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忏悔(1/1)

听到他们的皇帝陛下突然说出前世这样的话来, 殿中众人皆是露出一副惊疑不定的神情来, 有的以为是他们听错了, 也有的怕是已在心中暗想陛下是不是哀痛太过,有些神昏智乱,竟然把前世都扯了出来。

只有我这一抹离魂又惊又喜,因为只有我知道卫恒不是神智昏乱, 胡言乱语, 而是想起了前世之事!

他竟然也想起了前世的种种?

就听卫恒喃喃道:“朕记来了, 朕全都记起来了,前世你也是最后见到阿洛之人, 你去看过她后,她就……她就……原来都是你在从中做梗,使那歹毒心计害死了朕的阿洛!”

“朕要让你偿命!但在那之前……”

他突然想到什么,立刻吩咐道:“快将这老妪给朕牢牢地按在地上, 免得她再像前世那样,再来个撞柱自尽!”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竟然也想起来了, 当真想起来了!

或许方才他栽倒在地, 便是因为猛然想起了前世的那些情景。

想不到……想不到前世我的死激得他旧伤复发,吐血而亡, 而这一世, 以为我再次死在他面前, 在这份比前世还要巨大的伤痛刺激下, 他竟奇迹般地忆起了前尘往事, 想起了前世我死的那一幕。

卫恒恨恨地盯着她,厉声道:“说,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要害了阿洛!”

“枉朕念在你是朕的乳母,先前又救过阿活,和阿洛这般信任于你,你竟……竟前后两世都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来?”

温媪泪流满面,“老奴不知陛下说的什么前世后世,若非逼不得已,老奴也不想……皇后娘娘是老奴的恩人,又是陛下的心爱之人,老奴实是不想的啊……”

卫恒怒气难当之下,又是一脚踹了过去,“你做都做了,还做了两次,竟还有脸在这里惺惺作态!”

温媪惨白着一张脸,凄然道:“因为老奴也有心爱之人,为了保住他们的命,老奴只能……只能对不起娘娘了……”

“快说,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卫恒逼问道。

我忽然想到,若是前世他不是旧伤复发,身子再也支持不住,他定是也会如现下这般找出害我的真凶的,即便是这样,他也命尹平替他找出害我之人,最终替我报了仇。

这一世,他虽痛心我被人所害,又是伤得吐血,但没了旧伤的戕害,他应当只是一时痛极攻心,当无大碍,定能比前世更早的揪出真正害我之人。

在卫恒的逼问下,温媪忽然露出一个解脱般的笑容来,“我亏欠了他们那么多年,什么都没为他们做过,他们只求我这一件事,虽然明知对不起娘娘,可我还是做了……这样我就不欠他们什么了……”

“至于我欠娘娘的那条命,不用劳烦陛下动手,老奴自知罪孽深重,早就无颜再活下去,您和娘娘对老奴的恩德,欠了你们的这笔债,老奴来生定当三生三世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以命相报!”

她说完这最后几句话,口中已涌出几道乌血,竟是早已存了死志,事先服下了毒\\药,不等卫恒将那主使之人从她口撬出来,已然气绝身亡。

卫恒愤恨无比地盯着她尸体,恨声道:“拖出去喂狗,这等背主之人,朕要让她死无全尸!”

“等等,”当两名内侍正要将温媪的尸身拖走时,卫恒又道:“搜她的身,看她是否藏了一张写有字迹的绢帕。”

温媪果然如前世一样,没将我那首《塘上行》呈给卫恒看。

再次见到这首曾刺痛他心扉的诗作,卫恒踉跄着后退两步,有些无力地坐倒在榻上,凝视着怀中的“我”,柔声道:“阿洛你放心,便是那老妪死了,朕也一样能找出是谁害了你。只怕这今世害你之人同前世一样!”

他指尖轻抚着“我”的眉眼,“前世时朕已经察觉到你死的蹊跷,可朕的身体却实在撑不住了,只得将追查真凶、替你报仇之事托付给尹平,也不知他后来替朕办到了没有……但是这一世,朕绝对不会放过那些害你之人,他们害你所受的种种,朕必百倍以报!”

我欣慰之余,又有些遗憾,看来他只是回忆起了前世他生前的情景,并未像我一样,连他身后近百年的后事都看在眼中。

可以他的帝王之智,便是只知道前世生前之事,也尽够了,毕竟前世若非他身体衰败支撑不住,只消再给他多些时间,他也定能找出真相来。

我飘在他身前,看他拧眉苦思片刻,便露出了然的神色来。

就听他吩咐道:“尹平,速派一队虎贲卫去往幽州,将吴良押解回京,务必小心谨慎,定要将他带回来,若他察觉不对,意图反抗,格杀勿论!”

