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风斓吃了一惊,没想到一只眼的汉子如此凶恶,对一个老人家下手这么重。
她连忙起身半蹲在谢花卷身边,问道:“老丈,你没事吧?”
谢花卷一手捂着嘴,吐出来一口血水,血里掉了两颗牙。
原来二当家一巴掌,把他为数不多的牙齿打掉了两颗,此刻一边脸高高的肿起。
沈风斓将他搀扶起来,又朝着那二当家道:“床上躺的是我表姐,我们原不是一个娘的,生得不同又有何稀奇?”
二当家被她看了一眼,只觉得浑身都酥麻了。
“小娘子,你就别骗人了。瞧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哪来这等乡野的穷亲戚?方才那边村子里说白日见到了山鬼,还生得极美,不会就是你吧?”
二当家啧啧称奇,不知道眼前的美人儿,到底是人还是鬼。
不管是人还是鬼,他今日都要定了!
“来人,把这个小娘子带回山上去,就算是鬼二爷也认了!”
沈风斓连忙抽身后退了一步,几个要上前抓她的山匪愣了愣,又朝着她靠近。
她退无可退,身后倚着墙壁,蹙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人。
“住手。”
男子微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众人不禁朝着门外看去,只见一个青年男子穿着朴素的布衣。
他生得一双极有气势的剑眉,斜飞入鬓,带着一双灿若星辰的桃花眼。
那双眼在男子面上,未免显得太过媚态,而在他面上,却是恰到好处的俊美。
他脚步不急不缓,从院中走了过来。
虽是一身布衣,却有睥睨山河的气度。
眼看着他走过来,一群山匪看得傻了眼,竟忘了阻拦他。
“你是何人!”
还是二当家最先反应过来,爆喝一声。
这人从院子里走来,而他们方才进来竟都没发现,真是令人不敢细思。
轩辕玦笑了笑,朝着二当家身后一指——
“我是她相公。”
沈风斓蹙着眉头看他,隔着人群,朝他摇了摇头。
他不该出来的。
只要他不出来,那群山匪根本发现不了,他藏在哪里。
轩辕玦眸中含着笑意,同样回视她。
隔着人群,他们彼此就像什么也看不见似的,眼中只有对方。
那温情脉脉的气氛,竟叫人不忍心打扰。
二当家不悦地一声大喝,“小子,你还想阻止你二爷不成?”
轩辕玦摇头道:“我自知阻止不了,不过听说贵山头缺人手,不如用我换她。”
二当家上下打量了轩辕玦一眼。
“长得还挺高,就是说话怎么有气无力的?是个读书人吧?去去去,我们山头不要读书人!”
这是天悬峰大当家订下的规矩,说在这大山里头还能读书的,将来都有成才的机会。
他们天悬峰不能祸害读书人。
轩辕玦忽然朝他腰间掠去,飞快地拔出了他腰上明晃晃的大刀,在空中舞了几招。
他不擅用刀,更没用过这样大的刀,只能点到为止地比划了几下。
黑夜之中他的身姿,灵动而飘逸。
最后一招收势,他立在原地,把刀丢给了二当家。
二当家稳稳地接在手里,想不到看起来有气无力的男子,招数使得这么熟练。
不过他使的是剑招,如果给他一把趁手的剑,他必定能打得更好看。
二当家喝了一声,“好!有两三下功夫!”
沈风斓却忽然冲开了人群,跑到他身边扶住了他。
他身上简素的布衣,隐隐渗出了血迹,将衣裳渐渐染红。
方才舞刀那几下,他身上的伤口又崩开了。
二当家眉头一蹙,大步走上前来,一把扯开了轩辕玦的上衣。
这才发现,他浑身上下有无数的伤口,都用布带子裹着,血迹从里透出。
“你们两……果然是他们说的山鬼?”
