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被火光惊醒,起来看热闹的百姓刚刚睡下,再度被吵醒。
这一回,是京城大街上,马蹄疾奔的声音。
在大火喧嚣过后,京城的夜,比以往每一个时候都要安静。
这种安静,如同破晓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
安静中,隐藏着惊人的爆发力。
仿佛只要有一根火线,便会炸出大团的火与热,让人炫目灼烧。
这马蹄之声,便是这样一根火线。
有好奇心重的百姓,透过临街的窗户朝外看去,被一箭射过窗子,箭羽直直插入人的胸口。
一箭毙命,却不知找谁说理去。
屋中女眷恐怖地尖叫起来,紧接着是哀哭,在夜色中格外骇人。
却没有人敢去查看一眼。
临街百姓连忙把窗户关牢,不敢再有半点好奇。
他们瑟瑟地蜷缩在高大的桌子底下,或者是衣柜下方,就是不敢对着窗子。
唯恐窗外再飞进箭矢,连死都不知道找谁报仇。
这样一支嚣张霸道的军队,不仅在深夜调动,还私自射杀百姓。
京兆尹府、龙骑营、城防军,乃至是各公侯府邸,却半点动静也没有。
或许这支半夜调动的军队,正是其中的某一支。
敏锐的人都嗅到了,某种不安的气息。
京城,恐怕要变天了……
婴孩的哭声哇哇地响起,很快变成低低的呜咽,似乎被怕事的父母掩住了嘴。
在这样人心惶惶的夜里,他们生怕这种哭声,会引来更多的灾祸。
一直到天色微亮,有龙骑营的小队士兵,手上高举令旗,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高声传令。
“京中混入盗匪作乱,平民百姓在家中等待乱事平定,不可私自出门!有违此令者,若被流寇所伤,后果自负!”
同样的一段话,在城中大街小巷来来去去地传播。
所以畏缩在家中的百姓,都清晰地听到了这话,却无人敢发出任何动静。
整座京城,一夜之间彷如死城。
家住得离龙府近的人,竟听到府中一个老者的哭喊,斥骂龙威不孝儿孙。
平头百姓哪敢再听下去?
只是借着龙府朝天升起的黑烟,悄悄地生起灶火,给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儿煮一点热饭。
那些闭门在家观望的百姓,最终经受不住饥饿,慢慢地开始生火做饭……
“熟了熟了,快把灶火灭了吧!”
一户小巷里的平民人家,孩子爹探出头在院子一望——
除了龙府附近的几家,借着黑烟混淆视听做起饭来,其余的人家几乎没冒出什么炊烟来。
他一下子便觉得,自己生火的炊烟太过显眼了,连忙命灶前的年轻妇人把火灭了。
“娃儿还小呢,这吃了生米不消化,若是病了连个大夫都不能出门找,可如何是好?”
那年轻妇人犹犹豫豫不肯灭火,只想着多烧一会儿,锅里的粥便能煮熟一些。
起码也要煮个八成熟,不至于把孩子的身子吃坏。
在她身旁,一个小小的孩子戴着虎头帽,苍白着脸,一双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锅里。
这顿饭原是一大早就该煮好的,可是他爹娘怕引来注目,一直拖到现在才煮。
把孩子饿得不得了。
孩子爹又探出头去,朝外看了一眼。
他既不舍得孩子生病,又怕这炊烟多燃一会儿,他们全家都要倒霉。
“你快一些,再快一些啊!”
他只能催促着年轻妇人快点煮粥,可是灶堂里的炉火不旺,妇人使劲扇火也不顶用。
孩子爹一着急,索性自己抢过了蒲扇,在灶前大力扇了起来。
“你留神外头的动静,要是听见脚步声,立刻告诉我灭火。”
“哎!”
