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听出她的情绪低落,厉家珍阻止了她,“宋姐姐,你有心事吗?”
贺雪生攥紧了手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良久,她摇了摇头,“我没事,你别担心我,好好生活,我希望你能够幸福。”
厉家珍怎么听怎么觉得她这话不对,她转头看向床上那一大一小,仿佛察觉到她的目光,沈遇树看过来,眼底有疑问,似乎在问她怎么了。
“宋姐姐,明天下午我要带小煜去检查身体,到时候我去找你玩吧。”厉家珍最近被沈遇树缠得紧,几乎没什么个人空间,她也有好久没有见到她了,怪想她的。
“家珍,我真的没事,如果你不方便,不用刻意来找我。”贺雪生低声道。
“我在桐城就认识你和美昕,我再不出去走走,都要变成山顶洞人了,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下午去找你,晚上一起吃饭。”厉家珍声音明快的决定了。
贺雪生没再反对,挂了电话,厉家珍走回床边,看见小煜拿着一个塑胶的布偶撕咬,动作粗鲁野蛮,咬得布偶身上全是口水。沈遇树也没有阻止他,让他一个人在那里咬得不亦乐乎。
她在床边坐下,刚伸手要去拿走布偶,就被沈遇树握住了手指,“不要干涉他,书上说,这个时候是他的味觉敏感期,见到什么都想咬,想尝味道。你要阻止了他,以后他还是会这样。”
厉家珍看着小煜下巴湿哒哒的,她拿湿纸巾给他擦嘴,看他的动作凶狠,就好像要把布偶吃进肚子里,她说:“你这是惯着他,还要找一大堆理由。”
“我有没有惯着他你心里清楚,上次去检查的时候,医生是不是提醒过你,小煜的味觉敏感期要到了?”沈遇树挑眉看着她,修长的手指并拢,将她的手包裹在温暖的掌心里。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几乎形影不离,可是除了那天强了她以后,他没有一次真正意义上得到过她。每次都是紧要关头,她就会喊停。
那时候哪怕他再想冲进她身体里,最后也不得不忍住,转身去浴室里冲冷水澡。他想,他要再这么憋下去,迟早要憋出问题。
可明知道她就是毒,沾染不得,他还是欲罢不能,哪怕是为了看一眼她被他折磨得神不守舍,他都觉得受点苦也是值得的。
他言而有信,可是每次都在紧要关头停下,还是让他心里多少会有些浮躁。在他面前的是他最爱的女人,他盼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盼到她重新回到身边,却只能看只能碰只能亲不能吃。
这对他来说,是多大的挑战,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知道她还没有准备好,知道她心里那一关还没有越过去,他愿意等,哪怕这个代价是折磨自己,他亦甘之如饴。
他现在总算明白,当初已经确定宋依诺死亡,四哥还要坚持日复一日的等待下去是为什么。原来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出现过,其他所有的人都变成将就,不,连将就都变得痛苦不堪。
厉家珍听出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冲,她手指微僵,抬眸看着他俊美的侧脸,离得这么近,她连他眼睫毛都能数清楚,她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刚抽了一半,就又被他固执地握住,厉家珍垂下眸去,看着他骨节漂亮的大手,她道:“你在生气吗?”
“没有!”沈遇树回答得很快,声音硬梆梆的。
厉家珍撇了撇嘴,低声咕哝着,“明明就在生气,声音硬得都能砸死人了。”
闻言,沈遇树眼底多了一抹邪气,他凑近她,咬着她的耳垂,嗓音哑得不像话,“珍珍,我除了声音硬,还有一个地方也硬得不行,要不要试试?”
他的声音邪气得要命,滚烫的呼吸烧灼着她的耳蜗,她情不自禁的轻颤了一下,慌乱的推他,“沈遇树,你耍流氓!”
