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有点儿阴,不过没有下雨了,地上有些泥泞,所以德安和查理家的孩子浑身都是泥巴,在扭打的途中还时不时溅出泥浆来。
德安看见德莱文出来了,于是不跟对方玩了,抬起脚把那只小猩猩蹬开,然后快步跑向德莱文,张开双手便抱住了他的大腿。
“父亲!”德安昂着脑袋看他,金灿灿的眼睛亮亮的。
“嗯。”德莱文摸了摸他的脑袋,有些着急的询问查理:“林临呢?”
“昨天晚上醒来就走了。”查理平静的回答:“他说他必须回去,不然莱顿和绿藻会着急。”
昨晚就走了?德莱文皱起了眉头,“那他的身体……”
“失血太多,需要好好休息,但他向我要了胭脂,往嘴唇和脸上抹了一些,掩盖住了他不正常的脸色,看样子不想让人知道他受伤的事。”查理叹着气说道,林临这么做的原因他很清楚,无非是帮德莱文隐瞒下他昨天拐走了他的事。
那家伙,分明还是爱德莱文的,不过他执意回来,除了放不下家人和朋友之外,大概还因为对西西里有责任吧。
毕竟西西里喜欢林临也有八年了,两人就差半个月就结伴了,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了,喜服也订做了,林临这时候跟着德莱文离开,西西里该有多伤心?
德莱文静静的站着,手摸着德安的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查理见他神色落寞,虽然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但还是劝道:“林临已经和西西里约定结伴了,如果你真的爱林临,就尊重他的想法吧。”
想到林临昨天在雨中发狠割下的那一刀,德莱文内心苦涩:“放心吧,我不会再骚扰他了。”
对于林临,他已经毫无办法了。
之后德莱文向查理要了一些伤药便带着德安回去了,天才刚刚放晴,路上没什么人,大家看到他们也没有任何奇怪的反应,看来林临并没有把他拐走他的事情说出去。
父子俩在街上慢吞吞走了半个小时,德安人小腿短,德莱文是身体虚弱,两人身后跟着一条瘸腿的狗,氛围安静。
到了家,一进入院子就看到绿藻坐在他们家的台阶上吃饼,旁边放着一个水盆,水盆里浸着一只小鳖。
看到他们回来了,绿藻抹了抹嘴,站了起来,“你们回来啦,林临让我把小鳖送过来。”
“好的,麻烦了。”德莱文礼貌的对他笑了笑,然后迟疑了一下,才追问他:“林临……怎么样了?”
“挺好的啊。”绿藻吃着饼说道,他们昨天醒来的时候林临正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休息,他们见德安不在,于是问了一下,林临说被德莱文接走了,至于他们晕倒的事,原来是他不小心把迷药当做香料倒到饭菜里了。
绿藻信了,莱顿没信,但林临什么事没有,于是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德莱文见绿藻的样子便知道他不知道林临受伤了的事,这样的话林临根本受不到照顾,于是对他说道:“林临受伤了,你回去后好好照顾他,最好让他呆在床上修养。”
“受伤?”绿藻想了想,林临今早醒来确实精神不太好,但脸色还算红润,一点都没有受伤的样子。
“你回去后去看他的左手腕。”德莱文嘱咐绿藻:“这段时间一定要让他好好休息。”
“哦。”绿藻无所谓的应了一声,吃着饼回去了。
等他到了家,莱顿正在厨房里烤肉,绿藻见了不由问了句:“今天的午饭你煮么?”
莱顿煮的饭没有林临好吃。
“嗯。”莱顿点头,“林临哥去睡午觉了,说昨天晚上没睡好,有点累。”
绿藻想到德莱文的嘱咐,于是吃着饼去了他和林临的房间,看看林临是不是真的受伤了。
推门进屋,林临果然躺在床上睡觉,身子蜷缩成一团,身上盖着薄被,似乎觉得冷,而两道眉头微微皱着,颇为痛苦的样子。
绿藻靠近了林临,悄悄把他身上的被子掀开一点摸出他的左手来,林临睡的很沉,被他抓了手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绿藻于是拉起林临的衣袖,便看到林临的左手上戴着一个护腕,正当他想把护腕往上撩时,林临醒了。
“唔……”林临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睁开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蹲在他床边的绿藻:“你干什么呢?”
