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宫中春宴这一日,沈风斓尚未准备妥当,莫管事已经递了帖子进来了。
“娘娘,兰公主在外求见,沈三小姐也求见。”
兰公主是沈风斓自己请来的,她多次递帖子想来晋王府,都被拒之门外。
这次沈风斓主动请她,她高兴得不得了。
沈风翎则是沈太师让她来的,怕她独自入宫莽撞丢脸,所以把她交给了沈风斓来照顾。
这样细算下来,沈风斓参加此番春宴,真是操劳。
她既要照顾云旗和龙婉,还要照顾沈风翎这个不懂事的妹妹,更要提点兰公主这个行事放荡的女子。
一个人照顾四个人,她想想就觉得可怕。
“你把她们都请进来吧,把兰公主请到楼下正厅,我在那里见她。三妹的话……请到大公子和大小姐那边,让古妈妈照看着便是。”
萧贵妃交代她的任务要紧,得先把兰公主搞定才是。
“浣纱,去把我前几日备好的,那件白色缕金裙拿来。”
她自家身上已经穿戴整齐,却不知再拿一件衣裳出来,是要做什么?
莫管事听见这话,只道是女眷的事情他不懂,便依言去请兰公主二人。
等沈风斓下楼的时候,兰公主已经在厅中坐下,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沈侧妃,你这屋子可真是雅致得紧!本公主以为,大周最好看的屋子,不过就是皇宫罢了。想不到你这一处,更加好看!”
小小天斓居,哪里能和皇宫相提并论?
真不知兰公主是真心喜欢,还是故作粗枝大叶,说这等犯忌讳的话。
“汉人的建筑艺术博大精深,大而富丽,自有富丽的美。小巧玲珑,也有玲珑的美。”
她轻巧地把这话带了过去,又朝兰公主身上一看。
“就像公主的楼兰服饰,我虽然很少见,但也觉得好看。晋王殿下曾经给我带过一条纱丽,据说是你们楼兰女子最喜欢的。”
“原来沈侧妃喜欢纱丽?你不早说,我可以送你!”
兰公主听了饶有兴致,依着礼尚往来的规矩,也夸奖大周的服饰。
“其实本公主也很喜欢你们汉人的衣裳,大大的广袖,看起来像仙女似的。”
沈风斓一笑,眸中闪过一丝奸计得逞的笑意。
“既然兰公主这么说了,那我就不怕唐突冒昧了。”
她一挥手,浣纱从一旁走上来,手里捧着一件白色的汉人衣裙。
“这是按照公主的尺寸,量身定做的衣裳。不瞒公主说,这是圣上的意思,希望公主偶尔也能入乡随俗一些。公主瞧瞧这衣裳,若是喜欢就收下吧!”
这衣裳从料子到刺绣,再到剪裁尺寸,每一样都是沈风斓精心看着做出来的。
比做她自己的衣裳,更用心百倍。
兰公主眉梢一挑,看不出是欢喜,还是不满。
又或者,她只是有些惊讶罢了。
“这衣裳很好看,我们楼兰人喜欢白色,沈侧妃能顾及到这一点,本公主很高兴。既然这是沈侧妃送的礼物,那我便收下了!”
“只是……”
她媚眼生波,斜了沈风斓一眼。
“只怕圣上的意思,不单单是希望我穿你们汉人的衣裳吧?他是不是还希望,本公主能在今日的春宴上,挑到一位如意郎君?”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沈风斓默认似的点了点头。
她本就明白,兰公主若是有意偏要嫁给宁王,这一招根本没用。
圣上和萧贵妃要司马当做活马医,她也只能奉陪。
兰公主手里握着那衣裙,忽然一把掀了自己头上的圆帽,一大束细长的辫子散了下来。
“烦请浣纱姑娘,替本公主更衣,再替本公主梳个汉人女子的发髻吧。”
她答应得未免太痛快了,让沈风斓更加觉得,萧贵妃打错了主意。
“去吧。”
沈风斓略摆了摆手,浣纱把兰公主带到了厢房之中,更衣梳妆。
趁着这个当口,沈风斓往云旗和龙婉的屋子走去,同沈风翎说几句话。
才走到屋子外头,便听见了云旗奶萌的童音。
“三姨,你今日也要进宫赴宴吗?”