“其实我更想用身体和你耍流氓,珍珍,很痛苦,你知道吗?哪怕我摸遍你全身,吻遍你全身,可是无法与你灵肉合一,我就永远无法得到解脱,你舍得我这么痛苦吗?”沈遇树在她耳边低喃,诉说着难纡的*,感觉到她的抗拒,他将她的手牢牢按在胸口。
沉稳的心跳声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再加上他说的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厉家珍羞得整个人都快要燃烧了,她瞥眼看到一旁的小煜,那张小脸长得越发像宋清波了,她心尖突然一阵刺疼。
她知道在沈遇树身边,她不该再想起那个人,可是看到这张相似的脸,她总是控制不住,控制不住的清醒着。
“遇树哥哥,小煜在看,你放开我。”厉家珍浑身沸腾的血液,在看到小煜时,全部冷却下来。这么短的时间,她还忘不了。
沈遇树没有看小煜,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看到她清澈的目光里那抹深藏的隐痛,他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着,一时疼得喘不过气来。
无论他多么努力的强调自己的存在感,都没有宋清波给的一个孩子更有存在感。因为他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家珍,那一道无法磨灭的伤疤,那一段他永远无法抹去的存在。沈遇树急躁的心找不到宣泄口,他腾一声站起来,像被困缚住的野兽,在房间里焦躁的走来走去。
“珍珍,你拒绝我,是因为他吗?因为你心里还有他?”沈遇树压抑不住胸口奔涌的情绪,明知道问出来,对他们逐渐升华的感情是一道致命伤,他还是控制不住。
他快要疯了,得不到的情感快要将他逼疯了。
厉家珍怔然,心脏某处却狠狠的撕扯了一下,她想否认,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遇树看着她沉默的样子,他薄唇抿得紧紧的,眼中阴影越来越浓,他想发脾气,想歇斯底里,想抓住她的肩拼命摇晃她,问她到底要他怎样,她才肯接受他?
可是他还有理智,他不能这么做,他只会把她吓得逃得远远的,他好不容易才将她留在身边,比起得不到她的心她的人,他更怕再也见不到她。
良久,他苦笑一声,“是我欠你的,该我还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向门口走去,厉家珍坐在那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他们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样和谐,只不过他们都心照不宣的粉饰太平。
沉稳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她攥紧拳头,每次她拒绝了他,他会生气,会暴躁,可是第二天,他又会像没事人一样出现在她面前。
长期的情感压抑,总会到达一个极致,那么一旦反弹,就会变成难以逾越的鸿沟。
最近这段时间,沈遇树一直陪着她从痛苦的深渊里走出来,她知道他想要什么,可是她已经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经历了一段失败的感情。她没有信心,可以给他幸福。
她咬紧牙关,没有站起来追出去,直到卧室的门“砰”一声合上,她才全身脱离一般的垮下双肩。
遇树哥哥,对不起,你知道我反射弧比较长,你再等等我,我会回应你,一定会回应你。
……
夜逐渐深沉,在这个夜里,又有多少情场失意人在买醉?
安静的清吧里,沈遇树一杯接着一杯的往嘴里灌酒,他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次,在被她拒绝以后,来这里买醉。
醉了以后,他会自己找到路回去,然后在她醒来时,又跟个没事人一样守着她。他可以等她,等她的心与她的身体都做好准备接纳他。
可是如果这个期限是永远呢?
是不是只错了一次,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贺允儿坐在离他不远处,有一天她和公司同事来这里谈事,无意间发现了他,他一来就坐下喝酒,喝到七八分醉,就离开。
她像着了魔一样,日日在这里等他,偶尔等到他,哪怕远远看着他喝醉,她都会高兴。可是一想到他为谁在这里买醉,她心里就难过。
曾经的沈遇树那样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模样,眼中只看得到一个厉家珍。如今,让他夜夜来这里黯然买醉的,恐怕除了厉家珍,也没有别人。
她听说他们同居了,他把他情敌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着宠着,他为什么还会来买醉?
今晚,她发现他很不对劲,往日他喝这么多酒,差不多就会离去了,可今天,他非但没有离去,反而让酒保继续给他送酒,他是想喝死自己吗?
她无法再躲在暗处偷窥,她起身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腕,拿走他手中的酒杯,“沈遇树,你别喝了,你再喝下去,会酒精中毒。”
沈遇树抬起头来,隐约看到眼前是个女人,他抬起头来凄迷一笑,“是你啊,来,陪我喝酒!”
