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公主是宁王的人,这一点晋王很清楚。
何况现在兰公主下落不明,他们留在京城不会有好结果,倒不如趁乱与宁王一起离开。
宁王也是需要他们的。
需要他们作为路引,带他去楼兰。
宁王点了头后,一行人从驿馆小院的后门出了街,朝着北城门而去。
为了尽快离开京城,便选择纵马而行。
沈风斓却怎么也不肯上马,只是捂着小腹不断后退,目光如沉水。
“不行,萧太医说我不能骑马,我的孩子不能有事。”
她倒退着朝身后走了两步,没有人敢阻拦,也没有人愿意阻拦。
一个胎像不稳的孕妇,跟着他们亡命天涯,这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别说一路上风霜雨雪她承受不住,便是从驿馆策马到北城门短短的距离,她腹中的胎儿都有可能死去。
“殿下,她说的对。这样下去母子具亡,反而耽误了殿下的时间。殿下,咱们快走吧!”
亲近侍卫劝说着宁王。
几个楼兰使臣也急着劝说他,“殿下,快走吧!你要带着她,就是让她死啊!”
在密道之中,他可以抱着沈风斓走,让她不至于在黑暗中摔倒。
可在马上,他如何护得了她周全?
宁王静默不语地看着她,空气仿佛都凝滞了起来,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属于他和沈风斓的时光,走到这一刻,就真的再也走不下去了。
沈风斓以手护在身前,沈风翎紧紧地缠着她的手臂,让她几乎难以呼吸。
“放手……”
她安抚似的拍了拍沈风翎的手,而后顺着驿馆后院的墙,慢慢地坐了下来。
“我哪都不去。殿下若是非要带我走,那就带走我的尸体吧!”
她从袖中摸出一把金剪,轻轻巧巧地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面上还带着笑意,眼中却一片冰冷。
这把金剪是她在宁王府的小院里拿到的,藏在袖中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这下果然用到了。
“我知道,再艰难的境地,你也不会寻死的。”
宁王看着她手中的剪子,那剪子太过锋利,抵在她白皙的脖颈上便现出了血痕。
“是啊。”
沈风斓弯了嘴角,嗤笑一声。
“可我沈风斓这辈子最恨受人威胁,殿下若非要我们母子一尸两命,随你死在逃亡的路上。那我不如死在这里,至少收尸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有人认出我来,送我回晋王府。”
就算死,她也不想死在宁王的身边。
她冷笑的神情仿佛刺痛了他,他双手握紧成拳,一时进退两难。
带她走,或许会害死她。
不带她走……
他如何甘心?
占有和爱不能两全之时,最考验人的意志。
“殿下!”
耳畔依稀传来喧哗之声,分不清是盗匪流寇的声音,还是晋王的人马。
侍卫高声呼喊他,他必须做出最后的决定。
“沈风翎。”
忽然被叫到名字的沈风翎,朝后瑟缩了一下,躲在了沈风斓的身边。
宁王面无表情道:“扶她进去,报上身份,驿馆的士兵会护你们安全。”
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放弃了心中的占有欲。
像是怕自己会反悔似的,他撂下这话,转头便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朝着北城门而去。
身后一众使臣和侍卫快马跟上,扬起了一阵烟尘。
“咳咳……”
沈风斓舒了一口气,却被烟尘呛到,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二姐,二姐你没事吧?”
沈风翎打量了四周一眼,试图把沈风斓扶起来。
“对了,安胎药,你袖子里不是有一瓶安胎药吗?”
她把沈风斓扶进驿馆的后院,在井台边上坐了下来,随后在她衣袖中翻找。
果然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白瓶。
她正要打开喂沈风斓吃药,忽见沈风斓目光怪怪地看着自己。
“二姐,你怎么了?是我啊,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
她当然知道这是沈风翎。
只是觉得她如今的神态,和从前完全不同了。
从前她不会搂着自己,更不会对自己这么关心,更不会叫那一句二姐叫得如此自然……
沈风斓不禁一笑。
“我让你好好待在晋王府,王府中的侍卫我几乎都没有调动,只带走了二十几个人罢了。宁王他们是如何抓到你的?”