绿藻还抓着林临的左手,眨着他那双澄澈的碧绿眼睛说道:“德莱文让我看看你的左手,说你受伤了。”
“……没有。”林临反应平静的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然后懒懒的枕着枕头,一副还想睡的样子。
绿藻盯着林临的脸看,发现他的嘴角旁边晕了些红,于是伸手替他擦了一下,这一擦便把林临嘴唇上的淡色胭脂给抹掉了,露出了他那无血色的嘴唇来。
“你的嘴唇好白!”绿藻怔住了,这才相信林临是真的受伤了,而伤口就被他藏在护腕之下。
林临见被绿藻看出了异常来,他没有慌张,而是躺在床上低声哄他:“你帮我保密,我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绿藻盯着林临的手看:“你让我看看你的伤先。”
“不给看。”林临微笑,用着打趣的口吻。
绿藻咬着饼沉默了,林临又哄:“我没事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在这躺着吗?”
“那……好吧。”绿藻犹犹豫豫的同意了,并说道:“我照顾你,等你身体好了,再给我做好吃的。”
林临淡淡一笑:“嗯。”
绿藻于是开始照顾林临,说是照顾,其实也就呆在旁边守着他,在他觉得冷的时候给他身上披件衣服,至于林临的手腕究竟怎么了,绿藻没有去看,他有点儿害怕去看,他以前听说过有人割腕死了,他问他父亲为什么那人要割腕,他父亲说,那是因为那人觉得活着比死更痛苦。
林临马上就要和西西里结伴了,他应该快乐才对。
林临也希望自己能表现的快乐一点,但是他发现随着婚期的接近,他开始慌乱,开始紧张,开始胡思乱想,而胡思乱想的内容往往都是德莱文。
想他和德莱文带着小崽子和瘸腿浪迹天涯的场景,去北方看皑皑白雪,去南方看蔚蓝大海,去东方看广阔草原,去看这世间的所有美景,就他们一家子,相守相知。
妈的,光是想身心都幸福起来了。
然而有些梦想终究只能存在于脑袋里,林临没办法和德莱文相伴一辈子,甚至跟德安的关系也有点儿疏远了。
自那天过后,德安不怎么来找林临了,即使过来也是在院子里和瘸腿玩,或是和绿藻玩,林临主动去抱他时他虽然不会躲,但总是抓着小鳖看着他,不太说话。
林临对此无可奈何,看来那天他捅了德莱文一刀让德安对他有了些排斥,说不定他过来也是德莱文指示的。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林临不可能就这样和他疏远下去,所以不顾不灵活的左手腕给德安做各种孩子爱吃的零嘴,讨好他,他的这番举动倒便宜了绿藻,常常和德安一起吃那些美味的东西。
但德安会吃林临给他做的零嘴,却固执的不愿留下来吃饭。
“我要回去陪父亲吃。”德安总是这么说,然后抓着小鳖带着瘸腿回去了,林临无法阻止,也没想着阻止。
他这儿有绿藻,有莱顿,以后会有西西里,但德莱文只有德安。
至少他还有德安。林临这样想着,心里慰藉了不少。
而德莱文……
他大概是真的放手了,林临好多天没有见到他了,考虑到他和西西里快结伴了,他也没有了人身安全的顾虑,便决定让莱顿和绿藻回自个家去。
“我的行李很少,你们结伴那天我再搬走,不然你一个雌性单独住,还是不妥。”莱顿不太愿意现在就回去,其实他有发现林临的身体状况不对,本来他一开始还在想大概是进入夏季的缘故,所以林临的嘴唇变得有点儿红艳了,结果那天吃饭林临喝了口汤,略显红艳的嘴唇一下子变得毫无血色,把莱顿给吓了一跳。
这是……抹了胭脂?莱顿没有声张,因为同样发现林临的嘴唇变白了的绿藻在他开口说话之前便踩住了他的脚,用夸张的眼神示意他别说,好在林临当时正在低头喝汤,才没有发现他们两个之间的小动作。
“怎么回事?”莱顿饭后立即把绿藻拉到角落里询问,带着担忧和焦急。
“林临病了。”绿藻吃着糕点回答他。
莱顿皱起了眉头,“什么病?”