贺允儿的手被他反握住,她挣脱不开,手腕处一阵刺疼,他的手劲大得吓人,“沈遇树,你有点出息好不好?买醉就能解决问题吗?”
“你问得好。”沈遇树将她拉坐到椅子上,就松开了手,端起酒杯往嘴里灌酒,“买醉解决不了问题,可是我不忍心为难她,就只能为难我自己。”
贺允儿心里震动不已,她没猜错,就是为了厉家珍。那个女人虽然嫁了人,虽然被人抛弃了,可是她是幸运的,因为她还有沈遇树这样执着的爱她。
“你就那么爱她?”贺允儿听自己麻木的问道,心底已经疼出了血。
沈遇树微勾了勾唇,大概是喝醉了,话也多了起来,“我爱她有什么用呢,她不爱我了,我那么小心翼翼的,还是把她弄丢了。”
贺允儿心疼得无以复加,七年前,如果她没有年少轻狂,如果她肯正视自己的心,如果她好好经营那段婚姻,他们会不会已经求仁得仁了?
为什么直到离开,她才会幡然醒悟,她的执念从来不是沈存希?
“弄丢了就找回来吧。”贺允儿低声道。
“找回来,对,找回来。”沈遇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喝得太多,刚站起来就跌坐回去,浑身软成了一摊泥,他突然悲伤道:“我走不动了,我的腿坏了,我要去哪里找她?”
贺允儿没想到喝醉酒的沈遇树,整个人都变成了一个小孩子,他抱着酒瓶,自言自语道:“找到了,珍珍,我找到你了,你乖乖的,不要再离开我了。”
贺允儿瞠目结舌,看着抱着酒瓶,与酒瓶亲昵的沈遇树,这才是彻底醉过去的他吧。他连喝醉了,惦记的始终只有那个人。
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了。
沈遇树大闹了一场,就趴在桌上睡着了。贺允儿想送他回去,却怎么也搬不动他,那边酒保提醒12点要打烊了,贺允儿看着沈遇树,弯腰去扶他,听到他一声梦呓,“珍珍,我爱你,求你别不要我,我好疼!”
贺允儿一怔,扶着他的手缓缓收了回去,她明白,她再继续这样下去,也是一个人的独角戏,永远不会得到回应。
贺允儿,你是骄傲的,七年前,为了一个男人,你已经折了你的骄傲,七年后,趁还没有深陷时,抽身出来吧。
厉家珍接到贺允儿的电话时,她刚把小煜哄睡,手机里传来那道略有些熟悉的女声,她几乎是在瞬间,辩认出对方的身份。
赶到清吧外面,清吧上面挂着打烊的牌子,听说她是来接人的,服务生才让她进去。
她来得匆忙,只在家居服外面套了一件白色羽绒服,头发绾在脑后,没有画妆。虽已为人母,整个人却透着一股清纯。
她站在清吧里面,搜索了一圈,锁定了沈遇树所在的位置,她快步走过去。
贺允儿坐在那里玩手机,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去,看到匆匆走来的厉家珍,时隔七年,她们再度以这样的姿态相见。她依然是胜利者,她依然是失败者。
贺允儿站起来,她一身职业装,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浑身自有一股清高的气场在,她打量着厉家珍。两人都是世家之后,或许是做了母亲的缘故,她身上多了一种温婉,像溪流一般,让人感到舒服。
“我一直在想,再见到你时,我会和你说什么。”贺允儿率先开口,没有客套。
厉家珍心系沈遇树,看他俊脸通红,抱着一只酒瓶趴在那里睡了,她哭笑不得,家里是没酒吗,他非得出来买醉?
还让贺允儿陪着他买醉,他不知道,她跟贺允儿就是死敌么?
她抬头望着贺允儿,眼前的女人褪去往日的骄纵,神情间多了一抹知性美,她不得不承认,她比从前更美。
再看自己,穿着雍肿的羽绒服,头发随意的挽起,下面还套着家居服,怎么看怎么落魄,她淡淡道:“贺小姐有什么指教?”
