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分明已经杀了老学士,还关押了定国公。
可从定国公的身上,并没有搜出那一份圣上的密诏。
那份密诏上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城。
不论是御林军,龙骑营,还是京中其余的各军营,都听到了这消息。
再有皇亲国戚,公卿伯侯,及官宦世家……
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份密诏的存在。
有了这份密诏,宁王私自关闭京城四门的事,似乎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虽然没亲眼见着密诏,可在人们的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这种判断,让宁王感到了危机。
他不怕那些公卿和朝臣,怕的是军中哗变。
历史的教训告诉他,这等危机时刻,谁握住了军权,谁就掌控了朝堂。
那些平日高谈阔论的文官,在这种关键时刻,派不上什么用处。
更何况老学士已死,这一出杀鸡儆猴,已经让许多朝臣失语了。
他现在最要紧的,是主动出击。
否则继续拖延下去,这件事对他只会越来越不利。
“殿下。”
宁王府中,元魁从外头走进书房。
他自少了一条胳膊后,行礼之事就变得怪异了起来,只能微微躬身,不能拱手。
看起来姿势有些僵硬。
一只手握剑也不如从前稳当,他的武功也退步了许多,再怎么勤加练习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
府中那些原先被他踩在底下的侍卫们,见他受了宁王的冷落,对他的态度也越发不敬了起来。
这个时候,大约也只有兰公主,才能体谅他的心情。
可惜兰公主下落不明,大抵是还在晋王的手下看管着。
宁王坐在案前,头也没抬。
元魁道:“殿下找属下,有何吩咐?”
自打他派死士到岭南刺杀之事,被宁王发现之后,他就几乎没有主动传召过自己。
而今虽然他的态度依然冷淡,元魁却十分欢喜。
他肯传召自己,至少说明,自己对他还有些用处。
假以时日,宁王总会感受到他的忠心,对他恢复从前的样子的。
他会一直等下去。
“让你做你心心念念的事。”
宁王仍旧没有抬头,声线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在他的眼中,元魁已经不是他最信任的亲信,只是一把可以杀人的刀罢了。
元魁听得一愣,宁王抬头看了他一眼。
“今夜,本王需要你带着余下所有的死士,到城外刺杀晋王。务必不能伤及……”
他顿了一顿,面色有些难看。
似乎那个名字,他已经不配再说出口了。
元魁却会错了意。
“属下明白,一定不会伤及兰公主,属下会设法把她救出来。”
宁王却冷冷地看着他,看到他心中发寒。
“兰公主?呵。”
兰公主,他嫡亲的两姨表妹。
为了这一层血缘关系,他才没有让她以死谢罪。
而今才知,那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可他的心底,却怎么也柔软不起来。
“本王说的是沈风斓,至于兰公主,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的口气,就像是在说一样无关紧要的事物,让他自己看着办。
元魁忽然一愣,有些不可思议。
“殿下既然已经决定造反,决定要杀了晋王,为何还对沈侧妃……”
他实在无法理解,宁王到了这个关头,还要护着沈风斓的道理。
兰公主才是他的亲人,他反倒不管不顾。
而沈风斓想来已经恨死了宁王,也决计不可能接受他,他却还是处处想着沈风斓。
宁王横了他一眼。
“这一回,你还想再违抗本王的命令么?”