边上那个小村子里的人,说那山鬼一个是美貌女子,还有一个分不清相貌的血人。
想必说的就是眼前的男子了。
这一身可怖的伤口,就是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也极少会经历。
眼前的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轩辕玦哑声道:“你看到了吧,如果我的伤好了,一定能给你们提供助力的。我跟你们走,她只是一个姑娘家,对你们山头没有用的。”
二当家看了沈风斓一眼,哪里肯放过这样绝无仅有的美人。
“不行,你们俩都跟我上山!到底是人是鬼,二爷还没研究清楚,不能让你们走!”
沈风斓道:“我们只是发生了意外逃到此处,正好从他们的祭祀山洞里走出来,并非是什么山鬼。”
见二当家有所犹疑,沈风斓又故意道:“你看他浑身的伤口,还能活多久?把他带上山也是浪费一副棺材,我跟你们走便是!”
她搀扶着轩辕玦,试图让他站得更舒服一些。
同时目光紧盯着二当家,希望他能同意自己的说法。
而二当家想了好一会儿,终于一拍脑袋。
“你们争什么争?谁让你们二选一了?两个都给我带走!”
说罢当先不耐烦地走出院子,带着被恩爱秀了一脸的不爽模样。
后头一众山匪上前要抓他们两,轩辕玦一手护住了沈风斓。
“我们伤的伤弱的弱,这里是你们的地盘,我们跑不了的。我们自己走,不劳烦诸位。”
那群山匪听这话也没错,便点了点头。
“可别给我使什么歪心思,不然你们两谁也活不了!”
两人便互相搀扶着,被山匪们朝山上引去。
“谁让你出来了?你一身的伤,还逞什么威风?”
沈风斓压低了声音,气息吐到了他的耳畔,在夜风中微暖。
“夫人的意思,是夸为夫方才很威风吗?”
一个走在他们身旁的山匪,不小心听见了轩辕玦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
沈风斓不悦地瞪了那人一眼。
那人呆了呆,被她瞪了反而有些欢喜。
原来真正的美人,就连瞪人都这么好看……
“好歹你我还在一处,只要在一处,总归会有办法的。”
轩辕玦压低了声音,凑到她的耳畔,嘴唇微微扫过她的耳垂。
“便是死,黄泉路上有你相陪,也不足为憾……”
山路陡峭,奇怪的是,这些山匪并不往稍平缓些的地方走。
反而越走越崎岖。
最后走到一处近乎垂直的石壁前,众人停下了脚步。
只听二当家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石壁上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风斓抬头往石壁上看,只见无数根儿臂粗的藤条从上坠下,呼啦啦便落在众人眼前。
二当家抓起一根藤条,正要朝上爬,忽然想到了沈风斓二人。
一个浑身都是伤,一个柔弱女子。
叫他们爬藤条到山顶上,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低着头想了想,忽然运足了气,朝上头大吼一声。
“吊个篮子下来!”
上方便没了动静,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巨大的藤篮吊了下来。
“上去吧!”
二当家催促着他们,待见到他们的藤篮被拉上去之后,这才伸手抓了藤条往上爬。
沈风斓和轩辕玦站在巨大的藤篮中,被缓缓朝着山顶上拉去。
他们身旁皆是山匪,手脚麻利地顺着藤条往上爬,很快就超过了他们。
耳畔夜风吹来,沈风斓从石壁上望下去,入眼是一片黑暗。
这附近住的百姓少,又都贫苦,夜里多半不舍得点灯。
故而是一片黑暗。
这片什么都看不到的黑暗中,只有无数奇形怪状的树木影子,犹如黑夜中阴森的鬼怪。
要想从这个地方离开,只怕是难如登天……
她正出神着,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将她朝上一带。
原来是到了山壁上的一个石洞,洞中两边点着火把,有汉子笑着迎了上来。
“二哥,今日可有什么好货色?”