“对不起!”贺允儿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整个人顿时轻松起来。最近她守着沈遇树买醉,她知道当年她的所作所为,都害他失去了什么。
她想,有一种感情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厉家珍错愕地望着她,万万没想到贺允儿会和她道歉,她一时怔愣在那里。
“觉得很不可思议吧?这句对不起,我迟了七年。我以为我永远不会说,没想到还是说出口了。”贺允儿的目光移向睡着的沈遇树,眼神里多了一抹柔情。
“厉小姐,我很羡慕你,有一个人自始至终这样守护着你。我从小在贺家众星捧月般长大,我想得到的东西,都有人捧到我面前,直到遇到沈存希,他是第一个对我不屑一顾的人,沈遇树是第二个。七年前,我栽在了沈存希手里,为此我伤害了我姐姐,七年后,我栽在了沈遇树手里,可是这一次,我不打算伤害任何人。”贺允儿始终是骄傲的,所以连承认错误都那样的不可一世。
“……”厉家珍静静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因为我爱他,我希望他幸福,而他的幸福只有你能给。厉小姐,不要折磨一个爱你的男人,否则你会追悔莫及。这一次,他醉了,我会打电话给你,叫你来接他回去。但是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会打电话叫你去酒店我的床上接他。”贺允儿声音里满是威胁。
厉家珍眉峰蹙紧,她感觉得到贺允儿对她的敌意,在医院偶遇时,她就感觉到了。只是她没想到,她会光明磊落的承认她对沈遇树的感情,听到她的威胁,她莞尔,不温不火道:“谢谢你放过我们,但是你不会再有下一次。”
身边有这样一个强悍的情敌在虎视眈眈,她岂敢掉以轻心?
就当她卑鄙吧,她已经失去了一切,不能再失去沈遇树。
说完,她走到沈遇树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俊脸,“遇树,沈遇树,起床了,我们回家。”
脸上的刺疼让沈遇树有些惊醒,他睁开一条眼缝,视线朦胧的看向站在身前的女人,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道:“你是谁?”
厉家珍哭笑不得,她伸手拿走他怀里的酒瓶,就听他撕心裂肺的喊道:“不要抢走我的珍珍,不要抢走我的珍珍,你把珍珍还给我。”
“……”厉家珍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抬头看去,却发现不知何时,贺允儿已经离开了。她伸手抱住他,“遇树哥哥,我在这里,我不走,我再也不走了。”
沈遇树睁开眼睛,努力想看清楚,可是眼前的人影变成无数个幻影,一直晃来晃去,晃得他头晕眼花,“珍珍,你别动,我看不清你。”
厉家珍叹息一声,“起来,我们回家。”
沈遇树很配合她,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吃力地扶着他走出清吧,让他坐进副驾驶座,她弯腰去拉安全带给他系上。
刚系上安全带,她胸口一重,她垂下头,就看见他的双手罩在她胸前,她的脸瞬间红透了,只听他沾沾自喜道:“抓咪咪,好像又变大了,是我的功劳。”
厉家珍郁闷极了,喝醉的他不仅变态,而且还自恋,她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拿开。他喝醉了,力气没轻没重的,捏得她疼得发怵,“沈遇树,你再耍流氓我走了。”
听到走这个字,他条件反射般的立即松开了她。
厉家珍将车门关上,然后坐进驾驶室里,开车回去。到公寓楼下,沈遇树已经睡沉了,厉家珍没有急着叫醒他,小煜有佣人看着,他们不用急着赶回去。
她偏头看着沈遇树俊美的五官,忍不住倾身抚着他的脸庞。他对她做那些事,其实她并不反感,反而还有些期待。
可是每到紧要关头,她就害怕,害怕的不是他会给她的疼痛,而害怕她一旦向他敞开心扉,真正接纳他了,如果有一天他厌弃了她,她该如何自处?
她已经不是22岁的小姑娘了,她嫁过人,生过孩子,他们之间不是有爱情就能维持下去的。她害怕这些现实扑面而来,然后把他们之间的感情碾压成渣。
再加上,她的心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在那个人的痕迹消失前,她不是一个纯粹只爱他的人。
“遇树哥哥,你说,我应该拿你怎么办?”接到贺允儿的电话时,她承认自己慌了,而对贺允儿的坦诚,她更不敢再掉以轻心,“你的行情这么好,就是去买醉,也能招个情敌回来,你说,我应该拿你怎么办?”
