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完全亮了。
京城南郊,树林的影翳之中,掩着素衣女子的身形。
她缩在一颗大树的树洞里头,身上只裹了一件薄薄的披风,里头穿的还是岭南大牢的囚服。
倘或细看,便能看到衣角上的墨字,写的是钦州。
此人正是兰公主。
她在林子里头等了一夜,听着不远处龙船上的刀兵之声,最终归于平静。
可她丝毫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谁胜了,谁败了?
宁王此刻在哪,元魁又在哪?
她只觉得四周安静得吓人,却又不得不躲在这里,安静地等着时间过去。
因为元魁说过,等他。
他会回来。
可是天都亮了,他还是没有回来。
兰公主小心地钻出了树洞,撕扯下囚服下摆的一块衣料。
随后把那块衣料叼在嘴里,顺着大树的轮廓爬了上去,尽可能爬得高一些。
囚服是白色,把那块衣料挂在树梢,有心来找的人一定会发现的。
她决定离开这处树林,不再坐以待毙地等待。
但她又心怀侥幸,万一元魁回来找她,起码可以看到这块衣料,知道她还平安无事。
挂好了衣料之后,她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和头发,决定回到京城去。
她至少要知道,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至少要知道,宁王是否还活着。
原以为经过昨夜的乱象,想再回到京城,必定要经过重重的检查。
没想到守城门的侍卫并没有拦她,因为京城经过昨夜之后,像这样衣裳残破、头发凌乱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
兰公主出乎意料地顺利进城,在街上看到了太师府施粥的铺子。
一个路过的大娘招呼她,“姑娘,饿了吧?快去喝一碗粥吧,不管出了什么事,先去喝一碗粥吧。”
她不知道眼前衣衫凌乱的年轻女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但她知道,无论出了什么事,吃饱饭才是最重要的。
兰公主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听着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不知怎的几乎落下泪来。
那大娘去粥铺领了一碗白米粥,而后一边小心啜着,一边给了兰公主一个鼓励的眼神。
兰公主看着她窝到了墙角去喝粥,便也试探地上前,想去领一碗粥喝。
她实在是太饿了。
“大家别急,慢慢来。这粥还有,都别急。”
就在她的脚步朝前挪去的时候,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慌忙低下了头。
“那位姑娘,来喝粥吧。”
这语气十分温和,丝毫不同于从前,更不同于在地道之中谩骂的沙哑声音。
可兰公主还是听出了音色。
那不是旁人,正是被她命人骗出晋王府的沈风翎。
倘若沈风翎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她就再也找不到宁王了。
她把头低到了胸口,使劲地摇头,而后匆匆忙忙地走开了。
沈风翎看着她的背影,隐约觉得眼熟,又怀疑自己是一夜未眠累得眼花了。
这姑娘身形虽有些像兰公主,却穿得十分朴素,况且身上也没有那股独特的香气。
更何况,要真是兰公主,哪里还敢出现在大街上。
她摇头轻笑,接着盛起了清粥来。
这一夜虽然未眠,她却不想回太师府休息,宁可一直在这里施粥。
这种帮助别人的感觉,头一回让她觉得很美妙。
或许是被囚禁在密道的那几个月,太过难熬,太过孤独。
让她想通了许多。
原以为,兰公主或是宁王,会杀了她一了百了。
如今能留下性命来,已经要感谢上天了……
兰公主转过街角,绕进一条阴暗的胡同里头,终于忍不住落下了泪了。
沈风翎在街上施粥,她竟从密道里出来了,好端端地在街上施粥。
这说明,宁王败了……
她忍着饥饿,头也不回地朝着宁王府去。
究竟如何,到宁王府一看便知……
宁王府看起来与平日无异,门口的守卫却极其森严,看起来十分陌生。
兰公主躲在外头镇宅的石狮子后头,听见两个守卫闲来无事,攀谈了起来。
“宁王在朝中结党营私,趁着晋王殿下不在的时候,不知捞了多少钱财。这宁王府里头,想必金银珠宝是少不了的。”
兰公主听见这话,已然明白了这些侍卫们的立场。
他们是晋王的人。
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忍不住摇了摇头。
不,宁王不是这样的。
他的经商头脑极好,在外经营了不少铺子,赚的钱却全都花在养兵上头了。
旁的不说,单是养着那些死士,就要花费不少的银子。
他自己的日子却过得十分朴素,府中并没有多少金银珠宝,只有一座禅房,一盏青灯罢了。
“可惜如今京城一片乱象,晋王殿下……不,如今该改口称太子殿下了。他尚未来得及收拾宁王府,府中那些娇奴美婢,也都还没发落。”
两个侍卫说着,心照不宣地低声笑了起来。
兰公主蹙起了眉头,心道宁王府哪来的娇奴美婢?