那汉子走上前来,面目黧黑,牙齿笑起来煞白。
他一眼看见了轩辕玦。
“这个不错,生得比大当家还好看!”
说着便上前一拳伸来,像是要试探试探他的功夫。
那拳头只使了三分气力,却在触碰到轩辕玦身上之前,被一只细嫩的手紧紧握住。
那手因为用力过度,手上的青筋微微隆起
仍然可以看出,是极秀美的女儿家的手。
沈风斓从斜刺里走出来,那汉子一愣,她顺势用力将他的拳头推了回去。
“他受了重伤,浑身都是伤口,请你先别碰他。”
那汉子这才往轩辕玦身上看去,见那一身布衣被鲜血染红了一半,心中诧异。
“二哥,这怎么回事?是你们把他打成这样的?”
天悬峰年年下山掳人,因为不愿意上山而挨打的人很多,但从来没有动过真格的打。
轩辕玦身上却是一处处刀伤,还是要命的那种伤口。
二当家连忙嗐了一声,“你胡说什么玩意呢?这两个人是我捡来的,捡到的时候已经伤成这样了!那群山民说了,他们是从祭祀洞里出来的!”
那汉子又朝沈风斓看了一眼,而后将二当家拉到了前头,避过人边走边说。
“二哥,这两人什么来头?我怎么看着,不像是普通老百姓呢……”
“你这不废话呢么?老百姓能长成这样啊?我看是不是人还不一定呢……”
沈风斓二人被那些山匪带着,慢慢朝着山洞里走去。
听得耳边山匪们的谈话,才知道方才那个男子是三当家。
沈风斓朝轩辕玦看了一眼,两人对视,而后一左一右地观察起了路线。
山洞里头道路盘曲,不知转了几个弯,又不知过了多少岔路。
众人终于从山体中走了出来,眼前豁然开朗。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若是百尺之楼便可摘星,那眼前万丈石壁的峰顶,的确让人有伸手摘星的错觉。
倘或今日不是被一群山匪掳来,那这样的美景,一定让人流连忘返。
星空底下,有一片错落的屋宇,二当家等人将他们带了过去。
“小娘子,我们大当家还缺一个压寨夫人,可惜他对那些庸脂俗粉都看不上眼。若是大当家看上了你,你就能永远留在天悬峰看星星啦!”
二当家的笑声从前头传来,身旁一众山匪也笑了起来。
沈风斓蹙着眉头,一言不发,只是搀扶着轩辕玦。
轩辕玦冲她摇了摇头。
暂时还不必得罪这群山匪,且看看那大当家是何等人物。
众人走进了一间极大的厅堂,上头还挂着牌匾,写着忠义堂。
厅堂正中摆了一张极大的方桌,约莫能坐下几十号人。
那最上首的位置摆了一张圈椅,上头搭着一整块虎皮,一个青年男子仰面倒在上头。
听见众人的脚步声,那男子头也没抬,只是顺手从一旁捏起酒杯。
“老二今日主动来忠义堂,想是收获颇丰咯?”
要是掳不到什么人,他是不会主动过来找骂的,只会等大当家叫他才来。
二当家哈哈大笑。
“男丁倒是不多,但是我为大当家的掳来一个天仙,正好做咱们的压寨夫人!”
那仰倒在圈椅上的男子,忽然把酒杯一掷。
“都说了不要压寨夫人,你哪儿弄来的就给我送回……”
他直起身来,忽然看见站在二当家身后的沈风斓,说了一半的话不禁咽了下去。
眼前的女子美貌不似凡人,叫人多看一眼,似乎都觉得亵渎。
他不禁愣神,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把方才的话忘到爪哇国去了。
“这姑娘是……”
二当家尚未开口,只听沈风斓道:“我不是姑娘。”
他朝沈风斓看去。
“我已经嫁人了,我有相公。倘或你们真的还讲究什么忠义,我想你们不会做出逼妇人改嫁的恶事。”
沈风斓直直地看向上首,那个被称作大当家的青年男子。
他生得面目俊朗,带着微黑的健康肤色,也带着这十万大山的的灵气。
此刻正好奇地回视她。
她身为女子,又站在下首看他,目光中的凌人气度却丝毫不减。
这绝非一个普通的女子。
“老二,她说的是真的吗?”