沈风翎虽不知她为何提起此事,却十分羞愧。
若非是为了保护她,沈风斓完全可以把晋王府的侍卫都带走,岭南之行或许会更顺利一些。
不至于像如今这般,怀着一个胎像不稳的孩子。
以她在晋王府的金尊玉贵娇养,怎么可能胎像不稳?
唯一的可能便是,在岭南受了太多的伤。
“不是他们进府抓我的,是我自己笨,我蠢,我又蠢又坏!”
沈风翎提起此事,想到自己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道之中那两个月,整个人几乎要崩溃大哭。
她把如何被丫鬟诱骗出府,再如何被那丫鬟用迷药带走,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风斓。
话说完了,眼泪也落下来了。
想到沈风斓身子不适,她忙擦干了眼泪,把小白瓶里的药丸倒了出来。
“二姐,你先吃颗药吧,先别说话了。”
沈风斓忽然从井台上站了起来。
“二姐,你……”
她看起来丝毫不像方才在宁王面前那么虚弱,反而气定神闲的,只有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流着血。
“不用吃安胎药了,我的孩子好得很,方才只是骗他们的。”
大概是沈风斓底子好,又或者真的是有神佛保佑。
她怀着云旗和龙婉的时候,也受尽了波折,孩子却生得很轻松。
生下来之后,对于云旗是不是傻子的问题,也折腾了好一番。
事实证明,孩子不仅平安健康,还早慧异常。
而现在肚子里这一胎,就更加稳健了。
在岭南跋山涉水,受伤、爬山崖、钻树林……
除了闻见腥气恶心呕吐之外,竟再没有一点不适。
那瓶药的确是安胎药,不过是萧太医自己做试验的,想试试丸药的安胎药效果会不会比汤药好。
沈风斓顺手拿了一瓶,故意在宁王面前说自己胎像不稳。
防的就是他非要带自己离开。
以她对宁王的性情了解,这个人自小生活不安,心中已经埋下了极深的阴影。
这种阴影,往往让人偏执。
她的确想尽自己的一番力平息这场战事,却也不能完全不为自己的考虑。
没想到她的考虑,到底还是派上了用场。
沈风翎瞠目结舌。
“二姐,你方才那个样子,是……是装的?”
沈风翎不敢相信这话。
她方才见着沈风斓那副模样,生怕她的剪子一偏,真的会伤到了自己。
心里顿时便提了起来,就怕宁王非要带她走。
没想到,她竟然是装的?
能骗得过宁王的眼睛,这样的演技,若是想针对自己,只怕自己早就尸骨无存了……
念及此,沈风翎忽然后怕了起来。
她一直以来处处嫉妒攀比,沈风斓不但没有在意,反而还在关键的时刻救她。
不论是她拒婚那一次,还是这一次。
“嗯。”
沈风斓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忽然听见前院的声响嘈杂了起来。
沈风翎不禁又瑟缩到她身上。
“你去把后院的门堵死,万一那些流寇真的闯到驿馆来,以免腹背受敌。”
方才沈风翎扶着她进来的时候,双手都在她身上,没能把后门关上。
只是用身子一顶,虚掩上罢了。
沈风翎一听连忙点头,跑去把后门堵死。
门刚堵上,便听到了前头的脚步声响,一群士兵涌了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楼兰使臣呢?”
小院里大大小小几十个楼兰使臣,还有他们的护卫们,居然全都不见了。
而这两个女子分明是陌生面孔,并非楼兰人。
沈风斓上前一步道:“我的晋王侧妃沈氏,这是家妹太师府三小姐。而今前院的态势如何?”
这些士兵还能想到到后院来警戒,想来前院问题不大。
那为首的士兵一听这话,双眼中放出神采。
“原来是沈侧妃娘娘,属下失礼了。隔着胡同的南侍郎府上受了盗匪侵袭,南侍郎派人来驿馆求援。可是咱们驿馆之中兵力也只是堪堪够用,如何能帮得上忙?所以馆驿使大人命我们到后院布置兵力,以防那些盗匪翻墙过来。”
“南侍郎?”