他微眯了眯眼,“朕记得先前曾派人去查看那随夫嫁到江左的吴宛近况,为何至今仍未见回禀?”

不等尹平回话,卫恒已道:“再派一队人去将她抓回来。记住,这兄妹俩,朕都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交待完了,他复又对着怀中的“我”忏悔道:“阿洛,我真傻,简直枉为帝王,白当了这个皇帝。竟是被嫉妒之心蒙蔽了双眼,没能早些识别出身边这两条毒蛇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儿举起手来狠狠地给了自己右脸一巴掌。

“前世时,你死后,两位出身尊贵的刘贵人也被朕杀了,后宫之中显是吴宛得利最大。朕再一死,后宫中有吴宛,朝中吴良又手握大权,他兄妹俩一联手,再控制住琮儿,那便可……”

“想不到那吴良的野心竟是这般之大,竟是想让我卫家打下来的天下给他做嫁衣裳,算计你我,就是想窃了我卫家的江山。我悔不该不听父王之言,没能将这等奸贼早早弃之不用,致有前世之祸,害了心爱之人,真是悔之晚矣!”

他又给了自己左脸一记极其响亮的耳光,全然不顾边上侍立的宫人眼中惊恐的神色,继续呢喃道:“都是朕不好,是朕不该受小人奸计挑拨,乱吃飞醋?”

“是朕不该小肚鸡肠、心胸狭窄,只顾盯着宛城之战的旧怨,不放过你姨母,也不放过自己!”

“是朕不该明明爱你入骨,却死鸭子嘴硬,就是不肯表露分毫,还要故意娶一大堆女人回来气你,结果……结果害得你……”

他抹去脸上汹涌而下的泪水,吻了吻“我”额头,“阿洛,你快些醒来可好,只要你愿意醒过来,朕发誓,有生之年,绝不会纳妃,绝不会有第二个女人,朕的身与心都只属于你一个人。”

“你若是不想生孩子,那咱们就不生,朕也绝不会去同别的女人偷偷生孩子,大不了找个宗室子弟抱养过来便是。朕只要你开心,只要你能醒过来,朕什么都能答应你……”

此时,太医终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了过来,瞥了一眼他家陛下那满是巴掌印的龙脸便不敢再看,战战兢兢地道:“微臣来迟,请容臣给皇后娘娘诊脉!”

哪知卫恒看也不看他,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你回去吧……”

气还没喘匀的太医:“……”

医者的良心让这位太医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遍,“方才陛下急召臣来给皇后娘娘看诊,说是娘娘的情形有些——”

卫恒忽然一声暴喝,打断了他,“住口!朕的皇后只是睡着了,她的情形好得很!还不快给朕滚!”

可怜的太医吓得不敢再说什么,拎起医箱,匆匆地跑进来,又再次急匆匆地跑出去。

这一世的卫恒似乎不能接受我已然“中毒而亡”的事实,他抱起我,朝床榻走去,口里喃喃道:“都是些庸医,朕再也不要听什么‘娘娘已然归天了,请陛下节哀’的鬼话,朕上辈子听够了!全都是在胡说八道!”

“好容易重活一世,朕的阿洛怎么可能会有事,我们夫妻俩还没缠绵够呢,你怎么会舍得就这样离开朕,撇下朕孤零零的一个……”

他将“我”小心翼翼地放到床榻之上,取过一旁的锦被替我细心盖好,紧握着“我”的手,饱含眷恋的目光凝视着“我”毫无生气的“睡颜”,柔声道:“阿洛,你好好睡一觉,朕就在这里守着你,等你醒来……”

这般痴心与深情,看得我揪心不已,却又只能眼睁睁在一边看着。我不停地看向一旁的漏壶,才过去了半个时辰不到,离子时竟还有三个多时辰。

我只能无助地飘在他身周,看着他不顾一众宫人惊异的眼神,怕“我”会饿着渴着,耐心而虔诚地给躺在床榻上的那个“我”一勺一勺地喂着参汤。

“朕是听温媪那恶人说你午膳没怎么进食,怕会伤胃,才命她给你送些补药过来,哪知她竟会……都是朕的错,朕当时就不该假手于人,不该顾及什么男子的尊严,应该亲自过来看你才对……”

“朕虽然和前世一样,放心不下,还是来了,却仍是来晚了一步……”他的声音忽然低得悄不可闻,眼中又滚下微微泛着血色的泪水来。

我忍不住伸手想去替他擦去泪痕,却是徒劳,始终无法真切地触碰到他的脸庞,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泪水越滚越多,将他的衣裳前襟打湿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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