二当家唯恐又被责骂,忙解释道:“是……唉,不是。大当家的,她男人快死了,那不就是寡妇吗?寡妇再嫁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就违背忠义了?”
说着忙把轩辕玦一推,他身子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上。
“大当家的,你看看,这不是快死了是什么?”
沈风斓看了二当家一眼,目光森冷,而后上前把轩辕玦扶住了。
“这两人是从山民的祭祀洞里出来的,就算我们不掳来,他们也是要被山民当成山鬼杀了的!大当家您一句话,要不要压寨夫人?若不要,我连夜就把他们送下山喂蛇!”
“胡闹什么。”
大当家没好气地走了下来,看了看轩辕玦身上的伤口。
再看这两人的容貌气度,和这十万大山格格不入,显然不是本地人。
他看着沈风斓,后者似乎因为行了太久的山路,额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她秀丽的发丝粘额上,看着让人格外想伸手,将她的发丝拂到耳后。
这样想着,他就真的伸出了手。
沈风斓偏过头去,那只手便摘下了,她发间一枚小小的金色发钿。
“把这东西拿去给四娘看看,她说不定认得!”
男子有些许尴尬,将那枚发钿随手递给了一个属下。
沈风斓见那方桌旁摆着椅子,便朝那大当家道:“他的伤口又崩开了,可以让他坐下再说话吗?”
大当家愣了愣,觉得沈风斓不冷言冷语的样子,别有一番美好。
“哦,你坐吧。哦……他也可以坐,大家都坐吧!”
他为自己不小心的结巴感到挫败,气恼地一挥手,回到了上首自己的座位。
没一会儿,厅堂外头传来一道风骚妖娆的声音。
“死鬼,你终于决定娶老娘当压寨夫人了吗?还给我买这么好的首饰!”
众人都朝门外看去,只见一个约莫三十上许年纪的妇人,扭着水蛇腰走了进来。
待见到一屋子的人,她没好气地站直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大当家送给我礼物,让我过来吗?”
怎么有这么多坏事的人。
大当家一听这话,便知道是传话的人说岔了。
“咳咳……四娘,那不是送给你的。你可认得这是什么东西,什么人才能戴得起?”
被称作四娘的妇人,一手捏着那枚发钿,同时眼珠一转。
她很快便在一群糙老爷们中,发现了沈风斓的存在。
便扭着腰走到她身旁,见她身边还坐着一个极俊美的男子,浑身是血地靠在椅子上昏迷不醒。
“这首饰是她的?”
四娘带着敌意打量了沈风斓一眼。
比她美貌的女子都是狐狸精,这是四娘一直秉承的歪理。
大当家嗯了一声。
“山寨里只有你一个女子,你若是不认得,那便没人认得了。”
四娘嗤笑了一声,将那枚发钿放在桌上,而后狠狠掐住了沈风斓的下巴。
“废那个劲做什么,直接问她不就是了?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杀气来,沈风斓吃痛地仰起了头,只觉得她的手像钢铁一样冰冷。
“四娘住手!”
大当家连忙喝了一声,四娘听见他紧张的声音,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她追了他两三年了,他就是不肯娶她。
二当家从山下不知掳了多少女子来,他正眼也没看一眼,就让人送下山去了。
原以为他对自己还是有情的,没想到今日来了个这样绝色的美人,他就把持不住了!
四娘气急,手上一用劲,将沈风斓甩了出去。
她的身体被摔到了地上,顿时意识模糊了起来,眼前一片迷雾。
昏倒之前,她隐约听见四娘刻薄的声音,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我使了几成力气我自己不知道吗?哪有这么娇柔的,八成是装晕!”
