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秋高气爽的九月,满院的桂花香飘屋里。恒慧躺在炕上纳着千层底。她看起来气色不错。我趴在窗户上沿着那条长长的青条石望去。
算算日子我离开紫禁城也有一月有余,为什么载湉那边却没任何消息?就算他忙应该派杨昌锐过来才是。我懊丧不已,想来想去又觉得自己是庸人自扰,他如果真的忘掉了我也未必不是好事。
我注定无法与他名正言顺的走在一起。
心头忽悲忽喜,更不是滋味了。
青条石道上一双堆绣绫缎子的兰花纹高盆底宫鞋正款款朝这边走来。顺着那双鞋向上望去,媛琪的长辫子梳成两把头的样式两旁镶插着各色漂亮的簪花,穿着艳红色的花卉纹直立旗装。脸白的像雪嘴红的像血,真可谓奇光异彩。
她由丫鬟的搀扶正婀娜朝我这边移来。
我暗笑,掏出安侍卫给我的鸳鸯玉佩拿放在手上有意无意的把玩着。
“静香,你说我穿这样皇上会看我吗?”媛琪站在桂花树下扭着腰挥着丝帕。
叫静香的小丫鬟恭维应答:“当然会!小姐不光穿的漂亮人也俊俏,我敢保证那些胭脂俗粉根本没法子跟小姐比。”
媛琪笑的合不拢嘴,乜眼看着我:“这你就不懂了,兴许皇上就喜欢胭脂俗粉呢?知道为什么吗?”
“奴婢不知道,小姐快告诉我。”静香的眼神瞟向我,好像在说‘小姐快告诉她。’
“因为那些胭脂俗粉大多是出身卑微的宫女,皇上哪见过什么倾城佳人呢?这一选秀皇上早把她们抛一边了!”
主仆二人捂着嘴讥笑着。
恒慧停下手中的针线出门客套的请她们进去,媛琪鼻翼一哼:“得了吧,一屋子的瘟骚味我还怕染了晦气呢。”恒慧尴尬坐回炕上,脸上难堪之极。
我将玉佩拿过去在她眼前晃了几晃,腻着声儿:“知道这是谁送我的吗?”
媛琪怨歹的瞪着那个玉佩眼珠子就快瞪出来了:“谁知道是哪个野男人送给你的?”
“哎呀呀你这是大逆不道啊,你居然骂皇上是野男人,我要告知皇上你是这样一个满口脏话的泼妇你说他还会选你吗?”
媛琪一气,疯似得要抢它:“哼,谁信哪!他可是皇上,怎会私相授受于你?你也太不要脸了吧?”
我迅速揣到怀里,后退一步举着双手:“我发誓,这绝对是皇上万岁爷送给我的,他还说等选秀那日他只认这块玉佩,这块玉佩本来是一对,他一半我一半,待我做了他的贵人便是这对玉佩合二为一的时候。唉...我曾经允诺,定不会辜负他的,谁知事与愿违....”说完半真半假间竟真的涌起无限伤感,眼泪随之滚落脸颊。
媛琪听完,如刃的眸充斥的羡慕跟嫉妒,她四下看了看隐忍着一半情绪笑道:“你也不用怨这怨那,你要真当了贵人只怕也没那个享清福的命,谁叫姑爸爸当年得罪了太后老佛爷呢?”她看了看我又看向恒慧,趾高气昂。
我点点头,故作惆怅将玉佩悬在手上:“这东西留着又有何用,还不是只增添伤怀?”
媛琪揪搅方帕欲言又止,眼色转达给静香,静香咬咬唇正要开口我蹲下身拨弄着桂花树下的松土,喃喃:“书上说黛玉葬花,而今我只好舍情葬玉了,唉....”