妇人应了一声,习惯性地抱起孩子便要到院中去,顿了顿又把孩子放了下来。
而后一个人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到院中,留意外头的动静。
四邻无声,整座京城,仿佛都陷入了沉静。
她一下子觉得心头寒凉了起来,像是落进了一汪深井中,恐惧四面袭来。
吱呀——
妇人吓了一大跳,这才发现,是西边厢房的门开了。
她连忙走过去,朝外望了一眼,而后飞快闪身进了厢房。
“大嫂,你且等等吧,我男人正在煮饭,就快熟了。”
屋里坐着一位老妇,身形佝偻,一张脸蒙的严严实实,丝毫不嫌天热的样子。
她沙哑地低声开口,“有劳你了……”
年轻妇人正心惊胆战,见她这副沧桑模样,反而为她感慨了起来。
“大嫂,你命不好!我前脚把你捡进了家门,谁知道如今京城就出了这档子事?你大老远从边关赶回京城寻亲,这下京城一乱,就更加难寻了……”
这个老妇,是她前日在门口捡到的,就昏倒在她家门前。
被她捡回来的时候,老妇浑身恶臭,像是得了什么重病似的,一身脏兮兮的。
她男人不肯让她捡回来,还说要把老妇拖远一些,别脏了他们家的地。
可年轻妇人想着他们刚满周岁的儿子,又劝说她男人。
“你忘了大师给娃儿看的?说是咱们两个前世不积德,所以这一世生的娃儿才病弱。倘或咱们多做些善事,娃儿的身子自然会慢慢好起来。”
为了做这件大善事,他们夫妇把老妇人捡了回来,寻医问药。
这老妇人昨夜一醒,便说要回去找自己的亲人,说自己的亲人就在城中。
他夫妇二人不停劝她,说她身子还没好全,夜里走动更加不方便。
老妇人固是不听。
再到后来,便发生了一系列的乱事,老妇人想走也走不得了。
“咳咳……不会的。我的亲人很好寻的,我们家上百年了都住在那里,都住了好几代了……”
那老妇身子尚未痊愈,说话的时候还忍不住咳嗽。
年轻的妇人诧异道:“莫非大嫂还是有名望的人家出来的人?那你怎么会一个人从边关回来,还一身的病,差点没死在外头?”
她说话的时候,忍不住碰了碰鼻尖。
初见这老妇时的那股臭味,至今还有,只不过淡了些许。
她年轻不经事,也不知道这股臭味到底是什么病。
老人身上,可能都有些臭味吧?
她心里想着,便没有深究下去。
老妇似乎笑了笑,眼睛弯了起来。
倘若细看,那双眼睛还挺好看的,像个年轻女子。
“怎么会是什么有名望的人家?只是祖辈一直住在京城,侥幸有一块容身之地罢了……不过家里吃饭是不艰难的,等我回了家,一定好好谢谢你们夫妻二人。”
老妇似乎担心,年轻妇人会在眼下混乱的关头,把她弃之不管。
于是许诺她会有酬谢,试图让这年轻妇人善待她,直到她回到家里。
年轻的妇人只是笑了笑,“我回去看看饭煮好没有,你在屋里待着别乱走动,更别发出声响引来人。”
说着便慢慢小心地走出了厢房,回答了厨房里头。
待她出去之后,老妇面上的笑意,变得阴冷了起来。
她才离开京城不到一年,没到京城的局面,成了如今这般乱象。
百姓无知,说是圣上重病,京中生乱。
余下的他们便完全不知了。
可她心中明白,圣上病重,能生乱的除了那两位皇子,还有谁?
晋王,宁王。
老妇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她揭开身上层层包裹的衣物,将衣服凑到自己的鼻前,猛地一嗅。
鹰钩鼻显得有些刻毒,她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伴随这动作,面上的皱纹更加深刻。
这种臭味,是她身体腐烂的臭。
那种腐烂,起初是瘙痒的,而后烂到了没有知觉。
她日夜伴着这种味道,不凑近了使劲嗅,已经嗅不到臭了……
------题外话------
老妇人: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