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阿里木巴(1/1)

把无法安顿在了宁王府,天已经黑了,宁王又策马出了府。

法源寺一行,他没见着法源和尚,却想了许多。

既然问宁才人问不出什么来,他便去天牢问问那个楼兰侍卫,必定有所收获。

说走就走,临走前还命人,通知了天牢管事之人。

因为提前告知了,天牢里头难得点起了明亮的烛火,众人整齐地立在外头,等着宁王的到来。

不多时,暮色中一匹快马奔来,在门前停下发出嘶声。

宁王翻身下马,面上带着森冷之色,在烛火摇曳中看不真切。

“十多年前,可有一个宫中的侍卫,被圣上关押在此处?”

那管事的牢头一听,不由一愣。

天牢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的重犯,几乎是绝不可能释放出去的。

这里也不允许家属探监,等闲人想进来,没有圣上的御旨都是不行的。

他知道宁王亲自前来,找的必定不是一般的犯人。

却没想到,竟是这一位。

“有,有。请殿下随下官来。”

牢头一手秉烛,走在前头替宁王引路,一路朝着天牢最深处而去。

宁王一路朝里走,越走眉头蹙地越深。

那牢头一面走,一面道:“这个人犯一直是一个人关押,我们这些狱中当差的,也不被允许同他说话。这十来年过去了,还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殿下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一个十多年无人谈话的人,还会不会说话都未可知……”

“谁不允许你们同他说话?”

宁王问出这话后,看到牢头为难的面色,心中便有了数。

除了圣上怕丑闻泄出,还会有谁呢?

一个人十多年待在监牢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说话。

这种处境,不是宁王可以想象的。

那个人或许已经疯魔,或许已经痴傻,或许……

他不敢再想下去。

牢头领着他走到天牢的尽头,最阴暗湿冷的角落。

他自己似乎也很少来此,禁不住掩了鼻子,朝宁王连连道歉。

“对不住殿下,下官不知道此处这样气味腌臜。请殿下去外头稍待,下官命人他带到干净的屋子里去。”

阴森的牢房中,透过缝隙极大的铁筋栅栏,依稀可见里头坐着一个人影。

他衣着破烂,头发长而蓬松,面对着墙角安静坐着。

透过一扇小小的天窗,依稀可以看见他蓬乱的发丝中,有什么小虫在钻来钻去。

而那人像是没了知觉一般,一动不动。

“不必了,你退下吧。”

他朝那牢头摆摆手,牢头躬身退下。

“下官就在外头听候吩咐,殿下若有何需要,尽管知会。”

宁王点了点头,听着牢头的脚步声走远,才同那人说起话来。

“转过身来。”

那人纹丝未动,像是死了一般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依旧面对墙角坐着。

可宁王知道他还没有死。

他甚至知道,那人在听他说话,只是不肯回过头来罢了。

“本王是皇三子,你可识得么?”

那人听见皇三子这几个字,才有了些反应。

只见他肩膀微动,慢慢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被长发凌乱遮掩的脸。

那张脸又黑又老,像是这十多年没有清洗过,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模样了。

他的下颌拖着一把凌乱的胡子,上头还沾着些许食物的残渣,同样有小虫在上面乱爬。

那把胡子之中,他嘴唇翕动。

“皇三子,萧妃所出的皇子吗?”

他仔细在宁王的面上,试图辨认某些,来自他母亲的痕迹。

宁王眉头一蹙。

他口中的萧妃,便是当年的萧贵妃了。

宁王道:“萧贵妃之子晋王,乃是皇四子,怎会是皇三子?”

“皇四子?晋王?”

那人喃喃自语,口中咀嚼着这几个词,来来去去。

宁王知他十多年未与人说话,大约需要想想,便也不催促他。

那人却猛然抬头看他。

“那你是谁?皇三子是谁?!”

他分明在宁王的面上,看到了些许宁才人的模样。

宁才人的温婉眉眼,在眼前的男子身上,表现为俊秀,清润。

可他不敢确定。

他一个人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太久太久了。

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记忆中宁才人的眉眼,是真相还是幻觉……

“本王是宁才人所出,封号宁王。”

那人听见这话,眸子骤然眯了起来,像是要把宁王身上盯出一个窟窿。

宁王就那样站着,任由他上下打量。

“不可能,不可能……她的儿子,怎么可能还活在世上?怎么可能还封了王……”

他伸出枯如树根的手,抓住了自己蓬乱的头发。

“你骗我!她的儿子不可能还活着!”

他咿咿呀呀地叫着,像是野兽的嘶吼,又像是婴孩的哭泣。

宁王把手握在牢房的铁栏上,把脸凑近了他。

“你仔细看看。本王的面容,难道就没有一点像母妃吗?”

那人慢慢恢复了平静,试探地朝着宁王走来。

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异味扑鼻而来,宁王却没有退避开来。

那人伸长了脖子,把脸贴近他。

两张脸隔着铁栏,面对面,几乎碰到了一起。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那人这才相信了他的话。

他不禁仰头大笑了起来。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一直劝小姐随我回楼兰去,可她舍不得圣上,她甚至想把孩子的实情,全都告诉圣上。我同小姐说,这件事一旦说出,圣上必定会要了她和你命……”

说着看向宁王,浑浊的眼中竟流下泪水来。

“圣上留了你的命,他待小姐是真心的……倘若当初我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去寻小姐,去劝说她随我离开,她未必会落到那般地步!都怪我,怪我啊!”