南姓本不多见,这京中的侍郎,也是两只手可以数的过来的。
沈风斓一听便知,这说的是南青青姊妹的府上。
南青青自然是在福王府,可南子衿想必还在南府!
她不能坐视不理。
“去把你们馆驿使叫来,我亲自同他说!”
沈风斓重又坐回井台上去,双腿一敛,广袖一拂,一抬眼气势逼人。
仿佛她坐的不是粗糙的井台,而是一方雕龙画凤的金座。
那士兵见状一愣,随后连忙躬身行礼。
“是,属下这就去!”
不一会儿,面白微胖的馆驿使气喘吁吁地跑来,一眼便望见了沈风斓。
士兵说沈侧妃在驿馆里头,他还不信。
晋王殿下的侧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驿馆里?
他也没见过沈风斓,只看那容貌体态和气势,便知道八九不离十了。
“下官见过沈娘娘,此地危险,请娘娘移步到屋中躲避。”
他也顾不得问沈风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了,只知道沈风斓要是在驿馆有个好歹,晋王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这满京城谁不知道,那是晋王殿下的心肝宝贝?
“馆驿使可曾听过唇亡齿寒?隔壁的南府正在被盗匪袭击,一旦盗匪杀尽了南府的护卫,下一个便会到驿馆来。倒不如趁着现在,两府的兵力合一,或许能击败盗匪也未可知。”
那馆驿使没想到,沈风斓不但不顾着自身的安危,反而要让他派人去南府营救。
这怎么可能?
他忙道:“娘娘,这万万不可啊!盗匪劫了南府之后,得到了钱财自然就会离开。而我们驿馆之中还有许多位官员,还有娘娘,不能没人保护啊!”
沈风斓严厉地扫了他一眼。
“大人是怕我没人保护,还是怕你自己没人保护?!”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他的心事,他一慌张起来,不知如何应对。
“你……你到底是不是沈侧妃?本官看你或许是个冒牌货,是盗匪的同伙!”
他恼羞成怒,指着沈风斓胡言乱语了起来。
众士兵看向沈风斓,再看向馆驿使,心里跟明镜似的。
不是沈侧妃,还能是谁?
盗匪的同伙若是有这般美貌,这样的气度,何必要做盗匪呢?
京城是天子脚下,这些士兵就算没见过沈风斓的真面目,也不是没见过大家小姐是什么样子的。
眼前女子的品貌气度,与那些贵族小姐相比,丝毫不差。
沈风斓嗤笑了一声,从怀中拿出了一块九龙佩。
“你们或许没见过我,但是晋王殿下的信物,总该认得吧?”
这是在先前宁王给她扳指的时候,轩辕玦一时吃醋给她的。
说是有了这个信物,晋王府名下的所有产业随她取用,所有人手都可以调动。
随便用这块九龙佩,换走了她随身佩戴的那块翡翠玉玦。
没想到此物竟然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唯有皇室宗族之人能用龙纹装饰,何况这块玉佩上头,整整雕刻了九条龙。
这可不是一般的皇室宗亲能用得上了。
有这件信物,她的身份昭然若揭。
那馆驿使无话可说,只好跪下见礼。
“娘娘恕罪,下官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如今是非常时期,唯恐出事罢了。”
沈风斓朝他笑了笑,打了一个巴掌之后,决定给他一个甜枣。
毕竟他是馆驿使,是这驿馆里头的主官,这些士兵全都由他调遣。
“不知者无罪,馆驿使大人快快请起吧。其实大人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若是我能保证诸位大人的安全,大人是不是就可以派士兵去南府相救?”
馆驿使一愣。
士兵一共就这么些,派去南府,守驿馆的人就少了。
还能有什么办法?
沈风斓使了一个眼色,沈风翎会意,走到井台边上把密道的入口掀了起来。
“诸位大人躲进这个密道,那些盗匪是不会发现的,这样驿馆就不需要那么多士兵保护了。馆驿使大人,你说对吗?”
这个密道一掀开,众人都十分诧异。
然而眼下不是细问的时候,那馆驿使连忙命士兵把几位官员请来,众人纷纷钻进了密道之中。
馆驿使自己正想钻,忽然看到沈风斓笑吟吟地看着他,这才回过神来。
“快,你们都去南府帮忙,务必保证南大人的安全!”