二人心照不宣的呼出一口气放松了气氛,再抬头,看见她们眉心舒展嘴角浮出的笑泄露了心机,我堆土掩盖好玉佩不动声色进了屋。
到了熄灯的子夜,果然有个黑影鬼鬼祟祟走到桂树下来回的徘徊。
媛琪想挖出我白天蓄意深埋的玉佩,却不知在她离开的当时我已经将它掘了出来。
我诡笑,拽着玉佩悄然下炕。
“在找鸳鸯佩吗?”黑影浑身一震纹丝不动的定在原地,我走到对面与她慌张的眼睛对视:“想要就直接说好了干嘛偷偷摸摸的?”
对方默了片刻迟疑道:“玉琦姑娘,留着它在你身边万一将来给你惹祸怎么办?反正你也用不着它不如把这个烫手山芋给小姐吧?”细一听原来是静香怯弱的声音。
我见机扭转话锋:“给她也行,叫她带三千两银子来交换,否则...我宁可扔到茅房里也不给她!”
静香吃惊发出低低的哭腔:“那怎么行?小姐手上可没现成的银子啊,姑娘这不是为难人吗?”
鸳鸯佩在月光下发着湛绿的光芒,我放在嘴旁吹了吹:“想稳当当的做贵人能不付出点代价吗?拥有了它也就会得到皇上的垂怜,三千两买帝王的心,到哪找这么好的事情啊?”
静香沮丧的回说:“那你先别扔,我回去同小姐商量一下。”
静香走后,紧握那块对我来说毫无价值毫无意义的鸳鸯玉佩躺回炕上,那一夜我睡的特别踏实。
二日清晨,媛琪抱着一个红漆描边的木檀盒子出现在我的面前。她表现的心不甘情不愿,看的我心里快意倍增。
“以你的美貌根本不需要这块玉佩,你可要考虑清楚。”我用大拇指抠挖着小指甲盖。
媛琪将盒子重重顿在桌子上:“我当然知道,我只是觉得它带在你身上根本就是狗续貂尾!我这也是为皇上的颜面着想。”她强词夺理。
我啧啧两声不在接茬,顺手打开紫檀盒,里面有一串珍珠首饰和两张新开的银票,顿时展颜大霁,当下立即掏出鸳鸯佩塞给她:“行了行了给你了,反正我也没机会选秀要这根本没用。”
数日后的一个夜晚,媛琪花团锦簇般的坐上轿车。
就这样,两匹高头骏马载着娇艳欲滴的巡抚千金驶向紫禁城。媛琪的身份是德馨长女德玉琦。历史上,光绪帝只有一后二妃,不管是我还是她都没机会选中。她这次是欢喜而去失望而回而且我又用安侍卫的玉佩不地道的忽悠她三千两银子,这种情况她不剥削我能罢休吗?
所以趁她进宫的空档我必须离开苏布克家。
戌时,八旗的马车鱼贯涌进紫禁金阙的皇城,刹时,这条胡同人踪稀少四周寂然。我搀扶着恒慧走到巷口,梁光秀和他的弟兄们已经在鼓楼东街接应着我。
之前在那边找了一座清净简陋的四合院并收容了梁光秀为首的乞丐们,他们感激万分竟当面割血盟誓以报我的恩德。
然而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是些流浪市井的混街乞丐,所以不能叫他们摸清我的钱财,最好叫他们有一种与我相依为命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受。
“你到底带我去哪儿?”正得意时,恒慧又发起疑问。
“额娘,我给你找了清净地儿养病。”
恒慧停下脚步:“等等,你哪来的钱弄房子,是不是找你阿玛了?”
