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谁把平西侯世子病重的消息,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
圣上既然听到了,便不能当做没听到。
于是吩咐了太医好生照管着,别让平西侯府的独苗出什么差错。
太医们得了圣上的吩咐,不敢疏忽懈怠,便往平西侯府去看诊。
人到了府门外,平西侯府的人毕恭毕敬请进去,却不让他们见病人一面。
“本官是来看诊的,你们家世子在哪里?”
“不不,不必喝茶了,先看过病人再喝罢!”
“什么?你们家世子不要太医看?”
……
去了的几个太医,都被以这样的理由好生送了出去。
太医们也抓不到他们礼数有什么不周,只能一头雾水地离开。
这平西侯的世子,得的什么病这么金贵?
还不让人看的!
几个太医嘟囔嘟囔也就罢了,这事也没人放在心上。
却不知萧贵妃为何关心起了此事,大张旗鼓地往平西侯府送了好些太医,还叮嘱务必要把平西侯世子治好。
萧贵妃是晋王的母妃,平西侯府是宁王的势力。
她这番举动,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善意。
京中世家贵族,目光都聚焦到了平西侯府上。
这样想来,汪杰人得了重病还不让太医看诊,的确是十分奇怪。
就在平西侯府门前,一堆太医被拒之门外的时候,府中忽然传出了消息。
一个身披着缟素的管事,踉踉跄跄地里头跑出去。
“各位太医!”
那管事哀嚎一声,顿时泪流满面,把太医们吓个够呛。
这是眼睛还是山泉,怎么说哭就能哭出一大把的?
“天不怜见啊,我们世子爷,没了啊!”
那管事哭得捶胸顿足,恨不得把脑袋朝柱子上撞,幸而被一旁的人抱了下来。
众太医面面相觑。
知道的是平西侯的儿子没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管事的儿子没了。
“前几日才说病重,贵妃娘娘让我们这些太医,亲自来为世子看诊。怎么好端端的,说没就没了?”
这没得也太仓促了些,让这些太医难以交代。
那管事的撞柱被人拦下,总算平静了些,面上还是涕泗横流。
“诸位太医大人啊,你们有所不知!我们世子得的是会痨病!”
“痨病?!”
一众太医对这个词,都不陌生。
想到这管事刚从汪杰人那里过来,齐刷刷掩住口鼻,退后了一步。
一个太医狐疑地打量他,“痨病可不是小恙,为何平西侯推三阻四,不让我等太医院同僚看诊?”
管事掀起麻衣一角,顾不上粗糙,在面上擦拭泪水。
“我们侯爷心中,没有小家,只有国家和朝廷!侯爷说了,圣上的龙体要紧,要是太医们沾染上痨病,使得圣上或者贵妃有恙,那该如何是好?”
他说得冠冕堂皇,竟叫这些太医找不到错处。
待要亲自查看汪杰人的尸首,又恐真的是痨病,过到自己身上怎么办?
一时进退两难,僵持了一会儿,只能无功而返。
看着太医们离去的身影,那个穿缟素麻衣的管事,把掩着脸的手放了下来。
那面上伤心的神情早就无影无踪,眼泪更是半点都找不到。
他冷冷地一挥手,朝底下人示意。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进去,把孝衣换上!”
众人连忙跟着他进了府,甚至没有人多嘴问一句,汪杰人是不是真的死了?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
只要平西侯说他死了,那他就是真的死了……
平西侯府的大门缓缓掩上,朱漆的门面华丽鲜艳,看起来庄严又富贵。
这是一品大员才能享有的特权,平西侯很是珍惜自己的这种特权,时常命人补漆。
以至于在汪杰人的死讯传出时,这扇朱漆的大门,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太过鲜艳,也太过喜气。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穿着缟素衣裳,将一批新制的白色挽联挂了出来。
新染的雪白,和朱漆大门的红,映在一处气氛诡异。
路过的行人三三两两,指指点点。
又怕被平西侯府的人看见,只能快步离开,边走边说话。
“平西侯府又挂白啦?这回会是谁?”
“谁知道呢?不是说去岁失踪了一个小姐么?会不会是为她挂的?”
“你孤陋寡闻了吧?那个小姐失踪了那么久,平西侯府早就当她死了,挂过白了!”
“那必定是老侯爷了罢?年纪那么大了。平西侯府挂了两次白,都是为小辈,这回总不会还是了吧?”
