样,跟抢饭吃一样。”
“我累了一夜,这会子浑身都酸软了,光想着吃完睡一觉,谁跟你似的吃个饭也那么讲究。”
其实南宫仪也就昨儿夜里真正见过耶律玄吃饭什么样子,但昨晚上她脑子里存着逃跑的事儿,压根儿就没有仔细看,如今话赶话地她又说上了,内心里还真不大清楚人家吃饭到底怎么讲究的。
耶律玄被她连珠炮似的发问给逗得笑了出来,这女人,很是合他的脾性。
其实,他吃饭有时候也很不讲究的,比如,在军中的时候,比如,征战沙场的时候。
敌情倏忽万变,什么时候空闲了什么时候才吃饭,哪里还有桌子椅子摆设好了?
都是端着粗瓷碗,拿着筷子,有时候没有筷子,甚至都用手抓的。
说实在的,那种吃饭已经不是狼吞虎咽可以形容了,那简直就是往肚子里塞东西。
所以,南宫仪的这副吃相,要是落在寻常世家贵族的眼里,许是看不下去。但是在耶律玄眼里,却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他就喜欢这毫不做作雷厉风行的女子!
“其实,你吃饭的样子,很好看!”鬼使神差地,耶律玄在南宫仪瞪着他的目光里,悠悠说道。
听得南宫仪心跳漏跳了一拍,几乎没有惊叫出来。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情人之间的私密话,他就这么对着她一个“大男人”给说了出来,当真骇掉了她的大牙了。
这厮,是知道她男扮女装的真实身份了?
还是,他彻彻底底就是个断袖,真的喜欢上她这个“男人”了?
南宫仪心里顿时就跟堵了一团棉絮一样,上不来下不去,难受极了。
可是她又不敢问,要是一问,岂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她默默地喝完了最后一碗乌鸡花参汤,搁下了碗,抹一把嘴,冲耶律玄小心翼翼地道,“我有些乏了,想睡会儿。”
耶律玄倒是很好说话,径自点头道,“我这就叫人来收拾,你进屋睡吧。”
南宫仪点点头,她也确实有些撑不住了,给他行了一个礼,转身进了里屋,躺在了炕上。
等耶律玄走了,她却丝毫没了睡意。
脑子里不停地回放着她进了摄政王府之后的一幕幕,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
这个男人怎么就那么巧,在她恰好要逃出上京的时候,弄来个假冒的南陈公主?而且怎么就那么巧,不让南陈公主从正门入府?
她是个路见不平就想拔刀相助的主儿,这性子,没几个人了解,可是这一切,发生得刚刚好,似乎专门为她量身定做一样。
还有她昨儿夜里明明给他杯中酒下了蒙汗药的,也看见他喝完了睡过去了,怎么后来就出现在了墙头上,好巧不巧地抓住了正要外逃的她?
一个巧合不足以说明什么,可若是一连串的巧合,那就没那么简单了。
看来,这个男人做这一切,怕是都冲着她来的吧?
南宫仪躺在炕上,翻过来倒过去,思来想去,越发觉得这个摄政王可能已经把她掌控在手心里了。
不然,怎么步步为营,每一步都在围着她呢?
她睁大了双眼,望着头顶上的藻井,只觉得一阵后怕:要是这个男人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而她还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像个跳梁小丑一样上蹿下跳,岂不太没面子了?
而这个男人,一直不动声色,城府太深,太可怕了。这万一对她有什么歹意,她岂不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南宫仪脑子里乱哄哄的,只觉得自己就是在关公门前耍大刀,还不自知。
就这么躺了有半个时辰,外头天色大亮,王府内的下人来回走动、说话的声音清晰入耳,她更是难以入睡。
她翻了个身,面朝外,想闭上眼睛假寐一会儿。
可刚一闭眼,忽然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
她想起来了,昨晚上,耶律玄来找她给碧荷治伤的时候,好似叫了一声“碧荷”。
这么说,他已经知道她和碧荷的关系,更是拿碧荷来冒充南陈公主?
可他这几日对碧荷嘘寒问暖的关切到底怎么回事儿?难道他明知道碧荷身份是假,也要喜欢她,为了她,不惜趁这个机会给了她一个南陈公主的身份?
那诱她入府,又为的是什么?
南宫仪没法淡定了,即使知道耶律玄已经弄明白了她的身份,她也没有怎么慌乱,可一想到耶律玄要是真的喜欢上碧荷,来个移花接木,她心里就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起来。
她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或者女人都这么小心眼,就喜欢在这些事情上头斤斤计较?
她正想得头昏脑涨之际,外头忽然有一个女子的声气儿响起,“神医在吗?”
南宫仪自打进了摄政王府,除了见过碧荷和那两个伺候的婆子之外,还没见过女人。
乍一听这出谷黄莺般的声音,她的心几乎没酥了,忙隔着窗子问道,“外头是谁?”
外面那人显然是个守规矩的,并没有挑了帘子进屋,而是高声道,“婢子是王府的秋月,平日里掌管王爷和众位夫人的饮食起居。明儿就是年三十了,婢子吩咐人整治了晚宴,特来知会神医一声。”
听到这儿,南宫仪算是明白了,原来这是后院掌总的一个婢女。
女人八卦的因子特别活跃,她听人家声音那般好听,忍不住就从炕上翻身下来,趿拉着鞋子站在窗口,推开了支摘窗,想去看看这婢女的容貌。
就见那唤秋月的婢女身量高挑,穿着一身草绿色的紧身窄裉袄,一条湖水绿百褶裙,外披一见雪白狐狸毛大氅。
一头乌泱泱浓密的发梳着北辽少女常见的发式,头上留着两个螺髻,插着两朵白色的珠花,淡雅清爽。
其余的头发都垂在胸前,铺在雪白的狐狸毛大氅上,黑白相间,像是一幅上好的水墨画。
一张鹅蛋脸儿,白皙嫩滑。两弯柳叶眉下,一双水灵灵的杏核眼。悬胆鼻子樱桃嘴儿,嘴角含笑,梨涡乍现。
怎么看怎么好看,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
南宫仪暗暗咂舌:此女自称婢女,可不论长相还是周身上下,都是人上人,哪里有半分伺候人的样子?
没想到一个婢女都能长成这样,那这摄政王的那些侍妾,还不得环肥燕瘦,个顶个都是大美人呀?
她倒是迫切希望能见见这些侍妾们了。
既然耶律玄对她没什么恶意,她姑且留下来静观其变吧。
对上秋月那双笑吟吟的眸子,南宫仪止不住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忙答道,“有劳秋月姐姐了,明儿我一定去!”
“那就这么说好了,众位夫人那儿,婢子也得一一告知一声。”
秋月隔着窗子半蹲着行了一个礼,翩然而去。
南宫仪盯着人家袅娜多姿的背影,久久未曾回眸。
美好的东西人人爱之,虽然也见过各色美人儿,但南宫仪觉得这秋月还是千里挑一的。
就她这副容貌,相较之下,也不见得能占得了上风。
摄政王,果然艳福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