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恒丢下这句刻薄话, 不等将我气得转身离开, 他倒先愤然离去, 将我一人孤零零地留在他偌大的寝殿里。
我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窗外的天光渐渐乌沉,我的心也慢慢冷静下来,将方才同卫恒的对答重新在心内又过了一遍。
这才发现在我的愤怒之下潜藏着的, 其实更多的是恐慌和害怕。
重活一世, 我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够改变前世的命运, 无论是自己,还是身边之人, 都再不要像前世那样,落得一个不得善终的悲惨结局。
所以当卫恒说要封姨母为太后,召子文入京时,我是那般欢喜, 不光是替姨母和子文欢喜,也是为了我自己。我总觉得既然他们的命运已和前世不同, 那我的命运便也定然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所以, 当听到姨母和子文的马车竟然坠入山崖时, 曾经笼罩在我心头的阴霾重又聚拢了来,将我兜头罩下。
我怕, 在本以为一切都和前世不同时, 他们竟会仍如前世那样, 还是不得善终。
那么我的命运, 是否也仍旧逃不过正值盛年, 却被一杯毒酒赐死?
更让我慌乱害怕、心中不安的是,卫恒竟然又对我有所隐瞒。
前世我们会成一对怨偶,便是因为彼此有话都藏在心里,不肯对对方明言之故。
重活一世,我和他也都意识到了彼此这不足之处,在经历种种波折敞开心扉之后,几乎已对对方再无丝毫隐瞒。
可也只是几乎而已,我能隐约察觉得到,在他心底最深处,仍有一些隐秘心绪不愿同我提及。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对我隐瞒姨母和卫玟坠崖失踪之事,也不愿告诉我卫玟究竟口出了何等狂言,冒犯于他。
他怪我对他起了见疑之意,可难道他便不曾对我生出疑心吗?
我明明是今日才无意中得知姨母他们失踪的消息,可是听他话中之意,竟是怀疑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同他说什么为了早些怀上孩子,房\\事当不可过于频繁的话,拒绝他的求\\欢。
那一瞬间,我只觉心头困倦得厉害。我和他好容易走到今天,却不想,在他心里,仍是有一点心结未解,否则他不会因这心魔又对我生出误会来。
可是我再一细思,又觉出有些不对来。
其实卫恒心中那一点心结我是知道的,对我卫玟在江水上共度的那一夜,他始终耿耿于怀。
我曾想过同他解释明白,可他却不愿听我多说,每次见我提起此事,不等我细说,便一脸坦荡大度的说是我想多了,小瞧于他,他对此事全不介怀,再三跟我申明,无论怎样,只要我能陪在他身边,他便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事实上,在姨母和卫玟坠崖这件事发生之前,他也一直是如他所言,平日里对我爱如珍宝,如捧在掌心一般,眉眼话语间看不出被这心结影响的半点迹象来。便是那次被何彦故意出言相激,也只把满腔的怒火尽数撒到何彦身上,对我却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呵护备至。
可是这一次,为何他却是终于失了冷静?是不是又被什么人拿卫玟曾对我的情意做文章,故意勾起了他深埋的心结。
或许那害得姨母他们坠崖之人,所针对的目标除了姨母和卫玟,还将我也囊括在其中,只不知他是否还弄了些什么旁的手脚来挑拨我和卫恒的夫妻之情。
这样一想,我便在卫恒的寝殿里一直待到深夜。
我很想再同他见上一面,想将我心中这些疑虑尽数告诉给他知道。
可是我一直等到三更时分,也不见他回来。尹平和温媪都劝我不如先回去歇息,待到明日再来见他也不迟。
我等了他整整一晚上,早已是疲累不堪,见他又犯了先前的老毛病,也隐隐又有些生气,觉得是该让他好生冷静冷静,便依了温媪之言,先回了我的椒房殿,等到明日他下了朝,便又去往他的寝宫。
哪知他却仍是不肯见我,这一次,我连九龙殿的大门都进不去。甚至还让宫监传话,说是他这几日忙于政事,都无暇见我,让我好生待在椒房殿里静养,等他忙完了,自然会来看我。