……
沈风斓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十分亮堂,大约在正午的时间。
她躺在一张铺着棉褥的小床上,头顶是陌生的木头房梁,让她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屋子里有个穿着长衫的男子,正在看着炉子,炉子上熬着一盅药。
见她醒来,那男子笑道:“你醒啦?”
说话的神态颇为斯文,和她昨夜见着的那些山匪,气质完全不同。
“你是……”
那男子随手拿起一把蒲扇,一边扇着炉火,一边对她自我介绍。
“我是这天悬峰上唯一的大夫,排行十三,大家都叫我十三大夫。”
沈风斓大概明白,他说的排行是什么。
就好像她昨夜见到的大当家、二当家和三当家一样,是在山寨里地位的排行。
这小小的山寨,竟然还有大夫。
“十三大夫,昨夜和我一起来的男子,他现在在哪里?”
十三大夫看了她一眼,面上带着温和笑意。
“不怕跟你说句老实话,昨夜我在忠义堂见着你的时候,就一种感觉。那就是,你相公死定了!”
沈风斓心中咯噔了一声。
只听十三大夫又道:“别说是他们了,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姑娘。也只有你才配得上我们大当家,能做天悬峰的压寨夫人。所以我当时想,你相公是死定了。”
毕竟强娶了别人的妻子,那肯定不能把对方再留在山上。
他又受了那么重的伤,只要不予理睬不给饭食,死是必然的事。
“不过现在嘛……”
“现在如何?”
沈风斓紧盯着他的眼睛。
“现在你做不成压寨夫人了,我们把你们掳上来也不能吃亏不是?听二当家说你相公会些功夫,把他治好了说不定是山寨的一大助力。”
沈风斓听得一头雾水。
她不明白他说什么,为什么她不能当压寨夫人了?
不过她清楚地听到了,十三大夫说会把轩辕玦治好,这就足够了。
见火候差不多了,十三大夫把药炉子熄灭,用一块棉布把药罐子端了过来。
“快把这安胎药喝了吧,昨儿四娘那一手,差点没把你的孩子摔没了。”
他说起来还心有余悸。
昨夜四娘将沈风斓甩出去之后,沈风斓躺在地上就不动了。
四娘破开大骂,说她是故意装柔弱,骂了半天没见动静。
还是十三大夫起了疑心,给沈风斓把了把脉,这才发现她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
“安胎药?”
沈风斓自己丝毫未查,没想到腹中又有了一个孩子。
“是啊,才两个月。算你命好,未满三个月的胎是最容易滑胎的。四娘那一手那么狠,你竟能保得住孩子,也算是福大命大。”
沈风斓算了算日子,眼下已经要过了五月,这孩子是在三月出服时有的。
倒真是凑巧。
“我们大当家今年还不到三十的年纪,还没娶过妻呢!总不能叫他头一回娶妻,就给别人养孩子吧?”
沈风斓心里略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
否则不仅她难以脱身,轩辕玦更有生命危险。
十三大夫又碎碎念了好一会儿,在这山寨里他排行十三,地位也不算太低。
可就是没有人愿意跟他说话,都嫌他文绉绉的,又啰嗦。
若不是医术好,谁肯服他这十三当家?
便是一个排不上名号的小喽啰,也比他能打些!