两人慢慢走远,隐约听见其中一人,小声嘀咕着。
“那也说不准……”
平西侯府挂了白,这下京中的高门都坐不住了,纷纷派人送帖子上门慰问。
慰问是一方面,打听八卦才是正题。
而平西侯府的下人训练有素,对外口径一致,叫人挖不出半点隐秘。
痨病死的,会传染!
所以遗体早早封棺了,不让看!
前头人声鼎沸,熙熙攘攘之时,汪杰人的小院一片寂静。
四面门和窗子上的钉的木条,已经全部拆除了,屋里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他细心地让底下人,把木钉钉过的痕迹抹灭,唯恐人看出破绽。
站在院中,他留神看四周的一草一木。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曾经为汪杰人设计的。
当然,是他的长子汪杰人。
“儿啊,别怪为父。你得了这个病,迟早是要死的。与其像你大哥一样死后颜面无存,倒不如早一些死,还能体面些……”
萧贵妃特意派那么多太医来,显然是怀疑到了什么。
如果汪杰人不死,那些太医势必要为他看诊,一看便能知道病情。
而平西侯府两任世子,都死于花柳病的丑闻,就再也遮盖不住了……
就在府门外下人与太医僵持的时候,他就命人打开房门,将汪杰人活生生装进了棺材里。
那是一块极好的金丝楠木棺,是在他得知汪杰人的病情之后,就命人备好的——
原是给老侯爷过身用的。
汪杰人在棺材里头扑腾,无力的敲击声,透过厚重的金丝楠木传出来。
只剩下了轻轻的闷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呼唤。
他在呼唤。
“父亲,救救儿子啊,儿子还不想死!”
很快,那声音就渐渐停止了下来。
“侯爷。”
一旁看着的下人,拱手上前请示,示意他汪杰人已经死了。
平西侯高高仰起头来,看着天空强忍着眼泪。
这是他,最后的一个儿子。
可他不得不这么做。
“送到灵堂去,摆上吧。”
他的声音难以自制,沙哑而哽咽。
天空中一排雁飞过,大大小小,团聚在一起。
它们从温暖的南方飞回来,一路跋涉。
正是一个雁北归的春。
三月底的时候,楼兰的使臣总算进了京,住进了宁王准备好的驿馆院子里。
使臣个个高鼻深目,说话的口音奇特,头上戴着白色的小方帽。
那白帽有多小呢?
小到叫人总要时时担心,会不会从头上滑落下来。
使臣队伍里有些女眷,看起来像是丫鬟模样,簇拥着当中一顶白色的马车。
那些女子也是同样的高鼻深目,头上戴着大一些的白色圆帽,两边垂下无数的流苏来。
流苏里头夹杂着银铃,走一步便丁零当啷响一声。
那马车里头的,显然就是这次使臣入京的主角——楼兰公主了。
可惜马车关得严严实实,直接驾进了驿馆里头,根本没叫人瞧到楼兰公主的一麟半爪。
围观的看客们不禁有些失望。
有人好奇道:“楼兰人的马车也是白的,帽子也是白的。这是知道我们大周国丧,所以身着素白吗?”
许多人都像他这样想,纷纷附和。
“并非如此,楼兰人崇尚白色,以白色为尊。不像我们大周人,觉得白色不吉利,只有服丧时穿得多……”
这是个知晓胡人风土人情的。
众人朝他看过去,原来是一个长年走北疆贩卖丝绸的商人。
人家是去过北疆的,对北疆边境那些胡人小国,自然是清楚。
有人问道:“那你可知道,楼兰公主生的什么模样吗?是丑还是俊?怎么遮的严严实实的,看也不让看呢……”
自然是不让看。
因为此刻的兰公主,正在宁王府的后花园里,吃着大周的果子。
她高高地坐在假山上,身下只垫着一块手帕,翘起一条腿来摇晃着。
那双十指红艳的手,正抓着一颗梨子大嚼。
这姿态在大周的女子中,算得上十分狂放和不堪入目了。
偏生兰公主生得美貌妖娆,看起来只觉得泼辣大胆,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她吃了一半,梨子尾部肥美的地方都啃光了,头部则太过酸涩。
当下也不犹豫,朝着身后飞快一丢。
那半个只剩头部的梨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朝着山后走来的某人而去。
“殿下,小心!”