宁王踉跄地朝后退了一步。

原来侍卫是想劝说宁才人回楼兰,才会频繁出入永巷,反而让贤妃逮住了证据。

倘若他不曾如此,贤妃也不会以为宁才人私通,更没有机会陷害宁才人……

那么一切,或许不是现在的样子。

或许在圣上身边承欢的,便是宁才人。

而深得圣上宠幸的皇子,便是他……

砰的一声,那人整个身子,撞上了铁栏杆。

他似乎情绪格外激动,却被外头等候的狱卒们,以为出了什么事。

牢头飞快带着狱卒赶来,便要打杀他。

“无妨。他只是太少同人说话,一时激奋罢了。把牢房门打开,再打一盆热水来。”

牢头收起了水火棍,有些犹豫。

“殿下,这个犯人非同一般。把门打开,他若伤着殿下如何是好?”

在牢头看来,一个被独自关押了十来年,几乎没和人说过话的犯人,跟疯子没什么区别了。

一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来,叫人不敢轻想。

宁王却蹙了眉头,那牢头连忙反口。

“是是是,下官遵命。”

说着指使身后的狱卒,一个拿钥匙开门,一个拔腿便去打水。

十几年没开起来过的牢房门,连钥匙都不好找。

那狱卒摸了半日,才摸出一把陈旧得褪了色的钥匙,插进锁芯。

抬水的狱卒也很快回来了,一大木桶的热水冒着白气,抬得那狱卒气喘吁吁。

他把水放到那人身前,宁王一摆手,众人便退了下去。

“你本名叫什么?”

他艰涩地咽了一口口水。

“阿里木巴。”

随后他走到那一大桶热水前,被蒸汽熏到面上的时候,浑身一激灵。

他看向宁王,仿佛在征求他的意见。

宁王轻轻一点头,他便迅速地捧起热水,近乎贪婪地泼在自己的面上。

他大约有许久未曾好好洗漱过了,面上经过热水的清洗,才露出本来的模样。

其实他的面容,还是生得偏向楼兰人的,一双眼睛极大。

只是掩映在须发之间,先前看不出来。

阿里木巴洗过脸后,像是脑子也清洗过一遍似的,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也不像方才似的鬼吼鬼叫。

“殿下,殿下!我有一件很要紧的事,要告诉你。你是楼兰王的儿子,你不是圣上的孩子!如果你在大周的日子不好过,你就回楼兰吧!”

这十多年他虽不知外头世事,可在大周皇宫中做侍卫那十年,宫中的密辛他也听多了。

一个没有母亲,没有母族的皇子,只有受人欺凌的份。

宁王能长大成人,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他以为宁王早就被圣上秘密处死,或者在后宫之中,被人欺凌而死……

宁王淡淡一笑。

“不好过的日子都过去了,而今的日子极好过。圣上病危,京中唯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皇子,便是本王。只要圣上一咽气……”

不知不觉,他已经改了称呼,不再称圣上为父皇。

他收住了地下的话,阿里木巴却睁大了眼。

“殿下,这是真的吗?那我们楼兰,岂不是凭空就夺了大周的万里河山吗?哈哈哈!楼兰多年入侵大周边境,寸土未得,没想到竟能如此轻易得到大周的江山!哈哈哈……”

他情难自禁地笑了起来,对这戏剧性的一切感到不可思议。

而宁王却觉得,他的笑声有些刺耳。

“母妃和楼兰王之间的事,你还知道什么?”

阿里木巴收住了笑音,努力回想起前尘往事。

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他也记得不太清楚。

“……楼兰王当时刚刚登基,要与国中最有权势的邸家联姻。邸家想把长女送进宫做王后,楼兰王却看上了次女,也就是殿下的母妃。小姐有了身孕之后,觉得对不起邸王后,便私自出逃,到了大周的边境……”

他说的这些,和圣上所说的差不多。

说完又捧起了桶中的热水,满头满脸胡乱擦拭。

若不是宁王在此,只怕他会把衣裳脱了,浑身上下洗一遍。

“最后一个问题。母妃死后,你为何把一切全盘向圣上说出?”

阿里木巴擦身的动作,忽然停滞了下来。

“殿下是在怀疑我的忠心吗?当时宁才人虽死,却被指责为通奸。我自小跟在她身边保护她,岂能让她蒙受这样的污名?!这才不得不告诉圣上真相啊……”

他几乎声嘶力竭,语气极其地诚恳。

一个为了自己的主子,被关在天牢中隐忍了十几年的总仆,他最不能接受的便是对他忠心的怀疑。

宁王点了点头。

“抱歉,是本王的疑心病犯了。”

阿里木巴松了一口气。

“只要殿下相信我,木巴便是死了,也是个英雄,而非卖主求荣的孬种。”

他若是真的卖主求荣,便不会蹲在这天牢中,一蹲就是十几年了。

而圣上没有要了他的命,或许就是看在他的忠贞份上吧?

宁王沉吟不语,阿里木巴蹲在地上,哗啦哗啦地捧水梳洗。

------题外话------

好啦好啦我承认,我承认这个名字来自于阿里巴巴……

嗷嗷,取名废的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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