沈风斓忙道:“南府有一位小姐,你们多往闺阁之中查看,若是见到了她便带她来见我。另外再派一小队人马去宁王府找晋王殿下,他自会分派兵马来此处相助!”
他这话一出,众人心中便有了数。
今夜京城血流成河,那是晋王与宁王之间的争斗。
而沈风斓却信誓旦旦,说让他们去找晋王,他一定会分派兵马来相助。
这不就意味着,今夜的战局,是晋王胜了吗?
一瞬间,他们看向沈风斓的目光,又变得不同了。
先前是看晋王侧妃的目光,而今是看未来太子妃的目光,乃至是……
未来的皇后。
“还不快去?!”
她眉梢一挑,不怒自威,一双美目幽谭般深邃。
士兵们领命朝着南府而去,沈风翎也搀扶着她,回到了那处密道之中。
密道的入口盖上,仿佛只是井台边上一块青石,古朴静谧。
……
此时的宁王府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不但没有找到宁王,沈风斓也不见踪影。
轩辕玦亲自在宁王府坐镇,听着各方消息来报,脸色越来越黑。
好,好个宁王。
他既竟然连逃命都要带上沈风斓,明知道她身怀有孕,还非要把她带上。
这到底是爱她,还是想要她的性命?
哪怕萧太医说她胎像稳固,可她又怎么经得起策马颠簸,和昼夜不眠的奔逃?
他气得一拳打在了桌上。
早知道会如此,哪怕沈风斓怪他,他也不会让她孤身入城。
“报!殿下,没有找到沈侧妃!”
“报!没有找到宁王和沈侧妃,属下抓到了两个自称伺候沈侧妃的婢女!”
他听见前面的话,以为又是毫无音讯,没想到竟稍有线索。
“快,带她们进来!”
两个丫鬟躲躲闪闪地被带了进来,一进来便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本王问你们,沈侧妃去哪了?”
一个丫鬟忙道:“娘娘在东边的小院里住的好好的,结果我们进去找的时候,床上就只剩下枕头了!娘娘一定是自己跑了,宁王殿下都没能找到她!不关奴婢的事,奴婢是一直好好伺候着娘娘的啊!”
她们是宁王假装离开之后便也离开的,所以不知道沈风斓最后,还是被宁王带走了的事。
沈风斓自己跑了?
轩辕玦对这话并不相信,以宁王府的守卫,怎么可能让沈风斓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逃离。
就算宁王找不到她,她也一定是在宁王府的某个角落。
可士兵们遍寻府中,却没能发现她。
她到底去哪里了?
院中忽然响起了喧嚣,一队不知道哪来的士兵,正在和门外的虎骑营将士商量。
“什么?借兵?不行,你们快回去好好守着驿馆是正经,龙骑营和虎骑营加起来不到两万人马,万一宁王还留有后手,我们根本应接不暇,哪有兵力能借你们?”
回话的是虎骑营的一个参将。
他知道宁王已经败逃,是没有后手了。
可他还是不能借兵。
如今京城中多方生乱,一处来找他们借兵还使得,万一处处都学着他们这样,都来找晋王借兵,那该如何是好?
他们有再多的兵力也经不起这样借,只能等宁王府这边的残局收拾好,拥护晋王入宫之后,余下的兵力才能到京城各处平乱。
这或许很残忍,却是无可奈何的事实。
“可,可是沈侧妃让我们来借兵的,说是晋王殿下一定会借!”
轩辕玦在屋里听见这话,立刻心头一动,大步迈了出去。
“你说什么?谁让你来向本王借兵的?!”
那士兵见着他连忙拱手见礼,“回殿下,是沈侧妃娘娘。娘娘和她的妹妹在驿馆中,命属下等兵分两路,一路去隔壁的南侍郎府上帮忙清剿盗匪,一路来宁王府向殿下借兵!”