“不知道。”绿藻说完递了一块糕点给莱顿:“给你吃一块,你别说,林临不想让你知道。”
莱顿没有吃那块糕点,但装作了不知情的样子,既然林临伪装着不让他知道,他便不揭穿,只是猜测着应该是那天大雨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莱顿想知道,却无法知道。
之后莱顿把家务都给揽了,不让林临操劳,林临兴许是发觉被他看出异样了,便坦然的让莱顿包办了家务,他好好歇着。
距离和西西里结伴不到十天,新婚之夜他可不能弱着身体,万一硬不起来会很尴尬的。
比起被西西里攻,他更想攻西西里……虽然他跟西西里上床的兴致不是很高,而且觉得古怪,不对劲就,果然比起爱情,他对西西里更多的是友情。
对于莱顿和绿藻要住到他们结伴当天的事情,林临倒是无所谓,就怕西西里介意,于是他跑去问西西里的想法,好在西西里很干脆的同意了。
“虽然我很羡慕莱顿和绿藻能跟你住在一起,但是让你一个人住我肯定是不放心的。”西西里握着林临的手,笑着说道:“况且很快我就能跟你住在一起了,也不差这几天。”
林临见他不介意,于是放心了下来,他看着面前浑身散发着喜悦气息的西西里,不由跟着露出了微笑,然而心里却空落落的。
五月进入末尾,距离结伴之期还剩最后六天,雅各布替林临和西西里赶制好了喜服,林临便约了西西里过来他家试衣服,看看衣服合不合身,有没有哪儿需要修改的。
那天德安正好过来玩,和绿藻在房间里一边吃杏仁一边斗蛐蛐,外头太阳太晒,虽然还未到六月但已经很热了。
雅各布抱着两套喜服进来,见他们吃的满地的杏仁壳,笑着把他们两个往外赶。
“爷爷,这什么?”德安抓着小鳖昂着脑袋看雅各布抱在怀里的喜服,他不懂什么是喜服,只觉得衣服的花纹很复杂很好看。
“是喜服。”雅各布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一会你爹穿上了,我让他出去给你看看。”
“好!”德安这才跟着绿藻出去了。
西西里还没来,林临便先试起了喜服,雅各布看不顺眼满地杏仁壳,便拿了扫帚来扫地,扫着扫着从床底下扫出了一个小木盒子来,他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两个小小的白色玩意儿,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于是问正在换衣服的林临:“这个是什么?”
正在套外衣的林临回头一看,愣了。
那是德莱文送他的耳钉。
林临顿时没有试穿喜服的心情了,他抿了下嘴,撒谎:“不知道。”
他马上要和西西里结伴了,还是不要让雅各布知道他和德莱文先前还在纠葛。
雅各布听林临说不知道,便没有怀疑,而是好奇的拿起白色耳钉打量,林临心砰砰的跳,不知道为什么,不大喜欢雅各布碰这副耳钉。
雅各布打量了耳钉一阵,然后说道:“是用骨头磨的,看着有点儿像小圆钉,不过这也太小了。”
林临突的听到雅各布说这两个耳钉是用骨头磨的,他浑身一震,想起德莱文断掉的那根小指头来。
不会吧……
林临晃神了,他怎么都没想到德莱文居然会用他的那根断指来给他制作耳钉,他穿着喜服连忙走过去看,从盒子里拿起了另外一个耳钉。
白色的材质,不是金属,也不是木头,但表面有玉石光泽,乍得一看像是象牙做的。
“是骨头磨的?”林临捏着那小小的耳钉,手指有点儿发颤,声音也是:“爹,你确定?”
“嗯,就是骨头,看这光泽,应该是某个高等野兽的兽骨。”雅各布还在打量,然后猛地愣住了,继而目光古怪的看着林临,欲言又止。
竟真是用断指给他磨了副耳钉,德莱文真是变态。林临在心里想着,骂着,却心情波澜,带着说不出的感动和震撼。
“林临。”雅各布犹豫了许久,才决定告诉林临:“你看这小东西的背面。”
林临看向雅各布,见他神色有异,于是对着光去看耳钉的背面,只见直径才半厘米的圆形背面,刻着十分小的两个字。
林·德。
林临低下了脑袋,捏着小小的耳钉陷入了沉默。
雅各布把自己手上的那个小耳钉放回了盒子里,他颇为忧虑的看着低着脑袋的林临,正要开口说话,房门便被敲响了。
“林临。”是西西里的声音,听语气显然西西里这会心情很好。
林临回过神来,赶紧把手上的耳钉放回了小木盒子里,同时低声嘱咐雅各布:“爹,你别给西西里说。”
雅各布点了点头,拿着小木盒子走到柜子旁边,放了进去。
林临见雅各布藏好了耳钉,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走到门口去开门。
西西里就站在门外,笑盈盈的,他见林临已经穿上宝蓝色的喜服了,那身绣着复杂纹路的华服很好的把林临纤细体型给勾勒了出来,眼睛当即亮了。
“真好看!”西西里夸赞着,进入房间以后绕着林临转了几圈,一副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等他看够了,他才看到站在柜子旁边的雅各布,顿时脸上一红,羞涩的给他打招呼。
“伯伯。”
“嗯。”雅各布目光柔和的看着他,指了指他放在床上的另外一套墨绿喜服:“穿上试试,伯伯看看哪儿还需要调整。”
“好。”西西里开始换衣服,因为被看着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在换衣服的时候时不时的看林临两眼,却发现他虽然看着他,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个发现让西西里有些失落,也有些不安宁,不过试穿喜服还是让他很高兴。
等他穿好了,林临走到了他的面前,笑着夸他:“很好看。”
“你也是,好看。”西西里牵着林临的手,笑的腼腆。
雅各布见两人都穿好了,他看了看,觉得没有哪儿不合适,便问两人:“你们穿着合身吗?”