好不容易遇着沈风斓这么个人,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自然说得上话。
沈风斓便从他口中,了解了不少山寨的消息。
这天悬峰也是隶属于钦州灵山县,因为地处十万大山之中,山民难以靠耕种自力更生。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全民成匪的局面。
他们只能靠打劫过往的商队,还有押货的镖局,乃至是官家的货物来生存。
从前也有劫过往京城送的贡品,当时灵山县不得不派兵来剿匪,到了天悬峰下就只能望而兴叹。
剿匪之事自然不了了之。
一直到如今,天悬峰已经换了好几波山匪。
本来是附近的山民占山为王,随着优胜劣汰,而今这一群人几乎都是慕名而来的好手。
他们可不像普通的山民一样,是拿性命来抢掠,过得一时算一时。
与之相比,他们更多了一些组织性和纪律性,几个为首的当家都很团结,天悬峰在十里八乡的名气也就打出来了。
沈风斓心中暗想,就光凭攀着藤蔓爬上山这种交通方式,身手不够好的,自然会被淘汰。
留下来的只能是精英了。
“十三大夫,我已经没事了。我相公在哪?我想去看看他。”
十三大夫好不容易找到人说话,见她心里只顾着去看轩辕玦,不免有些失望。
“好吧,不过得先把药喝了!”
沈风斓端起碗来一饮而尽,等她出去之后,十三大夫才回身看见桌上的清粥。
“糟了,忘记叫她吃饭了……”
他喃喃自语。
沈风斓走出自己的屋子,顺着一排茅檐走过去,果然看见谢花卷给的那身衣裳晾在门外。
她走进屋子,正看见一个妇人坐在床边,认真地打量着床上的男子。
妇人微微躬着身,脸朝床上越凑越近,沈风斓忙轻咳了一声。
那妇人吓了一跳,转过脸来,才发现是沈风斓。
沈风斓也是这才发现,那个妇人不是旁人,正是昨夜将她摔在地上的四娘。
四娘忙从榻边起来,给她让了一个位置。
“放心吧,十三大夫给他上过药了。他年轻体健的,要不了多久就能好。”
说着嘴里嘀咕了一声,什么男人家皮肤也这么好之类的话。
沈风斓隐约听见了,只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朝着她福了福身。
“有劳四娘照看。”
四娘原以为经过昨夜之事,这美貌的小娘子定要记恨自己了,没想到她还这般有礼。
当下便有些不好意思,又从怀中摸出了那枚发钿。
“这是你的东西,还给你吧。昨夜是我对不住了,不知道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沈风斓将她的手推了回去。
“四娘若是喜欢,就当我送给你的见面礼了。听说这山寨上只有四娘一个女子,还请你不要嫌弃。”
美人爱俏,像四娘这样年纪不小,还风韵犹存的女子,就更是爱打扮了。
果然,她一听沈风斓要把发钿送给她,面上不自觉露出了笑意。
“那我就不同你客气了,这山上的确只有我一个女子,将来你要在这里生产,少不得还是得我帮你!”
她大大方方地笑了笑,似乎想拍一拍沈风斓的肩膀,那手停在半空又收了回去。
差点忘了,她腹中还有个孩子。
这一拍孩子再出点什么事,那她可就真成了杀人凶手了。
她讪讪地收回了手,“我先出去了,粥在桌上,等他醒了你自己喂他好了。”
说着便朝门外走去。
沈风斓这才坐到了床边,见轩辕玦的面色好看了许多,不禁轻轻一笑。
忽然觉得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
沈风斓一惊,忽然反应了过来。
“好啊,原来你早就醒了!”
她压低了声音,有些嗔怪地打开了他的手。
轩辕玦无奈地蹙着眉头。
“也不算太早,就在四娘盯着我看,说男人家怎么能长成这个样子的时候。”
以方才四娘盯着他的姿势,他要是睁开眼来,的确很尴尬。
轩辕玦的目光落向了她的腹部。
“她说你有身孕了,是真的吗?”
沈风斓想了想,上个月的月信的确没来,这个月她疲于奔命地寻找轩辕玦,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现在想想,的确是早有征兆了。
“嗯。近来嗅到怪味就恶心作呕,起先还不觉得,现在才知道是身孕的缘故。”
这个孩子来得很幸运,也很不幸。
幸运的是孩子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不幸的是,他们尚不知自己接下来会如何……
“先前醒来的时候,我告诉了四娘,我们是从京城来游山玩水的。我是个纨绔公子,你是我的夫人。不小心遭遇山匪劫道,府中家丁护卫我们逃了出来。”
沈风斓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告诉她,你叫什么名字了不成?”