尚未听到沈风翎的回答,只听见龙婉气哼了一声。
“哥哥,你为什么同她说话?难道你忘记了,她说你是傻子来着!”
龙婉的记性可好了,百日宴上一场小小的风波,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看着沈风翎在自己面前,越发没了好气。
沈风斓连忙走了进去。
“龙婉,娘亲教你的话,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她一向不对孩子凶悍,就算是教育他们,最多也就是严肃一些。
感受到她严肃起来的语气,龙婉立刻乖乖缴械投降。
“娘亲,我错了。”
龙婉慢吞吞地应着,然后看向沈风翎,可怜兮兮地垂着眼睛。
“三姨,我方才是胡说的,你别放在心上了,好不好?”
小小的孩子,声音又软又梦,充满了奶香气息。
沈风翎本就是有愧的,哪里好意思指责她?
更何况,她今日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做。
“不妨事,龙婉说的也没错,从前是我口无遮拦了。二姐姐,你别怪她,要怪就怪我吧。”
沈风斓有些诧异地看她。
大哥说沈风翎近来懂事多了,她还不信,想着能不惹事也就罢了。
谁想听她现在这番话,说得又得体又宽和,和从前判若两人。
这还是沈风翎吗?
“二姐姐,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沈风翎略带羞意,微微低下了头。
沈风斓顺着看过去,只见她今日穿了一袭浅红的春裳,绣纹小而精致。
腰间只系了一块垂丝璎珞,既不俗艳,又显得沉静大气。
“只是觉得你今日这身衣裳,穿起来很衬你,很好看。”
沈风翎也没有得意,只是如实回答。
“这是母亲命人替我做的衣裳,母亲是世家小姐出身,对于衣裳首饰的眼光在我之上。唯有穿母亲安排的衣裳,我才敢放心入宫。”
否则她时时刻刻还要担心,因为穿戴的不周全,被人耻笑了去。
耻笑她倒罢了,耻笑太师府的尊荣,那沈太师如何能放过她?
这话说的依然得体。
沈风斓心中却隐隐有异样之感。
她这番改变,未免太快,也太彻底了。
难道真是年岁渐长,经历了一些事情,所以现在大彻大悟了?
“沈侧妃,你来看看,本公主穿你送的衣裳好看不好看?”
沈风斓来不及细想,兰公主的声音已经传来了。
“走吧,我带你去见见兰公主。”
沈风翎点了点头,两人一同出了屋子。
她方才进府的时候,隐约听见下人说,兰公主也来求见。
可惜莫管事分别引她们进来,兰公主在前,她未能见到对方尊荣。
而今要相见了,又有些紧张。
都说这个兰公主放荡不堪,大殿之上搔首弄姿跳胡舞,露着大腿坐在殿上。
京城之中的贵公子,无人敢娶。
而先前人人都传她要嫁给宁王……
无形之中,她对兰公主产生了些许敌意。
只见天斓居的院子里头,一袭白色衣裙的女子,在院子转着圈。
她的广袖随风飘摇,宽大的裙摆,随着转动成了一个圆。
映着翠绿的美人蕉,红艳的海棠花,仿佛是一只洁白的蝴蝶在翩迁飞舞。
那画面,充满了春日的生机。
沈风翎万万没想到,初见兰公主的第一眼,就如此出乎她的意料。
说好的放荡不堪呢?
说好的露大腿呢?