她不是22岁的小姑娘,她知道男人的爱与欲是分开的,可是这个男人真的爱她的话,他不会不想与她*,与她灵肉结合。
她一再的拒绝,其实就是在伤他的自尊,她虽然已经一步步在接受他,可是到底还是小心翼翼的,不敢跨得太大,怕走得不踏实,有一天会再跌一个大跟头。
可是她的犹豫拒绝,都在伤害他,伤害一个那么爱她的男人。她该怎么办?给他吗?然后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去爱他?
她看着他紧闭的双眼,这双眼睛一旦睁开,看着她的目光总是饱含着会溺死她的深情,她能再勇敢一次,再飞蛾扑火一次吗?
……
这一夜,纠结的不止她一个,贺雪生这一夜也没睡好。梦里乱象,有很多声音在脑子里盘旋,最终都变成了那一道声音。
“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相信沈存希,沈晏白是沈存希出轨的证据,是他背叛你的证据。”
这道声音反反复复在耳边回响,最终变成一张大网,严严实实地将她笼罩其中,让她挣脱不得。
最后,她从梦中惊醒过来,浑身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她坐在床头上,不停的喘气,双手捧着脑袋,脑袋又胀又疼,像是被人洗脑一般。
这个声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于梦中的,好像是沈晏白被绑架以后,她按着疼得快要爆炸的脑袋,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
一转头,才发现窗外已经天色大亮。她掀开被子下床,昨天高烧,再加上一晚上被噩梦纠缠,她整个人都很虚弱。
她走进浴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白得像鬼一样,额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她知道这些都是因为那个噩梦引起的。
也许她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应该去找心理医生看看,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可是赫宇还在重症监护室里,她没有可信任的心理医生,她该去找谁?
贺雪生低下头,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扑水,冷水的刺激,让她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她双手撑在洗手台边,以前她能够信任的人是哥哥,现在哥哥出轨了,她对他的信任在动摇,她甚至感觉得到,除了信念在天塌地陷,她的精神世界也开始变得荒芜。
她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她还可以相信谁,还可以相信什么?
洗完澡出来,她换好衣服下楼,刚走出房间,就看到贺东辰从卧室里出来,她下意识退回去。她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哥哥,尤其是被噩梦折磨了一晚,她不想面对他。
贺东辰看见了她,他黑眸微眯,以前雪生从来不会躲他,现在看见他竟然要躲起来了。他转身朝楼下走去,走到转角处,他倚在墙上静静等着她。
贺雪生等了一会儿,等到脚步声消失在走廊上,她才走出来。她无法解释自己现在的行为,她连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了。
她心事重重的往前走,刚走到转角处,一头撞到一副结实的胸膛上,她条件反射地往的退,下一秒,就被人扶住了肩,她心有余悸地抬起头,看见贺东辰,她顿时慌乱起来,“哥哥……”
“为什么躲我?”贺东辰单刀直入,不愿意和她周旋。
贺雪生移开视线,看着穹顶上的大吊灯,她说:“我哪有躲你,你想多了。”
“雪生,我和云嬗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关系,我对她势在必得,但绝不是玩弄她的感情,你明白吗?”贺东辰担心自己成为她心里的恶棍,担心因为这件事,而让她对他心生嫌隙。
只是他那么聪明,却没有想到,贺雪生本来就薄弱的安全感,因为最亲最信任的哥哥出轨,而开始摇摇欲坠,这时候的任何一个刺激,都有可能令她的精神世界崩溃。
他没有洞察到,否则他不会瞒着她已经离婚的事。
“我知道了。”贺雪生点了点头,心中却是苦涩的,哥哥对云嬗势在必得,那嫂子呢?他必然会和嫂子离婚的,因为云嬗绝不会给他做情人。
“雪生……”面对贺雪生这样的反应,贺东辰有些无奈,他正欲再解释,那边贺允儿从楼上下来,他只得将到口的话吞咽回去。
他心里有顾忌,他和云嬗还没有结果前,越少人知道越好。
“大哥,姐姐,你们怎么站在这里,在聊天吗?”贺允儿穿着职业套装,神彩奕奕地走过来,看他们俩脸色都不太好,她伸手挽着贺雪生的手,“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
“我没事。”贺雪生摇了摇头,心中徒生悲悯,每个正室都这么可怜吗?因为男人轻易的变心,就要承受这些痛苦吗?