我无奈之下,见温媪满是担忧地看着我,欲言又止地想问我和卫恒之间到底是怎么了。想了想便告诉她道:“许是陛下前日见我同他说为了子嗣,反要少些敦伦之事,对我有些误会,以为我是故意不愿同他亲热,这才恼了我。”
温媪奇怪道:“这明明是老奴建言娘娘这样做的,为何陛下反会误会到娘娘头上?难道娘娘您竟不曾……”
我点点头,“我先前怕他会怪罪于温媪,便没同他说是温媪告诉给我知道的,寻了个别的由头,不想却让陛下起了疑心。”
温媪面有愧色道:“多谢娘娘体恤老奴!可娘娘越是这般待我,老奴便越不能让娘娘因老奴而受委屈,被陛下误会。”
“老奴这就是去求见陛下,替娘娘同陛下分说清楚。我总归是陛下的奶娘,小时候将他奶大的,陛下不会不给我这点子情面的。”
温媪说完,便匆匆朝九龙殿而去,听说她亦在殿外等了许久,卫恒才终于见她。
好容易等到她回来,我急忙迎上去,见她低垂着头,有些不敢看我的眼睛,便是心下一沉。
就听温媪低声道:“娘娘,老奴对不起您!老奴已同陛下分说明白,说娘娘都是因听了老奴那话,急于想要个孩子,才会……,并不是有意推拒陛下。还将娘娘这两日对陛下的思念之苦,想见陛下一面的迫切心情,全都告诉给陛下知道,可哪知陛下他……”
“他仍是不肯消了心中疑念,不愿来见我?”我问道,有些不愿相信卫恒竟会如此待我。
温媪忙道:“娘娘,您可千万别多想,陛下不是因为还对您有误会才不愿见您,而是他觉得对不起娘娘,是他下诏让太后娘娘到洛阳来的,结果却……”
“陛下知道娘娘心里是极为在意太后娘娘的,所以陛下这心里极是不好受,他同老奴说,他这几日将朝政安排妥当,便会亲自去到王屋山,查找太后和邺城王的下落。不将他们平安带回来,他便无颜再来见娘娘您。”
我这才稍稍有些心安,这的确像是卫恒会说的话。
温媪又道:“陛下还让老奴告诉娘娘一个好消息,您一直挂念的嫂嫂张氏,有消息了。虽说已经过了这么久,可陛下一直都在命人找寻,总算是感动了上苍,在武陵郡找到了您嫂嫂的下落,正派人护送她前来洛阳。”
我心中这才泛起一点喜意,嫂嫂终于平安无事,且马上就能再见到她。只盼姨母和卫玟也能如嫂嫂这般,虽遭逢厄运,却能最终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最终亦是平安归来。
卫恒竟然真如温媪所言,打算亲赴王屋山去查找姨母他们的下落。
我得知他的行期之后,踏着夜色又到他的九龙殿去了一趟,想去见他,却怕又被他拒之门外,最终在门外远远地徘徊良久,还是没能迈步走到那门前,转身郁郁不乐地回了椒房殿。
洗漱过后,采蓝正要像前几日那样拿起紫玉梳替我梳头,我想起没同卫恒闹别扭时,每夜都是他亲自替我梳头的,如今却……却不知何时他才能再度站在我的身后,替我梳理长发。
伤感之下,便说我想静一静,让采蓝她们先下去,独自在铜镜前枯坐片刻,本以为卫恒明日要走,我当是难以成眠才对,哪知却抵受不住那阵阵袭来的倦意,正想起身就寝,忽然肩头微微一沉,被人又按回到妆台前。
“皇后这满头乌丝还未梳满三百下,怎可急着就寝?”低沉沙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我又惊又喜地抬眸朝镜中看去,立在我身后的那人不是卫恒是谁。
“陛下终于肯来见我了?”我强忍着眼中涌上的酸涩,忍不住口出怨言道。
卫恒手下一顿,轻叹一声,抚着我的发丝歉声道:“这几日是朕不好,是朕一时气怒攻心发了昏。朕原是顾着面子不想来的,可是一想到朕离宫之后,有好几日都再见不到朕的阿洛,这双腿便控制不住地又将朕带了过来。”
我心中一甜,他对我的爱意到底还是抵过他心头的气怒交加,只要他愿来见我就好,我便能试着同他将一切说开。
“子恒,你我是夫妻,夫妻间当恩爱两不疑,不知子恒可愿告诉阿洛,究竟是何事让你这般气怒攻心,此番对我生出这般大的火气来,竟然连接三天都不肯见我?”
他皱了皱眉,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其实……”
哪知他才说了这两个字,忽然手捂胸口,一脸痛苦之色,身子竟也微微痉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