“这件衣裳很适合你,浣纱给你梳的飞仙髻,也很衬衣裳的仙气。”
沈风斓夸赞了她几句,见她看着自己身后的沈风翎,又为她们引见。
“这是我的三妹,闺名风翎。风翎,这是楼兰的兰公主。”
两人厮见过,沈风翎朝兰公主行了礼,兰公主不免有些吃惊。
沈风斓的妹妹……和她差得还真多。
乍一看,完全是两个没有关联的人。
若仔细看,便能看出眉宇间隐约有些相似,的确像是有血缘关系的姊妹。
眉眼生得如何是天定的,但是绝色美人与普通女子之间,差距更多的是气度。
沈风斓与沈风翎之间的差距,大概有十个她拓跋兰儿。
“原来是沈侧妃的妹妹,生得和你有些相像,倒比你灵巧活泼些。”
沈风翎有些诧异,这还是头一遭有人把她和沈风斓对比,而后夸赞了她的。
哪怕是客气话,她听得也很舒服。
“哪里,兰公主美艳动人,才是叫风翎惊艳。”
两个平时都不怎么客气的人,凑在一处客气了起来,叫沈风斓听得直起鸡皮疙瘩。
“好了好了,别在这里互吹互捧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进宫吧。”
三人出了晋王府,各自上了三辆马车。
晋王府的马车在前开道,兰公主的马车和太师府的马车,紧随其后。
到了宫中之时,果然已经有许多宾客到了。
沈风斓三人的到来,无疑引起了众人的热烈关注——
别误会,这三人,说的是她和云旗、龙婉三人。
至于兰公主和沈风翎,都属于名声不佳的,在京中女眷里交游又少。
好在今日两人都着意打扮过,略引得了些许注目。
更因为她们是沈风斓带来的,众人不好轻慢,勉强将她们融入了进去。
沈风斓四处观望,没见到萧贵妃。
这是萧贵妃主持的春宴,她只留了一个椒香在这主事,自己跑哪儿去了?
好不容易摆脱套近乎的女眷,沈风斓总算是在一处水榭之中,见到了萧贵妃的踪影。
她正自在地歪在一张贵妃榻上,举着一只琉璃水晶杯,杯中是暗红的酒液。
那酒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醇香,沈风斓鼻翼翕动。
竟是楼兰使臣敬献的葡萄美酒。
“母妃好生会躲清静,那么大一个摊子交给我,自己就到这里来享福了。”
萧贵妃歪着脑袋,慢悠悠地看她一眼。
“谁让你来了?你不在宴席上,谁来看着兰公主,让她安分地招蜂引蝶?”
沈风斓忍俊不禁。
“我来的时候,她正在招蜂引蝶,可惜都是母的蜂蝶。早就同母妃说过了,兰公主铁了心抹黑自己,不是换件不露大腿的衣裳就有用的。”
你露或不露,大腿就在那里,不喜不悲。
萧贵妃嗔她,“就你会躲清闲。罢了,本宫已经尽力了。实在不行,就另想法子吧。对了,你方才过来的时候,看见宁王不曾?”
沈风斓低低地嗯了一声。
“看见了,衣裳举止都还正常。以宁王的才貌风度,想必引诱一两个贵族小姐喜欢上他,不是什么难事。”
萧贵妃听着她这话,暗含讽刺之意。
“喜欢宁王的贵族小姐当然有,是宁王他不肯要,有什么法子?除非哪家小姐的父亲主动跟圣上提,求来一个赐婚什么的,那宁王就逃不掉了。”
小姐们可能会一时迷了眼,百官公侯可不会这么蠢。
萧贵妃说着,又道:“若是此番春宴成不了事,那过几日就再办个诗宴。宁王对于诗词上有些造诣,正好能为他展才。”
这要是不清楚缘由的人,只怕要误会宁王才是萧贵妃的儿子。
做母亲的心急,恨不得自己的儿子早日娶媳妇……
沈风斓就是为了避宁王,才走到这里来的。
想着宴上久无人主持也不像话,便央请萧贵妃同去。
“母妃,走罢。今日是你办的春宴,你再不露面,旁人该笑话了。”
萧贵妃已有了两成醉意,香腮带赤,点了头跟着她往御花园去……
正在席上赏花的兰公主,百无聊赖地用花瓣扫自己的面颊。
她手里拈的是一枝红艳的海棠,鲜花配美人,衬得她的容貌比花更艳丽。
瞧她安安静静的模样,也不像是外间传说的,那么放荡不堪。
便有好心贵族公子同她搭话。
“兰公主很喜欢海棠花吗?”