我一本正经:“他都不认我了我还找他做什么?您多操这份心做什么?反正是我光明正大得来的。”
恒慧仍是不放心,琢磨片刻小声问:“莫非是皇上私自赏赐你的?这样不妥啊!若被太后查出来后果不堪设想!”她声音打颤,暗霾的夜色下是她惊恐惶措的脸。
“决对不是,额娘你多心啦!且不说别的难道你想一辈子呆在舅舅家受人欺凌吗?外面日子虽苦些可至少活的有尊严啊。”
恒慧听罢神色一凛,叹一口气缓缓迈步。
到了鼓楼南街,梁光秀拉着一辆马车在那等了多时,见到恒慧眉头皱了起来,愧歉同时深深作揖:“夫人。”
恒慧不解的看着我,我笑着解释:“这是梁大哥,房子就是他的。”
我冲梁光秀使了个眼神,他连忙附和:“啊对,是是在下的,夫人如不介意尽管安心休养,姑娘对我恩重如山,夫人缺什么尽管开口。”
恒慧询问他的家庭又问我们是何时交识的,我骗她说梁光秀是神武门值守侍卫她才没有深究。
梁光秀见我说的这样离谱惊讶不已。
一进院落的四合院,灯火明亮。几个少年腼腆走出来相迎。我与恒慧梁光秀进了屋,八仙桌上摆着盛好的饭菜,桌旁的人显的恭谦拘谨。恒慧见了一屋子的陌生人却紧张不安。
恒慧捂着着脑额示意我扶她休息。
我吩咐梁光秀率先用晚饭便随她去了厢房。
起先恒慧还坐卧不宁,她担心梁光秀不怀好意,经我几言劝慰她才稍稍淡定了下来。
遥远的庙宇传来沉悠的洪钟鸣鸣声,北京城的夜晚将不再宁静。房墙的那一边,紊乱急促的步伐街巷的家犬声...
梁光秀差几个人悄悄开门出去探情况。
不一会儿他们转了回来说:“外面走过一群成队的士兵,好像是查人。”
梁光秀威严沉着的瞪着他手下的人:“是不是你们犯了事儿?”
众人纷纷摇头:“自从得到媛姑娘的救助我们都决定了洗心革面。”
“是啊,看这情况也不像搜查啊,那些官爷好像都朝一个方向奔去。”
我心头一震:“哪个方向?”
“好像是北面的一条胡同。”
那不是苏布克家吗?是载湉吩咐的吗?
想到这心中不由扑扑乱跳。见我神色有异他们更不安了。我力图从容淡定:“没事,大概是巡夜的吧,时候不早了都歇息去吧。”
梁光秀遣散了所有人并叮嘱不要吵醒安睡的恒慧。
载湉知道媛琪冒充了我他一定很愤怒,所以他暗中调兵前往苏布克家抓我回去问罪?我抱着胳膊在院中来回踱步,深思不宁。
“姑娘是不是有心事?”梁光秀定在廊沿上。
我忖了半晌回说:“梁大哥,实不相瞒,其实我是一个宫女。确切的说是皇帝身边的奉茶女官。”
梁光秀看起来不是很意外,温和的笑笑:“我早猜出姑娘非同一般。你要真把我当成大哥就叫我帮助你逃离京城吧。”
“逃离?”我愕然。
“我知道姑娘不想进宫侍奉君王,所以只能铤而走险走这一步,虽然我梁某人是个粗俗之辈但还是深知皇宫险恶,虽然荣华享之不尽但禁锢了人的自由,你的难处我能理解。”
如果没有邂逅载湉,这无疑是个逃跑的绝佳机会。
我福身一拜:“谢谢梁大哥的好意,我不想逃离。你知道杨昌锐吗?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去成寿寺找你。”
“是他?他现在..”
“当年他落魄街头被皇上救了,他为了报恩甘心自阉做了皇上的贴身随侍,他将你们的遭遇禀给了皇上,我救济你们其实就是奉了密旨。皇上他是个明君。”
梁光秀听的大为震撼,双手握拳扑通跪在地上竟然哭的一塌糊涂。经过这些天的了解我知道他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于是扶起他低声问:“梁大哥愿意效忠皇上吗?”
他抬头,那对鹰眼流露着坚定无比的信念。xh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