听到沈侧妃三个字,四周早就安静了下来。
待这士兵说完缘由之后,众人争相要求带兵前去。
蒋烽和陈墨都要去,詹世城听见和南家有关,就更想去了。
连龙骑营的老黑也想去。
“娘娘是个忠义女子,我老黑服气得很!晋王殿下,让我老黑带兵去吧!”
轩辕玦却自己翻身上了马。
“不必争了,本王亲自前去!”
他再也不想把沈风斓的安危,交到别人手上了。
“老詹,速速带分派将士们到太师府,及定国公府等各朝廷重臣处,还有福王府、恒王府等皇室宗亲府上,务必不能让他们性命有失!”
他现在手上的兵力,还不能全都分派到京城各处去平乱。
所以只能弃卒保帅,先分派一部分兵力出去,保护最重要的人。
詹世城听见福王府三个字,恍惚了一下。
他明白,轩辕玦这是在给他机会,让他去查看南青青的安危。
这样关键的时刻,他还能如此心细,顾忌到詹世城的心思。
他不禁动容。
眼下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高声应了一声,便率领部分虎骑营的士兵,快马出了宁王府。
而轩辕玦同样带着士兵,朝着北城门方向的驿馆狂奔而去……
驿馆的密道之中,阴暗里点着一支微弱的火把,只能照亮周围的方寸之地。
众官员把最好的位置让给了沈风斓坐,沈风翎陪在她身旁,其余的官员们各自散开坐在地上。
他们侧耳细听着上头的动静,唯恐盗匪攻入驿馆,发现他们缠身的这个地方。
而沈风斓担心的,却是南府中南子衿的安危。
希望那些士兵没有去迟,也希望他们能够击退盗匪,更希望——
援兵快一点到。
“二姐,晋王殿下真的会派人来吗?”
沈风翎虽不知外头的情形,却知道今夜是极其凶险的一夜。
宁王败逃,沈风斓险些被带走,京城中盗匪四起……
这在过去,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会的。”
沈风斓低声安慰她,又略略提高了些声音,“退一万步说,就算顶上的士兵被盗匪杀退,就算援兵没有来,就算这处隐蔽的密道被发现,咱们还可以顺着密道,去宁王府中躲避。”
她知道,周围的几个官员,都在听她的话。
一听这话,那些官员又是放松,又是猜疑起来。
驿馆之中,楼兰使臣住的后院,怎么会有一条通往宁王府的密道?
听闻当初楼兰使臣来送亲,这院子就是宁王亲自督办建造的,专门供楼兰使臣用的……
再联想今夜宁王叛逃之事,众人算是彻底明白了。
原来宁王逼宫篡位,并非一朝一夕,而是早有预谋。
否则怎么会早早修建了这密道呢?
沈风斓只是想让众人安心,哪里想得到他们心中这些弯弯绕绕?
她缓缓地靠在了密道的石壁上,顾不得脏,只想着休息片刻。
沈风翎用手垫在她背后,让她能靠得舒服一些。
后者朝她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我住的那处屋子倒是有地方歇息,只是这密道太长太远了,这要是走过去,一路磕磕碰碰反而不好。”
沈风斓安抚她道:“不妨事,殿下很快就会派人来的。”
她说的很自信,一旁的几个官员,心中却不这样想。
黑暗之中,她隐约听见两个官员交头接耳。
“你说,晋王殿下真的会派援兵来吗?”
“难说哦,都说殿下疼爱沈侧妃娘娘,可今夜之事事关江山,一个女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唉,我也是这样想。不过你没听她方才说吗?就算没人来救咱们,咱们就顺着密道摸黑到宁王府去……”
“你说去就去啊?万一晋王殿下的人在宁王府,把咱们当成宁王的人一刀杀了,那可怎么办?唉……”
沈风斓有些疲惫,隐约听见了这些话也不理论,只是靠在石壁上似睡非睡。
倒是沈风翎听见这样说,很是不满。
待要同他们争论一番,又怕打扰了沈风斓休息,只能狠狠地一眼瞪过去。
可是阴暗之中,谁能看见她瞪眼睛呢?
她索性从地上摸了一块石子,朝着声音的来处丢了过去,石头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那是砸到石壁上发出的声音。
“怎么了?”