元魁抱剑站在身后,见那梨子要砸中宁王了,忙飞起一脚踢开。
惹得假山上的美人娇斥。
“就你多事!”
听这话声,倒像是有意要砸宁王的。
宁王抬起头来,看她高高坐在假山上,翘着二郎腿的粗鲁模样。
“本王府里的三等粗使丫鬟,也比你的仪态好看些。”
兰公主不满地扭过头。
“本公主身边的洗脚婢,都比你的话要多一些。我在你这府里住了这么些日子了,你怎么还是对我不冷不热的?”
她好歹是送了宁王一份大礼,现在汪杰人的棺材板都钉好了,宁王连声谢都不道?
逼得她只能守在宁王回屋的必经之路,用梨子砸他,才砸出他的一句话来。
宁王无奈地顿了顿,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下来。
兰公主得意一笑,站起来屁股一拍,从假山上走下来。
“本王天性如此,对人一贯这般态度。何况宁王府也不是公主住的地方,楼兰使臣已经进京了,你该回去了。”
兰公主被他下逐客令,也不恼,只是伸出手来搭在他肩上。
那红艳的指甲,从他的肩上慢慢流转,划到背上。
映衬着他淡蓝色的衣裳,显得格外妖艳。
同时,一股淡淡的幽香,顺着她的指尖,慢慢熏染他的衣裳。
她一脸玩味。
“表哥,你这府里连个侍妾都没有,我在这里,给你养眼还不好吗?”
楼兰的姑娘热情奔放,这一番动作和话语下来,她面不改色。
倒是元魁听得脸红了。
“要是被人发现你在我府里,父皇大约会提前请你进宫,去给他养养眼。”
宁王波澜不惊,侧身躲了躲她的手。
兰公主把手收回,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
“行,今夜便回驿馆去。顺便看看,表哥为我准备的屋子如何。要是不够华丽高贵,配不得本公主的身份,那本公主还是会回来的。”
宁王:“……”
“慢走不送。”
说着径自往前走去。
兰公主打量了一眼,还停留在原地的元魁,冲他抛了个媚眼。
元魁瞬间脸色爆红,连忙大步跟上宁王。
“大周的男子好是好,就是太过保守了。宁王府连个侍妾都没有,表哥该不会,还是个处……”
她自言自语,终于没把那两个字说出来。
像在楼兰,时常会有篝火夜宴,男男女女聚在一处手拉手跳舞。
若是看对了眼的,便可拉着对方的手,躲到沙堆后头去独处。
有人在沙堆后头聊天,也也有人在亲吻,更有人在宽衣解带……
不过,这跟她好像没什么关系。
男女之情是个什么滋味,她一直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似她这般看中宁王的优秀,让他愿意跟自己成婚,与男女之间所谓的爱情,大概也差不多了吧?
元魁紧跟在宁王身后,呼吸有些仓促。
“殿下,您觉不觉得,兰公主身上有股香气,会让人……”
他没有再说下去,觉得自己的猜测放在一个女子身上,有些肮脏。
“会让人意乱情迷?”
宁王接过他的话,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
“楼兰女子喜好佩戴一种香料,在房事之中,能让男子更加亢奋和迷醉。与咱们的催情药之流,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在知道自己身体之中,有一半楼兰血脉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多了解这个国家。
关于这种香料,他在犬戎商人的货物中,就曾经见过。
那个犬戎商人告诉他,这是楼兰特产,楼兰的女子几乎人人都有。
房事中用的东西,兰公主贵为公主,竟然随身携带?
元魁想到此,不禁皱了皱眉头,“看来兰公主是真的很喜欢殿下,希望殿下娶她。”
喜欢?
大概也只有元魁这种,自小在宫中侍卫所长大,鲜少碰过女子的人,才会这样想。
“一个女子讨你欢喜,想嫁给你,甚至不惜引诱你。跟她是否喜欢你,不一定有直接关系。”
他难得有兴致,教一教元魁这等事。
“比如已故的小郡主,她追求了晋王那么久,满京城都知道。可若非她为了救晋王而死,谁能相信,她是真的对晋王用情至深?”
“追求,讨好,这些都有可能是出于利益的需求。尤其是兰公主这么聪明的女子,尽管她是本王的表妹,本王也丝毫不敢放松。”
元魁听得似懂非懂。
“殿下的意思是,兰公主只是为了楼兰的利益,所以想嫁给殿下,而不是真心喜欢殿下?”