这是一句算不上高明,也算不上低劣的搭讪。
就和眼前的男子一般,合中身材,面庞生得端正秀气。
仅此而已。
兰公主抬起脸来,微微眯着眼见,笑意妩媚又热烈。
“不喜欢。其实我喜欢石楠花,可是宫里没有。”
接到兰公主的媚眼,那位公子一愣。
“石楠花?这种花又小又白,乃是路边的杂花罢了……不过公主喜欢的很别致,与旁的女子都不同,也好。”
“好?”
兰公主诡秘地一笑。
“难得你这么有眼光,你坐下,本公主告诉你一个秘密。”
被邀请的公子微微一喜,顺从地在她旁边坐下。
“你知道,本公主为什么喜欢石楠花吗?”
“为什么?”
“因为啊……”
兰公主拖长了尾音,声音放大了一圈。
“石楠花的气味,闻起来就像云雨后的味道,令人精神振奋呢!这位公子,你觉得是不是啊?”
她面前的公子顿时脸色煞白,起身朝后退去。
因为退得太急,还差点摔到了地上。
“你!你怎么会知道云雨是何味道?难道你一个未出嫁的女子,已经……”
兰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给了他一个默认的眼神。
那个公子像是看什么脏东西一样,瞪了兰公主一眼,飞快地跑了。
呸,晦气,真是晦气!
旁边的人隐约听到那公子的自言自语,再看兰公主一脸镇定自若的笑意,只能联想到四个字——
不知廉耻。
以她为圆心,身旁三米之内,人畜灭绝。
渐渐被世家贵族女子环绕的宁王,为了不得罪人,只能朝着兰公主走去。
一走进那个三米的包围圈,果然,所有的贵女都不敢再靠近。
她们就怕离兰公主近一点,就会被她的放荡传染。
“宁王殿下?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来,跟本公主喝一杯吧!”
兰公主装作跟他不熟的样子,亲手为她斟了一杯酒。
那一袭白色衣裳,和那带着飘摇仙气的飞仙髻,被她露出的大红指甲破坏了整体美感。
那样长又那样艳的指甲,就像是话本子里的女鬼似的。
不少贵女开始担心。
宁王殿下,可千万别被女鬼勾了魂啊!
宁王接过那杯酒,却没有直接饮下。
“本王同公主才不一样,公主是没有敢靠近,而本王……只是不想让不喜欢的女子靠近罢了。”
他后半截的声音陡然抬高,既让那些贵女都听见了,又以为他只是对兰公主说话。
众女默默散开了去。
今日这场春宴是为的什么,这些来赴宴的人,心中都有数的。
不少贵女出门前,都得到了家人的叮嘱——
“看上哪家公子都成,就是别看上宁王。”
可她们进了宫才发现,宁王的容貌与气度,在众贵族公子中乃是翘楚。
纵是事先被叮嘱过,也忍不住同他搭了话。
想不到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沈风斓搀扶萧贵妃回到席上,看到的就是宁王与兰公主,仿佛与世隔绝的姿态。
所有人都离他们远远的,只有他们两自己毫不在意,自斟自饮。
远远瞧过去,兰公主还时而豪放地大笑,似乎对宁王颇为有意。
萧贵妃没好气地看了沈风斓一眼。
“你看看,你才走开一会儿,他们两果然就搭上了!”
沈风斓定睛细瞧。
兰公主这回可没有露大腿。
她在人群中看了看,忽然警觉了起来。
“浣纱,三小姐去哪了?”
浣纱一直在席中照看云旗和龙婉,两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男女通吃。
不管是世家贵女,还是贵族公子,都喜欢同他们说话。
浣纱一直小心看着,生怕人不小心碰到他们,把小孩儿娇嫩的肌肤碰破了。
沈风斓一提起沈风翎,她这才在人群中到处寻找。
“三小姐方才就在那个亭子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的,兴许是去了净房?”