沈风斓被这声音惊醒,忙问她怎么回事。
那两个险些被石子砸到的官员,听见她的声音,便知道这石头是谁砸的。
不过沈太师家的三小姐,那也不是普通人能得罪的,他们便也不理论了。
“没什么,是我不小心踩到石子,给它踢出去了。”
沈风翎讪讪地解释着。
本不想惊扰她休息,没想到还是扰着她了。
沈风斓被这一惊,已经精神了起来,没法再昏睡。
索性站了起来,细听外头的动静。
正好听见顶上脚步声山响,几个官员都慌乱了起来。
馆驿使急道:“这是哪一方的脚步声?是咱们的人,还是盗匪?”
大家都在黑暗之中,谁能回答他?
众人个个心慌意乱,唯恐这是盗匪的脚步声,更担心盗匪会发现这处密道。
几个官员已经涌到了密道靠里的位置,似乎一旦盗匪发现此地,他们就会头也不回朝着密道后方跑去似的。
唯有沈风斓从容地朝前走了一步,试图通过入口的缝隙,看到顶上人的身份。
可惜缝隙太小,她只看得见许多晃动的人影。
“二姐……”
沈风翎拉着她的手朝后退,想要退到那几个官员的身边。
人多力量大,要逃一起逃。
沈风斓朝她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她听外头的动静。
但凡能听到一两句完整的话语,或许就能判断出来人的身份。
正当众人屏息细听之时,一个喜悦的声音高亢地响起——
“就是这,密道在这!”
几个官员一听这话吓得腿打哆嗦,飞快地朝着密道后方跑去,没跑几步却因为前方太黑暗而摔倒。
他们正想爬回来拿火把的时候,忽然眼前顿时亮了一片,密道的入口被人打开了!
沈风斓仍然站在那里,分明是极纤细的腰肢,极曼妙的身段,却身形不动稳如泰山。
她微微抬头朝上首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意料之外的脸。
却也在意料之中。
“晋王殿下?”
她尚未开口,沈风翎已经欢喜地叫了出来。
密道里其他几个躲藏的官员,都不可置信地走上前去。
晋王不但派兵来救援,还亲自前来了?
难道他就不怕此处有什么陷阱,他就不急着入宫控制朝堂?
实在是叫人不可思议。
“来。”
轩辕玦俯身在上,伸出一只手来,让沈风斓抓着自己的手上去。
密道内太过阴暗,外头却是人头攒簇,火把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这一明一暗的对比,让沈风斓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她从这个角度看轩辕玦,可真像神兵天降,一身光芒。
他轻巧地把沈风斓拉了上去,而后士兵们又把沈风翎和密道中的几个官员,全都带了出去。
“宁王带着府中亲卫和楼兰使臣,从北城门出去,一路要往楼兰去。这是他当时说的,未必会真的按照这个路线走。”
沈风斓知道他们一定在找宁王,所以先把此话说了。
轩辕玦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放心。外头先交给老詹和龙骏他们,咱们即刻进宫。”
没能亲眼看到圣上和萧贵妃,以及云旗和龙婉的平安,他总归不放心。
沈风斓也是这个意思,又问道:“南府没事吧?其余诸位朝廷要臣、公卿大夫之家,可有受到盗匪侵害?”
“幸而你让驿馆的士兵去南府相助,否则凭借南府的护卫,如今早就尸横遍野了。南家人没有伤亡,你放心吧,其余各处也都派了兵力去相助,此事交给老詹便可。”
沈风斓总算放心下来,便要同轩辕玦如同。
“派几个人送风翎回太师府吧,风翎——”
她转头看向沈风翎,后者却紧抓着她的衣袖不放。
“我若回府去,父亲非打死我不可……”
沈风翎面色惨白,她哪里还敢回太师府?
她给沈太师丢了这么大的脸,不但没有成为宁王妃,还辜负了沈风斓的好意保护,被囚禁了两个月。
换成她是沈太师,也会气得恨不得打死这个不孝女吧?