虽然她从未与嫂子见面,此刻却还是忍不住替她感到悲哀。
贺允儿察言观色,瞧她神情悲悯低落,她道:“我今天不上班,我陪你吧,好久就想去你的百货王国走一走,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总算有机会了。”
“允儿,我今天很忙,恐怕没时间陪你,要不改天吧?”贺雪生精力不济,连笑容都透着几分勉强。
“哦,也行。”贺允儿难掩失望,想了想,随即又振奋了,“姐,你还记得我们上次说的新西兰一行吗?你赶紧安排一下时间,等明年开春,咱们就去。”
“好,我会腾出时间来,我先下去了。”贺雪生抽回手臂,走下楼去。
贺允儿看着她的背影,她撞了撞贺东辰的肩,道:“大哥,你有没有发现,雪生姐姐最近好像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贺东辰只当贺雪生还在怪他,没有多想。
“我也说不上来,按理说她和沈存希已经复合了,应该很开心的,可是我在她身上只看到浓得化不开的忧郁,是不是最近工作太忙了?要不让爸爸去劝劝她,放松一下,我们一家人出去旅行也行,反正钱是赚不完的,可要是人累病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贺允儿喋喋不休道。
贺东辰剑眉微蹙,看着楼下那道萧瑟的背影若有所思,“也行,这事你去和爸说,雪生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哥,那你也得腾出时间来啊。”贺允儿见他往楼下走,连忙追过去,边走边道:“我怎么发现你们最近都怪怪的,希望不是我想多了。”
……
吃完早饭,贺雪生出门时,看到云嬗站在宾利旁等她,她脚步一顿,站在台阶上遥遥地望着她。她并没有看大门这边,而是盯着一个地方在发呆。
她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因为她绝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发呆上。只要她醒着,她的大脑都在高速运转着。
她拾阶而下,慢慢走到她身旁,哑声道:“云嬗,对不起,那晚你被哥哥带走,你们……”
“我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雪生小姐可以放心,我们永远不会发生你担心的事。”云嬗回过神来,看着面前格外憔悴的贺雪生。
“云嬗,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的生活的权力,我无权干涉你们什么,上车吧,送我去公司。”贺雪生感到很累,前所未有的累。当她的世界开始变得混乱时,猜疑、不信任这些负面情绪就会向她涌来。她不知道那个时候,她还能信任谁?
云嬗眸光轻轻晃动了一下,那端贺东辰手里搭着黑色大衣走出来,她看见了,浑身僵硬,然后迅速上车。
贺东辰站在台阶上,他看着那辆急速驶离的宾利,薄唇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和他玩躲猫猫么?她越是这样,只会越勾起他想要征服她的决心!
贺雪生忙了一早上,尽力不让自己去想负面的东西,可是不管她怎么忙,一等她空闲下来,她脑子里就有一个声音无处不在。
因为对哥哥的信任动摇,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世界也在发生变化,那道声音越来越频繁的在脑子里响起,时时刻刻地逼迫着她去怀疑沈存希与沈晏白的关系。
她不能被道声音主宰,她不能让自己的意识被它吞没。它是可怕的心魔,她一定能战胜它!
“啊!”贺雪生忽然失声大叫起来,她双手用力一挥,将桌上的文件挥落在地上。云嬗听到办公室里的动静,匆匆跑进来,就看到贺雪生蹲在一地狼籍了,眼眶腥红,额上冷汗扑簌簌滑落下来,整个人颤抖不休。
她心里一惊,快步冲过去,“雪生小姐,你怎么了?”
“云嬗,云嬗……”贺雪生用力握住她的手,指甲掐进她肉里,她也不知道。
云嬗忍着刺疼,轻轻将她拥进怀里,伸手拍着她的背,试图安抚她焦躁的情绪,“雪生小姐,我在这里,别怕,我在这里。”
贺雪生眼前一黑,靠在她怀里晕了过去。
云嬗大惊,她连忙叫人把贺雪生送进了医院。医生给她检查时,贺东辰与沈存希已经赶了过来,沈存希眉头拧成了一个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晕倒?”