林临和西西里都点头,雅各布于是说道:“那出去让德安看看吧。”
雅各布身为德安的爷爷,惦记着小家伙想看的事情呢。
“好啊。”林临笑了笑,牵着西西里的手往外走,西西里顺服的跟着他,看着林临的眼神柔柔的。
德安和绿藻不在客厅,两人从房间里出来后便去院子里继续玩了,外头太阳这么大,绿藻是人鱼,怕晒的,便架着把油纸伞,蹲在地上嗑杏仁。
莱顿也在,正在院子角落里劈柴火,三人看到他们出来了,都扭头看过来,绿藻“哇!”的叫了出来,德安的眼睛亮闪闪的,而莱顿握着锄头看呆了。
西西里是人漂亮衣服也漂亮,林临的样貌虽然不是顶尖了,但也俊秀,在华服的衬托下还上升了一个档次,两个盛装打扮的人牵手站在一起,他们周边的气氛顿时跟别人不一样了。
“怎么样,好看吗?”雅各布笑着问他们。
“好看!太好看!”绿藻撑着伞走到两人身边,蹦蹦跳跳的,也想要这身华丽的衣衫了。
德安抓着小鳖走到林临身边,本想伸手去摸他那身带着绸缎光泽的衣服,但还没摸上就缩手了,因为他的小手上面有泥土。
林临看到了德安的举动,他笑着把他抱了起来,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蛋:“德安,爹好看吗?”
“好看。”德安讷讷的回答,很喜欢林临穿成这样,但想到他和西西里是配对的穿着,他顿时又不喜欢了。
如果爹这身是给父亲穿的,那该多好。
德安这样想着,便这样问了,童言无忌,不知道看场合,问林临:“爹,你穿去给父亲看好不好?父亲一定也喜欢。”
林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莫名的喉咙发酸,又因为刚才得知了德莱文送他的耳钉是用手骨磨的,还在背面刻下了两人的名字,他内心感触良多,偏偏不能表现出来。
因为西西里就在他身边。
雅各布见德安问了不该问的话,正要开口缓和气氛,突然看到德莱文出现在了院门口,手上拿着一包东西。
说曹操曹操到。
林临也看到德莱文了,他抱着德安愣在了原地,与德莱文对视着。
两人已有十天没见,突然见面,便带着些望穿秋水的味道,彼此都移不开眼。
德莱文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林临和西西里穿着喜服,他握紧了手上的那包东西,心里苦的很,在门口站了好一阵,直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才平静的朝他们走来。
“在试穿喜服?”德莱文笑的温和,他看了眼林临,又看了眼西西里,胸口哽着,有些喘不上气,但还是维持着镇定的样子,微笑嘱咐两人:“很好看,你们很登对。”
“……谢谢。”林临回过神来,没想到他有一天会被德莱文夸赞他和西西里登对,看来……
他是真的放弃他了。
这很好。
林临也装着平静的样子和德莱文说话,脸上挂着浅笑:“表哥是来接德安回去的吗?”
“不是,我今天在市场看到有人在卖莲藕,这种食材西大陆很少,我想你可以做来给德安尝尝。”德莱文说着,然而林临很清楚他这莲藕是给他买的。
他喜欢吃莲藕,德莱文知道。
“好,我会做给德安吃的。”林临说着,便伸手去接德莱文手上的那个油纸包,然而一滴水落了下来,滴落到了那个油纸包上。
下雨了?
林临抬头,然后眼角滑落了泪。
搞什么,原来是他不小心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