他已经背叛过宁王一次了,这一次,就算宁王让他上刀山下油锅,他也万万不敢。
噗通一声,元魁跪了下去。
“属下不敢,属下遵从殿下的命令,必定会用性命保护沈侧妃安全,绝不让人伤及她。”
宁王冷笑了一声。
“不用你保护,除了你之外,没有人想要她的性命。”
那些死士都是听命行事,犹如机械一般,说杀谁就杀谁。
他们或许做事难以应变,但绝对不会违抗主子的命令。
而元魁就不同了。
元魁听出了宁王话中的讽刺,只是垂首不语。
宁王又道:“本王会让龙威,率领虎骑营的人一同出城。当然,虎骑营虽然已经在本王的掌控下,但他们是不可能愿意帮着本王刺杀皇子的。”
“殿下的意思是……”
“本王会告诉他们,把晋王捉拿回来问罪,而不会告诉他们伤他性命。你带领死士,趁着龙骑营牵制住虎骑营兵力之时,趁乱取他性命。”
此事走到如今这一步,唯有轩辕玦的命,才能解决京城的乱象。
不是他的命,便是宁王的命。
二者总要有一个死,那他只能选择,让轩辕玦死。
“属下明白,这就命人做准备。”
元魁退了出去,宁王没再看他一眼。
他知道,轩辕玦身边高手如云,单是一个陈墨,就不是元魁可以匹敌的。
更何况他如今断了一只手。
这一去,他未必还能回得来。
宁王意识到了这一点,却还是派他去了。
他的心里,始终放不下元魁的那一次背叛,放不下他对沈风斓的伤害。
而元魁也明白,即便他死,这次他也非去不可。
这是他唯一能向宁王证明忠诚的机会,他不能错过。
……
龙骑营中,得了宁王诏命的龙威,无奈地抓了抓头。
自打昨夜京中哗变开始,一日的时辰尚未过去。
他却觉得过了一季那么漫长。
这一日之内,他既然顾虑着城外的晋王,会不会有什么异变。
还要顾虑着城内的宁王,会不会有什么非分的命令。
更要顾虑着他新接掌的龙骑营士兵,会不会不忿于他依附宁王,听从宁王的命令关闭城门,行这种悖逆之事……
而今宁王的命令总算下来了,这也算是悬在脖子上的利剑,终于掉了下来。
他也终于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宁王终究,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
“来人,去把几位副将和参领,都请过来。就说本将有重要的事情,要同他们商议。”
龙骑营的主账之中,龙威坐在龙骏一向坐着的位置,朝着底下发号施令。
小兵接过令来,忙退出了帐子,去召集诸位副将和参领。
寻了半日,却连一位将领的影子都没见着。
那小兵又找了几个士兵,一同去找他们,心中无比纳罕。
真是怪了,这些将领们平日都在营中,怎么这样紧急的时刻,他们反倒一个都不出来了?
这实在不合乎情理。
就在几个士兵满营寻找将领们的时候,营中一处隐蔽的帐子里,乌压压地坐着一群人。
因是隐蔽的库房,里头显得有些阴森和狭隘,光线十分昏暗。
仔细看去,才发现这些人,正是小兵要寻找的龙骑营将领们。
“……方才我就瞧见了,宁王府的人来传令了。等着吧,一会儿龙威必定要寻咱们,让咱们跟着他一起做这掉头买卖了!”
一个身形壮硕如山的黑胖身影,粗声粗气地说着这话。
他口中的掉头买卖,便是指跟着宁王谋反。
黑暗中,有人叹了一口气。
“若是咱们将军在,必定不会让咱们龙骑营赤诚忠勇的名声,毁在他龙威手上!”
他口中的将军,指的是龙骏。
原先龙骏在的时候,旁人还会尊称龙威一声副将军。
也不知道怎么的,龙威代替龙骏掌权之后,这些人反而对他不恭了起来。
一口一个龙威,丝毫没拿他当做龙骑营首官来看。
在他们的眼中,龙骑营的首官只有一个,便是龙骏。
那先前开口的黑胖身影站了起来,不满道:“咋?咱们龙骑营的赤诚忠勇,是靠将军一个人立起来的不成?难道将军不在了,你们的骨头就软了?”
都说相由心生,瞧他黑胖的的粗壮身躯,便知道他不是个软骨头。
其余的将领被他一激,纷纷坐不住了。
“老黑,你这说得是什么话!我们要是这种人,今日还偷偷地聚在这里,商量个什么劲?”
一个年长些的参将在黑暗中拉了他一把,被称作老黑的黑胖将领这才坐了下去。
年长的参将又道:“既然在座的诸位,心里都有一杆秤。那就别藏着掖着了,都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你们是认为宁王持假圣旨谋反,还是晋王有意带虎骑营进京作乱?”
毕竟是年长之人,说话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
可他这么赤裸裸一问,倒让有些人沉吟了起来,一时不好回话。
毕竟他们都是军中武人,心里虽有一杆秤,也难保正确。
万一弄错了,那可不是大周的千古罪人么?
老黑头一个说话,“这还用问吗?都这么明显了,连老学士都说定国公手上的密诏,那才是真的圣旨!你们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还不信老学士的话是咋的?人家读过的书啊,比咱们几个加起来吃过的米还多!”
老黑说着这话,像是完全忘记了,他自己也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
他虽没有文化,平日除了一些兵法之外,根本没有正经读过书。
可他心里头是尊敬读书人的,更尊敬像老学士这一种,用性命证明了自己的忠义之人。
天地不仁,吾道不孤。
他问过自己刚考上秀才的大儿子,说这句话是啥意思。
大儿子年仅十八,听过之后很认真地回答他。
“这话的意思就是,天地没有仁德,但是他的路并不孤独,他有人陪伴。”
老黑怎么也想不明白,老学士有谁陪伴呢?