要是有,她早就赶得远远地,打发她们去宁王看不见的地方了。
太子殿下。
原来晋王已经成了太子殿下,那沈风斓呢?
她是不是,也成了太子妃……
“你别想了,听说宁王自北城门去投靠楼兰去了,还带走了所有的楼兰使臣。那么多的人,难道还搬不走金银珠宝不成?我看这府里八成已经空了,都被宁王拿去孝敬楼兰王了。”
什么,宁王去楼兰了,还把使臣全都带走了?
兰公主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她听到了。
宁王走了,使臣也走了,就把她一个人留下了。
那她要怎么办?
一瞬间,无助之感犹如大浪波涛,将她整个人瞬间淹没。
京城那么大,人那么多。
而她连一个能找的人都没有了……
“呸呸呸。”
那侍卫道:“少胡说。这么大一座宁王府,还能搬空了不成?总有些宝贝落下的。就算宁王府抄不出东西,那些宁王的党羽大臣府上,也必是有东西抄出来的……”
“抄出来又怎么样?大人们还会分你一点吗?哈哈哈。”
两个侍卫嬉笑了起来,兰公主见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便转身绕过了宁王府的墙角,缩进了巷子里头。
她需要冷静一下,理一理自己的思路,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而宁王府正门的对面,一个破衣烂衫的老妇,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正坐在地上休息。
她坐在一堆街上的杂物里头,身形又瘦小,等闲人发现不了她。
可她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方才躲在石狮子后头,偷听侍卫们说话的女子。
那女子很陌生,看起来年纪也很轻。
汪若霏虽不认识她,却能看得出来,她的身份不同寻常。
且看她捂着嘴泫然欲泣的模样,似乎和宁王有什么渊源。
若能从她身上找到什么信息,或许,自己就能找到宁王的下落。
她抖了抖身旁的杂物,从地上站了起来,守卫宁王府的侍卫忽然朝她看来。
原来只是一个流浪街头的老妇。
他们收回了目光,老妇则一瘸一拐的,慢慢朝着那巷子里头走去……
早朝散了之后,许久未曾见到圣上的朝臣们,纷纷来到长生殿为圣上请安。
因怕打搅了圣上的休息,所有人都屏声敛气,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偶有一两声嬉笑和呵欠,也是一众皇室宗亲的孩子们发出的。
众臣都很有自觉,只有如定国公等年长又品级高的十来个,瞧瞧步进寝殿看了圣上一眼。
见圣上虽闭着眼睛,胸口却微微起伏着,面色也颇为红润,一个个才放下心来。
正要退出寝殿,忽听得云旗脆生生一句。
“嘘,皇爷爷要醒啦。”
云旗半跪在圣上的枕头边,到圣上的喝药的点时,他就在那处方便喂药。
圣上安睡的时候,他就随手拿一本书,慢慢地看。
这一点倒是随了沈风斓,只是他认字还不全,时不时还会看得疑惑起来。
而等圣上一醒来,第一时间看到他,心情自然也好了起来。
听云旗这么一说,众人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京城在经过如此乱象之后,若是圣上能从病中醒来,亲口说几句话,才能真正地安定朝堂的人心。
他们今日是否有幸,能够听见圣上开口?
“皇爷爷,皇爷爷。”
云旗小声叫他,耐心地守在边上,等圣上睁开眼睛。
这些日子,他和龙婉陪着萧贵妃,与圣上寸步不离。
圣上何时醒来,醒来前有何预兆,他记得只怕比萧贵妃还清楚。
果然,在他的轻呼之下,圣上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些个老臣感动得涕泗横流,纷纷跪倒在地,给圣上磕头请安。
外间付婕妤、福王、恒王等人,也都纷纷拥到了寝殿的门口,跪地给圣上请安。
圣上抬起眼来,似乎想看看地上黑压压的都是些什么人。
李照人把他搀扶了起来,让他直起上身,又在他身后加了数个鹅羽软垫。
轩辕玦和沈风斓从殿外赶进来,伏到了圣上的床前。
沈风斓待要跪下,顾及着腹中的胎儿,动作未免慢了些。
她一手扶着后腰,同时慢慢跪下,却被圣上忽然叫了停。
“别跪,别跪。你这肚子……是不是又有了?”