轩辕玦掩着口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我告诉她,我叫王夬,夫人叫王斓儿。”
沈风斓禁不住好笑,没想到轩辕玦有朝一日,竟然能用上王夬的名字。
这原是她当初心怀不忿,故意给猫儿起的名。
“我记住了。起来喝点粥吧,你是不是饿了一夜都没吃东西?”
沈风斓扶着他坐起来,而后自己的肚子咕噜了一声。
轩辕玦略有些吓到,而后想到,这并不是腹中的孩子发出的声音。
是沈风斓饿了。
“把粥端过来。”
他笑了笑,沈风斓手里端着粥碗,轻轻吹了一口才喂到他嘴里。
这叫她忽然想起,从前她受伤时,都是轩辕玦给她喂粥的。
而今反过来了。
“我吃了一口了,这一口你吃。”
轩辕玦只吃了一口,第二口就不肯吃了。
沈风斓只好送进自己嘴里。
约莫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她近来总觉得自己饿得快,连清淡如水的白粥吃着都觉得香。
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起来。
轩辕玦忽然眉梢一挑,朝一旁的菜碟子里看去。
只是一道山中人腌制的野菜,和白粥相比,看起来也格外有滋味。
他故意挑剔道:“菜多一点。”
沈风斓一愣,忽然想起轩辕玦第一次,给她喂粥的场景。
她那时就和轩辕玦说,肉松多一点。
这样想着,她不禁翘了嘴角,笑得一脸甜蜜。
“知道啦。”
轩辕玦当初是怎么回答她的来着?
她忘了,只知道他嘴硬,但是手上还是加多了肉松的分量。
沈风斓用筷子在白粥上加了些野菜,而后小心地将一勺粥,喂到了轩辕玦嘴边。
他心满意足地张口。
似乎昨日还在朝不保夕,今日忽然有了这样的一处小屋,能让他们在里头养伤。
这份美好,叫人不舍得打扰。
大当家不知何时走到廊下,透过窗子的缝隙朝里一望,见那夫妻二人琴瑟和谐的模样,不禁露出一个笑容。
他很少露出过这样的笑容,叫一旁的二当家看得不寒而栗。
“大当家,你笑什么?羡慕人家夫妻,那你也娶一个啊!”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替大当家的人生大事忙碌着,却始终没能成功。
越是不成功,越成了他心里的执念。
大当家一下子收回了笑容。
“要你管?你有那个心思,不如早点给自己娶个媳妇,你可足足大我五岁!”
他没好气地说着,背着手转头就走。
二当家跟在身后道:“就我这个模样,哪个姑娘看得上我啊?强扭的瓜不甜,你就不一样了,那些姑娘都看得上你啊!”
根据以往的经验,那些山下的女子刚被掳来都是哭哭啼啼的,等见了大当家就都同意了。
偏偏他们大当家的不争气,一个都没留下来。
大当家一边走,嘴里一边嘟囔了一句。
“谁说姑娘都看得上我?那个姑娘不就看不上我吗?”
二当家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了,他说的是沈风斓。
“大当家,她不是姑娘,她有相公的。咱们山上的弟兄讲的是忠义,怎么能做出逼妇人改嫁的恶事了?关键人家都有孩子了,大当家的,你可不能干这种事啊!”
二当家前半截说的话,正是沈风斓昨夜在忠义堂说的。
后半截的话是他自己加的。
他是个最喜欢孩子的人,听说沈风斓腹中怀着孩子,便打消了拆散人家夫妻的想法。
大当家啐了他一口。
“我多早晚说要逼人改嫁了?再胡说八道,把你当蹴鞠踢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