“我不知道,她突然就失控了,摔了文件,整个人看起来很狂躁,不停喊我的名字,却说不出话来,然后就晕倒了。”云嬗咬着唇。
贺东辰心里一震,他双手抓住云嬗的肩,厉声问道:“你说她变得很狂躁?她还有没有别的过激行为,比如伤害自己?”
“暂时没有。”云嬗没说她死死地掐着她的手的事,如果她没进去,也许她伤害的就是她自己。
贺东辰松开她,推开门走进去,医生刚好给她做完检查,看到他们进来,他道:“贺先生,沈先生,我们借一步说话。”
沈存希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的小女人,心疼得快要揪起来,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成这样?
“云嬗,你在这里守着她,我们出去。”贺东辰还有理智,他直觉雪生这一病没有那么简单,否则医生不会让他们出去说话。
病房外面,医生满脸凝重,他望着面前两个身份尊贵的男人,语气沉重的开口,“病人之所以昏倒,是情绪波动太大,身体无法负荷。”
沈存希凤眸微眯,迸射出凌厉的光芒,“说重点。”
“我认为,她不应该送来这里,而是送去精神病院,进行专业的治疗。”医生说完,敏锐地察觉到走廊上的气氛沉凝,下一秒,他就被人揪着衣领推到墙壁上,一股狂狷的力道扑面而来,“你他妈的知道在说什么吗?”
沈存希愤怒地瞪着医生,他在胡说八道什么?说依诺得的是精神病?他握紧拳头,一拳撞过去,“把刚才的话给我收回去。”
比起沈存希的愤怒,贺东辰显得镇定一些,他握住沈存希的手腕,阻止他继续向一个无辜的医生施暴,沈存希回头瞪着他,怒吼道:“不要拦着我,我揍死他!”
“你揍死他有什么用?沈存希,拳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听听看医生怎么说。”贺东辰眉头拧紧,黑眸里有着浓浓的担心。
雪生突然变成这样,一定是有原因的。
沈存希放开医生,他站在那里,目光凌厉地盯着医生,“说,继续说,说不出个缘由来,我揍得你妈都不认识。”
医生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嘴角腥甜,他摸了摸裂开的嘴角,疼得呲牙裂嘴的,“沈先生,病人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一切都正常,但是她的情绪波动很大,导致她的心跳与脉搏都过快。我并非说她是精神病,但是精神方面的问题,应该送去专业的地方,才能及时有效的控制住病情的扩大,以免走到覆水难收的地步。”
沈存希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昨天他送她回去时,她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就翻天覆地了?
贺东辰眉宇间笼罩着深深的忧虑,他挥了挥手,示意医生先离开,医生看了沈存希一眼,连忙转身走了。沈存希回头望着贺东辰,“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我和你说过,雪生的精神世界是我们重新帮她构建起来的,从你回国那一天起,我就在担心,她的精神世界迟早有一天会崩溃。”贺东辰幽幽道。
“你什么意思?”沈存希不悦地瞪着他,他的意思是他害她旧病复发了?
“沈存希,你知道雪生刚被我们带回来时是什么样子吗?多疑、猜忌、狂躁、没有安全感,她的整个精神状态处于疯狂崩溃的边缘。赫宇曾经说过,我们能帮她恢复,但是她一旦与旧人旧事重新纠缠在一起,现实与她的精神世界相冲突的时候,她就会感到混乱。上次,她发现沈晏白是你收养的孩子时,精神就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那天我带她去见赫宇,赫宇对她完全束手无策。你要知道,赫宇曾是她的主治医生,他将雪生引导回正途,可是连他都没有办法解决了,那会有多严重?”贺东辰神情严肃,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沈存希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眸底有着难以置信,“我还是不懂。”
“简单的说,她越爱你越靠近你,她就越会感到没有安全感,那个时候,她的精神世界也会受到激烈的冲击,从而对这个世界产生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