圣上醒来后的第一句话,竟是关心沈风斓腹中的胎儿,众臣听着,下意识朝她腹部看去。
当着众人的面,沈风斓有些不好意思,只略微点了点头。
圣上的面上忽然欢喜了起来。
“好啊,真好。再生一个像云旗和龙婉这么聪明的孩子,我大周的江山,后继有人啊……”
沈风斓腹中的孩子,跟大周江山的继承等同到一处,这等于默认了轩辕玦的太子之位。
更是认定了沈风斓这个太子妃。
这下众大臣是心服口服,再也没有什么疑虑了。
轩辕玦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大周的朝廷在他的整顿下,必能恢复从前的清明。
“父皇,孩儿不孝,回来得迟了。”
轩辕玦伏在圣上的床前,见着圣上虚弱的模样,心中难忍悲戚。
他本来可以回来得更早一些,可为了一举打消宁王的威胁,他有意延迟了时间。
这于国于君而言,是大功一件。
可于父而言,实为不孝。
“不迟不迟,朕在归天之前,还能看见你,便于愿足矣了。”
圣上在病重的这些日子,有许多时刻都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轩辕玦了。
他甚至想过,大周的江山会交到宁王的手里,那个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人手里。
不仅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楼兰人。
倘若如此,圣上便是死了也不能瞑目。
轩辕玦的选择是正确的,能让宁王彻底失败,那才是他最大的孝顺。
“那个……那个逆子,如今在哪里?”
轩辕玦知道他问的是宁王,便道:“昨夜兵荒马乱,他带着楼兰使臣从北城门逃出,可能是去投奔楼兰了。儿臣已经命人去追捕,很快便会有消息。”
圣上有些缓不过气来。
他养了这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二十多年,而今宁王知道了真相,竟然还是选择了谋朝篡位。
将他这个有养育之恩的父皇,全然不放在心上。
而在败逃之后,他还是选择回去楼兰,去找他亲生的父亲。
这让圣上心中万分难受。
他知道自己有对不起宁王的地方,可那并非自己的亲生儿子,他能留宁王一条性命,已经仁至义尽了。
宁王却对他,连这点情义都没有……
圣上缓缓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众臣,和殿门那个位置,跪在地上的一众皇室宗亲。
“诸位,都平身吧。”
众人慢慢地站了起来,躬身侍立。
圣上有些困倦,说不清是因为宁王逃亡楼兰而伤心,还是因为病情的原因。
“朕重病在身,不堪主理朝政。而今太子已经册封,着即刻行册封礼,正位东宫,以便监理朝政。”
说罢看向跪在最前头的几位老臣,又补了一句。
“朕这病只怕命不久矣,等朕驾崩之后,这皇位自然就是太子的。你们如今不必顾忌,全力辅佐太子治理朝堂,不必以朕为念……”
这番话不像是嘱咐老臣,倒像是发表临终的遗言。
众臣听得心有戚戚然,纷纷应和圣上的话。
“臣遵旨,即刻命钦天监寻找吉日,行太子册封大礼。”
圣上眯着眼睛,在一众老臣中晃了一眼,见答话的是礼部尚书应玄天,便点了点头。
如应玄天这些宁王在位之时,被贬官甚至被迫辞官的大臣,也陆陆续续回到了朝中。
朝堂正在有条不紊地整顿起来,圣上这便放心了。
他眯着的眼睛,慢慢合了上去,而后渐渐不再动弹。
众臣吓得手足无措,萧贵妃从殿外走进来,面上泪痕未干。
“诸位大人不必担心,圣上只是睡着了。”
说着将圣上的身子放平,再替他盖上了锦被。
云旗在床上,把被角掖掖好,而后被萧贵妃一把抱了起来。
她转身对诸位大臣道:“请诸位大人,诸位皇室宗亲,都先回去吧。圣上每日只会清醒一会儿,时间并不固定。倘若圣上一时醒了想传召哪位,本宫必定会安排的。”
原来圣上只是又睡着了,并非驾崩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云旗在萧贵妃的怀中,不经意伸手替她抹了抹泪痕。
圣上的病情到如此地步,最伤心难过的,还是萧贵妃。
众人渐渐散去,最后只留下了萧贵妃和晋王府的一家人。
“你们也都回府去吧,玦儿,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斓姐儿也一晚上没好生安睡,她腹中还怀着胎儿,不能如此劳碌。”
接下来还有许多善后的事要处理,轩辕玦自知要安排好休息的时间,否则体力未必跟得上,便不再推辞。
“那就把云旗和龙婉留在宫中,继续陪着母妃吧,母妃也好有个说话的人。”