宁王摇了摇头。
“不是为了楼兰,是为了她自己。”
“她不仅想做楼兰公主,更想做大周的皇后。这一点上,她很坦诚,并无丝毫隐瞒。只是她心中追求的利益太大,大到容不下什么真情了……”
她是一个无情的坦诚人。
元魁总算听懂了。
“她要是不坦诚,殿下一眼就能看穿她的虚伪,一定不会愿意娶她。可她这么坦诚吧,反而把自己的无情都暴露了,那殿下还会喜欢她吗?”
宁王一怔,低头陷入了沉思。
他会说兰公主,却不会说自己。
与兰公主相比,他的野心更大,仇恨也更大。
虽然他对沈风斓极力坦诚,还是有无法对她开口的话。
这样的他,能给沈风斓的真心,有多少呢?
一旦她发现了自己的不坦诚,正如元魁所言,虚伪……
在沈风斓眼中,他就是个无情又虚伪的人,也像兰公主一样,带着某些目的,去亲近她引诱她吧?
所以,她终究投入了晋王的怀抱,甚至没有给他一点希望……
天斓居中,沈风斓用帕子掩着口,轻轻打了两个喷嚏。
在榻上玩九连环的兄妹俩,齐齐转头看她。
四只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皆是关切的神情。
云旗体贴地问道:“娘亲生病了吗?”
“生病了要叫萧太医来呼呼哦!”
龙婉跟着接上话,忽然意识到不对。
萧太医可以呼呼哥哥,也可以呼呼她,好像不能呼呼娘亲。
不然爹爹会吃好多好多的醋!
沈风斓笑道:“没事,不是生病了。可能春天花粉都飞起来了,惹得鼻子痒吧。”
浣纱从门外走进来,端着一盆热水。
“娘娘,楼兰使臣都进京了,今日可以除服了。”
说着把铜盆端上,伺候她挽起袖子来净手。
宫中的除服礼比较复杂,王府里的就简单多了,反正也没有外人看见。
只消用铜盆净了手,把素色衣裳脱去,象征性地换件鲜明衣裳就是了。
一开始也不可太过明艳,要慢慢穿一些中性的颜色,才能过渡到大红大紫去。
沈风斓净过手,自到屏风后头去,换了一件家常的藕粉色小衫。
浣纱等人也给云旗和龙婉,细细擦拭过手,又换了鲜明些的衣裳。
沈风斓从屏风后走出来,忽然想起浣纱说楼兰使臣的事。
“楼兰使臣,现在是住在哪里?”
“是在驿馆里头的一处院子,宁王殿下准备的。听说圣上过几日,要为接待使臣设宴呢!”
沈风斓就知道,但凡国有喜事,这设宴总是少不了的。
只是此番之宴,想来还不仅是欢迎楼兰使臣。
更重要的人物,应该是楼兰公主才对。
圣上明知宁才人是楼兰人,还会如众人所想的那样,把楼兰公主嫁给宁王吗?
“晋王殿下呢?”
她随口问了一句,拨了拨衣襟上的穗子。
“殿下在宫中参加除服礼,大约不能这么早回来。”
子女为父母服丧除服,规矩甚严,要好几番跪拜的繁文缛节。
晋王等人名义上还是卫皇后的庶子,这份辛劳还是要受的。
“除服大大小小也算件喜事,你去吩咐厨房,备一些酒菜吧。”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除服之后,换上鲜明的新衣。
卫皇后这三个字,大约也将随着这身素衣,从人们心中淡忘……
谁料轩辕玦尚未回府,门房忽然报有客来访。
“是詹大人送南二小姐来的,南二小姐看起来很着急,说是福王府的南侧妃难产了!”
“难产?!”
沈风斓一听这话,忙命莫管事把人请进来。
詹世城面色铁青,南子衿泪流满面。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来,因着除服带来的小小喜悦,顷刻烟消云散。
“沈姐姐!”
南子衿快步赶上来,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连泪痕都忘了擦。
沈风斓递了帕子给她,拍了拍她的肩膀。
“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别着急。”
南子衿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是姐姐!福王府的人来报,说是姐姐难产了。我听了这话吓得什么似的,连忙去找老詹,可是老詹说他也见不到姐姐……”
沈风斓听了个头,心里便有数了。
“所以老詹带你来找我,你想让我带你去看青青?”