沈风翎在宫中并不熟路,若是去了净房,只怕一时找不到回来的路。
她便让椒香派了几个宫人,到最近的净房去找沈风翎。
而此时的沈风翎,已经走到了御书房外。
“沈三小姐,里头就是圣上的御书房了。您是不可以进去的,只能在这里等沈太师出来。”
一个面容稚嫩的小太监,恭敬地朝她说道。
“有劳公公了。家父今日入宫面圣,乃是有要事。我这里也有一桩紧要事要同他说,幸好公公把我引了来,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小太监年纪尚小,脚边还沾着泥土,是御花园里的末等太监。
平素就跟着师父种种花草、埋埋土,这还是头一回有个贵族小姐对他这么客气。
他受宠若惊,连声道不敢。
“小姐是沈太师的千金,不必如此客气。若是小姐没什么事,奴才就先回去了。”
沈风翎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悄悄塞在了他的手里。
“一点心意,公公收着吧。”
那小太监眼前一亮,连忙感谢沈风翎,而后匆匆往来的方向回去了。
这要是他师父发现,他擅自离开了御花园,定要打死他不可!
沈风翎看着他远去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其实今日,沈太师根本就没有入宫,更不在御书房里。
她也没有什么要紧的话,非要这个时候同沈太师说。
可惜那个小太监级别太低,根本不知道御书房这边的事,只知道种花种草而已。
沈风翎便利用了他,让他把自己带到御书房来。
她真正要见的人,是圣上。
看着宫墙里头,那森严的御林军,华丽高大的宫殿。
沈风翎下定了决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朝里头走近。
尚未靠近御书房,一个太监迎了上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这位小姐怕是走错路了?是来参加贵妃娘娘的宫宴来的罢?此处可是圣上的御书房,小姐还是快回去吧。”
先敬罗衣后敬人,这个太监看着她衣裳不俗,态度自然客气。
虽然不知道眼前的小姐是谁家的,但肯定不是寻常的官宦人家。
沈风翎朝他福了福身,那太监连忙还礼,口道不敢。
“烦请这位公公通报一声,臣女沈风翎,乃是沈太师的次女。因听闻圣上有一桩烦心事,特意前来为圣上献计解忧。”
那太监愣了愣,重新打量了沈风翎一番。
他值守御书房这么久了,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位待嫁的小姐单独求见圣上的。
这份胆量,也算得上厉害了。
他目光一转,却一不小心看到了沈风翎的手指,不自然地蜷缩在了一起。
那蜷缩成一团的手,颤抖得厉害。
那太监一下子就笑了。
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看着厉害,其实不过如此。
待要开口,忽听得身后李照人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事?”
李照人从台阶上慢慢走下来,看到沈风翎,也有些吃惊。
先前那个太监,便把沈风翎的话复述了一遍。
“哦?你要替圣上解哪桩烦恼?”