沈风斓无奈地一叹。
轩辕玦道:“你回府去,便说是本王的意思,请沈太师不要苛责于你。一切到京中的乱事平定下来之后,再做处置不迟。”
有他这一句话,沈太师总是要给面子的。
沈风翎像抓到了保护伞似的,面上总算有了些人色。
她连忙福下身去,“多谢殿下。”
轩辕玦扶着沈风斓,慢慢朝门外走去。
就在沈风翎以为他不会再同自己说话的时候,只听见了幽幽的一声,从那个长身玉立的背影身上发出。
“叫姐夫。”
……
马车是从晋王府送来的,上头还带着明黄徽记。
一路到了宫门之外,看着禁闭不开的宫门,轩辕玦这才想起——
宫门已经落钥了,除非圣上亲自下旨,否则御林军那些人,是绝对不会私自开宫门的。
可他已经没法再等到次日一早了。
“门下何人?”
御林军昼夜不眠在宫城上头巡视,今夜的人数看起来格外多。
宫门上头的岗哨,人影幢幢,严阵以待。
想是宫中知道了今夜京城的变故,所以御林军不眠不休,在此驻守。
唯恐京城中的乱事殃及到宫中。
他们是镇守宫城的御林军,除非跟从圣上的御驾出巡,否则是不能随意离开宫城的。
他们只能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今夜京城四处,烽烟骤起。
看见火光,看见厮杀。
而后——
木然地驻守原地,一动不动。
“马车中是晋王殿下和沈侧妃,宁王叛乱已经逃出京城,请速速开宫门!”
龙骏朝着顶上大喝一声,随后陷入了寂静之中。
那些御林军似乎在商议什么,好一会儿,才做出了回应。
“请晋王殿下和沈侧妃露一露金面,否则下官无法确定身份!”
马车帘子一掀,一众护卫把火把高高举起,照亮了马车之中。
轩辕玦探出首来,朗声道:“本王在此,还不开宫门吗?”
他意图说服这些御林军,在今夜这个非常时刻,违背一次律例。
没想到不必他开口说服,宫门里头一响,两扇高大的铜门已经被推开来。
“恭迎晋王殿下回宫,圣上有旨,倘若是晋王殿下回宫,无论何时都必须宫门大开!”
这道旨意意味着什么,众人心中都有数。
宁王不能进,晋王可以进。
那一道圣旨一道密诏,孰真孰假,便完全可以确定了。
轩辕玦不禁喜道:“父皇醒了?”
圣上重病未愈,甚至神志不清,怎么会对御林军下了这样一道旨意?
若是旁人这样说也就罢了,可萧贵妃信中也是这样说的,想来不会有假。
沈风斓道:“圣上毕竟是圣上,高瞻远瞩,又有母妃在旁协助。许是一时清醒的时候,下了这道旨意,也未可知。”
不论圣上是如何下的这道旨意,是真的清醒过来,还是萧贵妃做了什么手脚。
这都不重要。
只要眼下能进宫城便是了。
宫中自有御林军护卫,龙骑营便是等同圣上的亲兵,也不能进入宫城之中。
见轩辕玦夫妇二人顺利入了宫,龙骏便带领龙骑营的士兵,在城中开始平乱。
两人一路赶到长生殿,长生殿的宫苑之中灯火通明,却寂静无人。
这种寂静,令人生出些许恐慌来。
“母妃信中说,长生殿的后殿有一处密室,他们便是躲藏其中。可这密室我自小也未见过,不知究竟入口何处,又是如何开启。”
他不仅不知道这些,连长生殿中有一个密室的事,他也毫不知情。
想来圣上毕竟是圣上,他对这个儿子再疼爱,也终有些许的保留。
后殿中空旷无人,沈风斓只能对着一片幽暗的烛火,喊了起来。
“圣上,母妃?云旗,龙婉?”
倘或他们在密室之中,听见她的声音,或许会自己出来。
“父皇,儿臣回来了!”
轩辕玦朗声一呼,殿中回荡着他的声音。
话音刚落,墙角摆的一面大书案底下,忽然有些许动静。
轩辕玦将沈风斓护在身后,命几个亲卫上去查看。
“别,别动手!”
一个大活人从书案底下钻了出来,高举着双手,做着投降的姿势。
这是何人,竟然会躲在圣上寝殿的书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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