南子衿连连点头,一边点头一边擦着眼泪。
詹世城这才开口,“沈侧妃,我身份不便,不能带她去看望。她去了只会添乱,还得麻烦你去看看青……南侧妃,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
詹世城面上还算镇定,心里早就乱成了一团麻。
南子衿说,双生胎是有心灵感应的,南青青想什么她都知道。
她哭成这样不单单是因为担心南青青,更是因为南青青此刻十分痛苦。
这种痛苦,她身为双生妹妹,感同身受。
所以她的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詹世城想来想去,自己身份尴尬,当初拦着南青青去东宫的花轿,这事人尽皆知。
他不能带南子衿去福王府,总得找个可靠的人带她去。
想来想去,唯有沈风斓。
沈风斓连忙吩咐下人,准备车马,一边安慰着南子衿。
“我明白了,你先别哭,我这就同你去福王府一趟。”
都说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遭,那么难产,大约就等于把进了鬼门关的产妇拉出来。
其中凶险,难以想象。
有她这句话,詹世城和南子衿,都稍稍放心了些。
京中都说,沈风斓是有大福气的人,才能生下云旗和龙婉这样的孩子。
希望她的福气,能够帮南青青度过难关……
詹世城在晋王府等消息,沈风斓带着南子衿上了马车。
马车片刻不停,一路朝着福王府而去。
早有人快马奔去福王府通传,听闻沈风斓要过来,福王妃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福王进宫参加卫皇后的除服礼了,南青青这里突然难产,让她措手不及。
她这个时候,正需要一个有主意的人,能同她商量对策。
是而晋王府的马车落在福王府门前的时候,早有下人等候在门外,迎接她们二人进去。
一处清静幽雅的小院中,下人来来往往,慌慌张张。
有人端着热水,有人递进去剪刀,乱成一团。
沈风斓不悦地蹙起眉头,加快脚步走进产房里。
她这一路脚下生风,眉头微蹙,看起来不怒自威。
忙忙乱乱的下人们,也都定了定心神。
沈风斓才一进屋,福王妃立马迎了上来,又看到南子衿跟在她身后。
“快进去看看吧,从早晨殿下出门就发动了,一直到现在都没露出头来。稳婆说是骨盆太窄,孩子的头太大了,她的力气又不够!”
沈风斓一边朝里走,一边对福王妃道:“院子里的人太多了,乱糟糟的,动静又大。你的心神都静不下来,叫青青怎么静下来用力?”
一语惊醒梦中人,福王妃总算冷静了些。
“是我昏了头了,福王府子嗣艰难,我是关心则乱!你放心,我这就出去吩咐。”
福王妃三步并做两步走,走出了屋子。
没一会儿,院子里果然安静了许多,窗子上也不再人影幢幢了。
南子衿飞快跑进房内,只见南青青一脸憔悴地躺在榻上,似乎感觉到她们来了,抬起头来看。
“沈姐姐,子衿……”
“别说话,好好躺着。”
丫鬟搬来小杌子,沈风斓坐在床边,握住了她的手。
“姐姐,你怎么样了?”
南子衿恨不得扑到她身上,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只能坐在一旁抹眼泪。
沈风斓也道:“觉得怎么样?还撑得住吗?生孩子都是这样的,熬过去就没事了。”
南青青虚弱地摇摇头。
“我已经和王妃还有稳婆都说了,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保孩子……”
“说的什么胡话!”
沈风斓难得板起脸来,训了她一句。
南青青委屈地扁了扁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是真的痛,真的生不下来啊……
“不许哭,听我的,我说呼气的时候你就呼,说吸气的时候你就吸,听到没有?”
力气不够的情况,呼吸吐纳的法子就必须跟上。
沈风斓自己生过一回,经验丰富,教起南青青来熟门熟路。
稳婆也一下鼓起了劲,催促着南青青。
“侧妃娘娘,再加把劲!您这骨盆本来就小,再不加把劲,孩子真的要生不出来了!”
若非到了实在紧急的关头,稳婆是不会轻易对生产的妇人,说出这等丧气话的。
南青青心中有数,有了沈风斓和南子衿陪着她,她又鼓起了勇气。
可惜她天生的纤细玲珑体态,无论再怎么用力,孩子还是出不来。
沈风斓一边引导她呼吸,一边鼓励她用劲。
稳婆从她腿间的褥子里,探出头来,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不行,还是出不来!”