沈风翎知道李照人,那是皇上身边的心腹,第一得意的大内总管。
她不敢敷衍,老实答道:“正是兰公主和宁王殿下的婚事,小女有办法,能解决这个难题。”
李照人忽然眼前一亮,似乎明白了沈风翎的意思。
“好,好……”
他点头含笑,而后走回了御书房中。
春日阳光并不热烈,照在人的身上,是暖洋洋的。
照在沈风翎身上,却让她掌心汗水直流。
李照人进去了很久都没有出来,久得像是沧海桑田那么漫长。
她似乎能听到,自己掌心的汗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滴——哒。
她不禁朝身后望去。
若是沈风斓忽然发现她不见了,派人来把她找回去,那她的辛苦就白费了。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来见圣上,她绝不能就此半途而废。
就为了能够顺利进宫,她在沈太师和沈风楼面前,装的乖巧懂事。
又在沈风斓面前,装得彬彬有礼,痛改前非。
若是这一切被揭穿,她就再也没有机会,能够进宫面圣了……
她正在晃神之际,李照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沈三小姐,圣上命你进去。”
沈风翎浑身打了个哆嗦。
而后,她慢慢地,走进了御书房。
须发花白的圣上,端坐在御案后头,像是在看什么奏章。
听见她拖沓的脚步声,似有不悦地抬起头来。
沈风翎吓得差点就地跪下,幸好脑中还有一丝清明,僵硬地行了一个福礼。
圣上的声音听不出语气。
“你有什么法子能替朕解难的,直接说罢。”
沈风翎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听见自己略微颤抖的声音。
“臣女愿意嫁给宁王为妻。一旦臣女成为宁王妃,兰公主就不能嫁给宁王了。”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圣上不让兰公主嫁给宁王。
她也不想知道。
只要能成为堂堂正正的王妃,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圣上嗤笑了一声。
“你把朕看成什么了,又把朕的儿子看成什么了?难道你以为,这普天之下,朕就找不到合适的女子了,非要你沈风翎自荐?”
圣上朝李照人使了个眼色,后者就要上前,把沈风翎请出去。
“不,不是这样的!圣上,请听臣女一言!”
沈风翎飞快理着自己的思绪,她知道若是不能把握此次机会,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臣女虽然粗陋不堪,可毕竟是沈太师的女儿啊!圣上,您还能找到比沈太师的女儿,更高贵的人选做宁王妃吗?”
除了兰公主以外。
圣上面露些许犹疑,沈风翎仿佛看到了希望,连忙继续劝说。
“臣女虽是个庶女,但是旁人只要看到沈太师的招牌,再看臣女兄长和姐姐的名声。就不会觉得臣女太过差劲,配不上宁王了,不是吗?”
沈风楼,沈风斓。
圣上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有些许道理。
“你既然有这等心思,为何不直接告诉你父亲,让你父亲来找朕说?”
一个女儿家主动到御前求婚,未免太失体统了。
沈风翎道:“臣女的父亲是不会同意的,就连兄长和姐姐也不会同意。他们都……”
“都什么?”
她原本想说,他们都是晋王的人。
想了想,在圣上面前提到敏感的党争,实在是不智之举。
便道:“他们都认为宁王妃有毒,不敢让臣女嫁给宁王,怕臣女也落得汪家大小姐的下场。”
圣上眸子微眯,盯住了沈风翎。
“他们都这么认为,那你还敢嫁给宁王?宁王妃有毒的传言,他们信,你就半点都不信?”
沈风翎鼓起勇气,说得斩钉截铁。
“臣女不信!宁王是圣上的皇子,必定有福泽庇佑,怎么会有什么毒呢?臣女想做宁王妃,就算会被毒死,也想做宁王妃!”
圣上从她那双眼里,看到了野心勃勃。
明明是个小小的女子,却因为野心,去争夺宁王妃的虚荣。
哪怕有一个汪若霏前车之鉴,她也不肯退让。
圣上忽然发觉,沈风翎的模样,和沈风斓还是有些像的。
可惜这对姊妹的眼睛里,有着截然不容的东西。
一个是闲云野鹤,飘然若仙,从来没有求过晋王正妃这个位置。
一个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想借着他此番苦恼登上宁王妃的位置……
她也不想想,这个位置若是那么好登,怎么会轮得到她?
圣上不禁轻声一叹。
沈太师是他重用的臣子,他不会把沈太师的女儿往火坑里推,不会主动让重臣和自己离心。
但要是沈风翎执意如此,他答应了,沈太师也不能怪到他头上……
圣上想到此处,点了点头。
“朕可以下旨赐婚,让你做宁王妃。但是你毕竟是庶女出身,居于正妃之位难以服众。朕还能想个法子,让这一切名正言顺起来……”
沈风翎大喜过望,连忙跪到地上,朝着圣上磕头。
“多谢圣上!臣女一切听从圣上安排,一定全力配合!”
全力配合?