他是宁王杀来儆猴的鸡,除了他之外,并没有谁跟他一起赴死啊?
他的大儿子白了他一眼。
“他说有人陪伴,意思是有人像他一样忠心为国为君,即便是他死了,他也不觉得孤独。因为在精神上,他有许多志同道合者。像是定国公和沈太师他们,不就是吗?”
定国公,沈太师。
老黑听了这两个名字,就下定了决定,要和他们一起做老学士的志同道合者。
他表完态之后,众人也稀稀拉拉地表了态度,却仍不敢把话说死。
“军人便是要服从,而今龙威是咱们的将军,咱们是不是该听他的主意,跟随宁王?”
有人这么一说,把老黑急得够呛。
要不是这库房里太黑看不清,他真恨不得给这人两拳。
还是那年长的参将镇定些,他出了一个主意。
“这样吧,想支持晋王的,走到左边。想支持宁王的,走到右边。这库房里黑漆漆的,大家也只能看见一个人影。便是有人做了错误的选择,咱们只当看不见这人是谁,走出库房便全忘了,如何?”
这个建议提得极好,众人都纷纷附和起来。
于是那位年长些的参将站了起来,以他为中心,分左右站立。
他们都是一起上过战场的兄弟,彼此足够信任。
黑暗又给他们增添了安全感,于是很快就站好了位置。
令人吃惊的是,所有人都站在了同一边,独有那个年长些的将领还站在当中。
最后,他笑了笑,迈步走到了人群之中站好。
“既然大家没有异议,那么,现在就去主帐吧。”
……
龙威在主帐中等了半晌,不见众参将们来议事。
眼看时过正午,这再不商议,晚上如何行动?
他着急了起来,正要命人再去传令,窗外乌压压的影子已经到了。
那些参将不知为何,像是约好了似的,齐齐而来。
倒把龙威吓了一跳。
“今日,这……怎么这么齐整啊?哈哈哈。”
他干笑了两声,看着众人面上的阴霾,只觉得有些不对劲。
尤其是站在最后的高大粗黑汉子,一双眼只盯着他,就像是要吃了他似的。
“老黑,你那什么表情?”
龙威被他盯着瘆得慌,连忙一摆手,让众人坐下。
老黑却仍然盯着他。
没错,他就是要让龙威发慌。
龙威有些不自在,只得开门见山,把宁王那道诏令拿出来众人传阅。
“你们看看,这是方才宁王殿下刚命人送来的诏令,时间紧急,必须尽快拿出对策来。”
他不在看老黑,只端起了茶盏来,大口地咽了一口。
这一大口茶下去,他的心里舒服多了。
底下众人有的认识几个字,有的一个字都不认识,都没人肯去接那诏令。
老黑道:“别卖关子了,俺们几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你就直接说干什么吧!”
他说话的态度一点都不客气,龙威不禁皱了眉。
“老黑,你别以为是我大哥的手下爱将,就可以这样同我说话!我现是龙骑营的将军,你怎么这么不客气?”
老黑哼了一声,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斥责。
年长些的参将出言解围,“副将军不必同他置气,老黑说的也是实话。我们看不懂这些,你尽管吩咐便是。”
吩咐是他的事,至于这吩咐他们遵不遵守,那他就管不着了。
龙威没有错过他话里的细节,他称呼自己为副将军。
明明他现在接替龙骏的位置,掌管了龙骑营,这些人却还叫自己副将军。
这分明是没把他看在眼里。
龙威面色一沉,接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这笑容看在众人眼中,十分不怀好意。
“也罢,幸好本将军读过书,不然咱们龙骑营,真是一片睁眼瞎了!”
龙威把那诏令又拿了回来,清了清嗓子,念了起来。
待听完他念的那些话,众人的目光立时不善起来。
都知道宁王要对付晋王,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着急,在今夜就要行动。
捉拿晋王问罪?
真是可笑,晋王好端端地从岭南回来,剿灭了山匪,正是该庆功的时候。
他有何罪可问?
众人不服这诏令,老黑更是站了起来,摩拳擦掌地盯住了龙威。
出于武人的本能,龙威感受到了杀气。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龙威忙不迭朝后一退,连椅子都撞翻了,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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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二更,大概要到八九点,这里有话想同大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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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可爱在评论区指出伊人更新太少,虽然我觉得只比原来的更新少了两三千字并不算少,但是如果真的嫌少的小可爱,可以两天并一天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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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大家能够理解,过了城门对峙这个情节,后面速度就会恢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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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对自己的文负责,也是对你们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