轩辕玦说着,却见萧贵妃摇了摇头。
“还是你们夫妻把他们带回府里去吧,他们再聪明乖巧,也是不到两岁的孩子。这么久不见你们,必定想坏了。带他们回府去亲热亲热,闲时再带进宫来看望本宫不迟。你们放心吧,圣上这里有本宫在,不必担心。”
说着把云旗送到了轩辕玦的怀抱里头。
“快回去吧,晋王府这么久没个主人,府里还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说不得还得辛苦斓姐儿了,把府里整顿好,方可入主东宫。”
“母妃放心吧,有芳姑姑在呢。她得了母妃的真传,必定把晋王府照顾得井井有条。”
沈风斓牵过龙婉的小手,把她揽在自己的身边。
萧贵妃一下子掌不住笑了起来。
“你啊,一样是拍马屁,旁人拍的总没有你的顺耳。”
“因为我是实话实说呀。”
沈风斓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
而今一切尘埃落定,所有人都好了,唯独萧贵妃不好。
毕竟圣上的病,仍然没有好转。
她身为儿媳,能做的不多,也就是替她分忧解难,再者偶尔逗她笑一笑。
那就是她最大的孝心了……
晋王府诸人听见轩辕玦夫妇回京了,盼了一夜盼不到他们回来。
昨夜的刀兵之声又极其响亮,吓得众人都不敢睡。
好在沈风斓离开的时候,几乎没有动晋王府的守卫,所以府中并没有贼寇闯进来。
甚至还有余力,翻墙跨院去了旁人的府上相助,杀了不少的盗匪。
过程中遇到了龙骑营的龙骏,听说他们是晋王府的侍卫,便把轩辕玦夫妇二人如今的情形告诉了他们。
他们再回府告诉了莫管事等人,众人今日一大早便聚在府门外,翘首以盼他们归来。
没想到一直等到时近中午,才看见浩浩荡荡的队伍,从不远处的长街回来。
马车尚未到府门前,已经被众人簇拥得几乎无法前行了。
沈风斓自掀开了车帘子,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红妆,梅儿,竹儿,小衣……
还有古妈妈。
看到古妈妈的那一刻,沈风斓的心几乎揪到了一起,眉头不自觉蹙起。
待车到府门前,众人才平复了激动的心情,齐刷刷跪了一地。
“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回府。”
册封太子的密诏已经传遍了京城,由翰林文书抄录皇榜,贴在城门上最显眼的地方。
而今满京城都知道了,昔日晋王已成太子的消息。
而沈风斓更是从一个侧妃,一跃成为了太子妃,可谓是一朝翻身。
不过这在知情者看来,是理所应当的事。
轩辕玦就这一个妃子,还宠得无法无天,区区侧妃连圣旨都敢抗。
她不成太子妃,还有谁能成太子妃?
“都起来吧。”
轩辕玦吩咐了一声,便亲自搀扶着沈风斓朝里走。
众人这才发现,她小腹微凸,看来是又有身孕了。
所有人都自觉地退避到两侧,沈风斓在经过古妈妈身边的时候,却停住了脚步。
“古妈妈,我对不住你。浣纱她……”
古妈妈原本还笑成一团的脸,忽然僵硬了起来,看着沈风斓不知如何作答。
她的嘴唇颤抖着,那句浣纱怎么了,到底还是问不出口。
就在这时,浣纱和浣葛从后头的车架中下来,走到了众人跟前。
古妈妈清楚地看到,浣纱的一边袖管空荡荡的,里头的胳膊一点都不剩了。
偶尔一阵风催过,她的衣袖就随风乱摆,看得人格外心酸。
“古妈妈,浣纱是为了我,才被刺客砍了一条胳膊。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古妈妈含着泪水笑了起来。
“我还当是浣纱没了,原来只是断了一条胳膊。没事没事,人还在就好。娘娘快进屋歇着去吧,腹中怀着小皇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轩辕玦朝她点了点头,便搀扶着沈风斓回到了天斓居。
古妈妈在后头揽着浣纱,细细问她这一路的情形。
“这胳膊什么时候断的,还疼吗?没事,以后你若有什么做不了的,娘替你做。替你穿衣裳,喂饭,收拾床榻……”
浣纱的记忆里,古妈妈从未对她如此温柔过。
她的温柔,一向都给了沈风斓,对自己却十分严苛。
就好比离开京城去岭南之前,她再三再四地盯住自己,若是沈风斓遇到危险,一定要用命去护。
她做到了,用命去护沈风斓,好在只是丢了一条胳膊。
而古妈妈见到了她的伤,还是忍不住落泪,柔声细语地安慰着她。
一条胳膊的伤,能换回古妈妈对她的怜爱,那也是值得的。
浣纱忙笑着摇了摇头,眼泪盈眶。
“不疼,一点都不疼。我在岭南的时候,娘娘让萧太医天天照顾我的伤口,早就不疼了。我在床上躺了许久,娘看看,我是不是胖了许多?”