圣上笑了笑,轻松地端起茶盏来。
那是李照人新换上的茶,滚烫灼热,圣上一时还不想喝。
他轻轻拈起茶盖,而后慢慢叩了下去。
上好的甜白瓷发出一声轻响,圣上脑中已有了主意。
“你说全力配合,哪怕牺牲你的名节,也在所不惜吗?”
沈风翎笃定地点头。
“嗯,在所不惜。”
御花园靠近前朝的一角,春宴仍在继续。
沈风翎仍然没找到,兰公主和宁王待的那一处,依然人畜莫近——
慢着,有人走过去了。
原来是一个宫人,看那衣着服饰,乃是御前的人。
宁王从座中站了起来。
“宁王殿下,圣上请您到御书房去,有话要同殿下说。”
萧贵妃远远看见动静,嘴角一瞥。
“想是圣上知道,他没有在宴中好好招蜂引蝶,所以要叫他去训话了。”
应该把兰公主也叫去训话才是。
大概圣上不好开口,所以只叫了宁王去。
沈风斓没心思管这事。
沈风翎还没找到呢,也不知她到底去了哪里?
宁王跟着那宫人走了,只留下兰公主形单影只,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海棠花。
这回,没人敢再问,她是否喜欢海棠花了。
沈风斓怕沈风翎闹出事来,索性亲自跟着浣纱她们,在御花园里寻找。
萧贵妃也派了许多宫女太监,帮着她一起找沈风翎。
那么大一个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曾?
不祥的预感又涌入了心中,沈风斓在御花园的小道上走着,忽然瞧见了一个小太监在培土。
从他的服制可以看出,他是御花园里最末等的小太监,衣裳上还有显眼的补丁。
可是腰间却垂着一个精致的荷包,看起来不像男子用的。
沈风斓一念兴起,把他叫了过来。
“这位公公,你过来一下。”
那个小太监只一眼,便认出了沈风斓。
她是萧贵妃的儿媳妇,时常进宫来,带着一双粉雕玉琢的儿女。
本人又是个天仙一样的容貌,宫里上上下下都认得她。
小太监迎上去,恭敬地行了个礼。
“奴才见过沈侧妃娘娘。”
沈风斓笑着点点头,又指了指他腰间。
“我经过这里,不巧看见公公腰上的荷包十分精致。想问问公公,这荷包是谁宫中哪位绣娘的手艺,我也想请她做点东西。”
那个小太监掩着嘴笑。
“娘娘说笑了,这不是哪位绣娘的手艺,正是太师府绣娘的手艺,娘娘怎么会不认得呢?”
小太监从腰上解下荷包,双手捧上前,好让沈风斓看得更清楚。
“这是娘娘的令妹,沈三小姐方才打赏奴才的。其实奴才只是个她引了路,并没有做什么,小姐实在仁善。”
“她让你引路?是不是你引错了路,为何她一直没回答席上?”
沈风斓一问,那小太监好奇地抬起头来。
是一张稚嫩的脸,约莫只有十五六岁。
“沈三小姐让奴才引的,并非是回春宴上的路。她说有急事要同沈太师说,命奴才引她到了御书房,她在外头等候沈太师。”
沈风斓心中咯噔一声,面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沈太师今日根本未曾入宫,那沈风翎跑去御书房,要见的到底是谁?
“浣纱,快!快去告诉母妃,三妹去了御书房,快去拦着她!”
萧贵妃听闻了消息,把席中的宾客全都抛下,跟着沈风斓一同朝御书房去。
“快一些,再快一些!”
为了加快脚程,两人坐着撵轿朝御书房去。
沈风斓一向从容镇定,也忍不住出言催促抬轿的宫人两回。
知妹莫若姐,她的担心,是因为她知道沈风翎有时会蠢到什么地步。
正当两人在路上之时,宁王已经被引到了御书房外。
门扉推开,里头有些许昏暗。
他进门,转身关门。
那扇门扉缓缓合上,将他颀长的身形,越拉越长……
------题外话------
宁王哥哥要狗带了。
没有啦开玩笑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