她在古妈妈面前转了一个圈,惹得古妈妈哭得伤心,又不得不笑。
“是,胖了好些。回头给你裁衣裳的时候,要多留出些布料了……”
沈风斓心中对浣纱的伤一直有愧疚。
她不是自小生在大周的人,她来的那个世界,人和人是平等的。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是,旁人真心待你,你便该回以真心。
所以她对浣纱、浣葛等人,视若姊妹,而非伺候自己的奴婢。
她永远清楚地记得,被沈风斓冷落在桐醴院中时,她们两对自己的不离不弃。
所以这一回府,她便头一个想到了浣纱的婚事。
天斓居中叽叽喳喳,丫鬟们喜悦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们这些日子在府里,算是完全闷坏了,既想念沈风斓,也想念云旗和龙婉。
而今好了,一家子全都回来了,这晋王府又恢复了从前的生气。
“娘娘看呐,王府和从前一点都没变,屋子还是干干净净的。”
浣葛把行李放下,看着天斓居中熟悉的芭蕉海棠,梧桐秋千,仙鹤鸳鸯……
这种熟悉感,让人莫名地安心。
红妆头一个凑上去道:“那是自然,娘娘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们日日闲来无事就打扫屋子,就等着娘娘回来呢!”
小衣听她邀功,笑得弯了腰。
“红妆姐姐,谁说这话娘娘都信,偏你说的娘娘一定不信。谁不知道你一旦闲着,不是躲在屋子里睡大觉,就是坐在廊下嗑瓜子?从前陈墨在的时候就天天追着陈墨,他不在的时候,你就……”
她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红妆结结实实地拧住了嘴。
“小蹄子胡说什么?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从今以后别在姐姐面前提这个人,他不在的这几个月,姐姐已经彻底想通了,不喜欢他了!”
小衣还没说什么,一旁高大的梧桐树上,忽然沙拉拉一阵响。
浣葛天真道:“想是树发了脾气了,怎么忽然这样响动起来?也没有鸟飞出来啊。”
沈风斓早已看穿了一切,只是笑着朝树上看了一眼。
“树不会生气,人会呀。红妆这话说得猖狂,有人生气了。”
红妆一头雾水。
“生气,谁生气了?”
沈风斓神秘一笑,也不告诉她,只道:“你想不明白吗?那就站在这院子里想,想明白了再进来。”
说着带着众人进了屋子,小衣回头朝红妆做鬼脸。
把行李都收拾下去后,沈风斓让古妈妈和浣纱过去,和她们说起了心里话。
“浣纱伺候了我这么些年了,也是时候该享享福了。依我的意思,先前订下的那个福王府的侍卫周正,把他叫来看看。倘若他嫌弃了浣纱,那咱们便不要他,再寻一个好的,如何?”
浣纱听见她这话,害羞地红了脸,低下头。
她一向是如此,遵守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那一套,自己轻易不肯张口说话。
可沈风斓同她在一处久了,也知道她什么神情是喜欢,什么神情是不喜欢。
她对这个周正,分明还是满意的。
古妈妈也知道她的性子,便同沈风斓道:“也好。毕竟先前议亲的时候,浣纱是个健全人。如今少了一条胳膊,人家要或不要,也得凭人家自愿。只是娘娘才刚回府,就操劳这些未免累着,不如慢慢再说吧?”
“不必慢了,浣纱的婚事被我拖得太久了,如今我是一刻也不想等了。即刻命人去福王府知会大嫂一声,让那个周正到晋王府来。”
古妈妈知道她心意已决,便退身出去,命人去福王府招呼。
没想到福王妃心里也正揣着一件事,急得她不知怎么办。
早晨在宫里本想和沈风斓商量,却没能找到机会和沈风斓说,正惦记着什么时候同她说一说。
因见她怀有身孕,又一夜没能好好休息,不敢上门打扰。
正好晋王府就派了人来,说沈风斓请她过府,要商量浣纱的婚事。
她心中大喜,便命人叫上那个周正,更衣过后便去了晋王府。
------题外话------
汪若霏要搭上兰公主了,好想把这场好戏先写下去,哈哈。
不过出于谋篇布局的考虑,还是往后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