南青青沉沉地吐了一口气,有些绝望。
“实在不行,你就伸手拽吧……”
她这话是对稳婆说的,稳婆不敢答应,看向了沈风斓。
沈风斓自己也生过孩子,如何不知,伸手拽是什么意思?
南青青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叫她难以相信。
她面色一沉,忽然道:“你们先出去吧。”
稳婆和屋子里的丫鬟都抬起头来,连南子衿也愣愣地,看着沈风斓。
她叫谁出去?
“你,你们出去。”
沈风斓抬起下巴,看了稳婆一眼,顺便带着屋里的丫鬟们。
“沈侧妃娘娘,这……”
福王妃从外面走进来,“沈侧妃说什么,你们就听什么。还不快出去?”
说着带着稳婆众人,朝门外走去。
临走前给沈风斓递了个眼神。
那个眼神里,充斥着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的神情。
沈风斓朝她微微点头。
人都出去之后,沈风斓看着南青青,一脸正色。
南青青躲避着她的目光。
“你就那么想死么?急到都不愿意等孩子出世看一眼,就想死?”
“你连求生的欲望都没有,只想着把孩子生出来,就能完满交代了,是吗?”
南子衿诧异地看了沈风斓一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姐姐,你怎么会这么糊涂?”
原来她不是生不出来,是自己根本就不想好好生。
她巴不得让稳婆用手拽,最好大出血,最好就此死去……
这一点,连南子衿这个双生妹妹,都没有意识到。
反而是沈风斓先看出来了。
屋子里头没有外人,南青青转过脸来,终于说出了真心话。
“沈姐姐,我累了。我不想再继续这样的人生了……你知道的,我这不是我真正的选择。”
她选择嫁给福王,只是为了拥有地位,才能更好地报仇。
现在汪若霏已经死了,贤妃已经沦为罪奴,就连平西侯府都遭了绝后的殃……
她的仇,已经报了。
当一个人活着只是为了仇恨之时,一旦仇恨得报,便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
而南青青仅剩的理由,就是腹中的孩儿。
这个孩儿,是她欠詹世城的,也是她活过的证据。
只要孩子能够平安出世,她愿意付出所有。
哪怕是她的生命……
她也不希望自己活在这世上,成为詹世城的记挂和念想。
她死了,南子衿才是唯一的。
他们才能好好在一起。
而她曾经生育过一个,属于他们两的孩子,这就足够了……
“什么叫不是你真正的选择?你既然选了,就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当初在牢房里,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忘了吗?我救你出来,不是为了让你死的!”
沈风斓忽然提起旧识,让南青青思绪渐渐清晰。
那个时候,沈风斓同她说,“如果你真的决定了,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但是这条路会很苦。”
再苦,她也该撑下去。
而她现在,违背了对沈风斓的话。
“沈姐姐,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一番心意……”
沈风斓压低了声音。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腹中的孩儿。他从生下来就没有亲娘,福王妃待他再好,能和待福昀一样好吗?到那个时候,你让孩子怎么想?”
“他从一出生就没有娘亲,这份痛苦,你凭什么给他?他为什么要为我们这一辈的恩怨,来承受这个苦果?”
沈风斓的话让她无从反驳。
是啊,孩子是无辜的。
更重要的是,万一有一天,孩子的真实身份被人发现……
沈风斓凑近她的耳边,接着道:“你就这样死去,不但孩子会痛苦,老詹也会一辈子活在痛苦里。你想让他和子衿在一起,他背负着你的死,如何安心和子衿在一起?”
南子衿站在沈风斓身后,听到这一句之后,用力点头。
“就是,姐姐,你要是死了,就是存心不想让我们好好在一起!所以你不能死,知道不知道?!”
沈风斓面上不动,心中却暗暗赞了南子衿一句。
有她这一句话,南青青那种自我牺牲的精神,可该歇一歇了。
果然,南青青愣了愣,随后很快地摇头。
“子衿,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想让他还念着我……”
南子衿故意皱着眉头,“哼,才不是这样呢!老詹那个人连那样的结发妻子,他都能为她守孝了好几年!你……”
她向门外看了看,也学着沈风斓的样子,压低了声音。
“你是他真正爱的女子,又给他生了一个孩子,他还不得为你守孝一辈子啊!”
虚弱无力的南青青,听到南子衿这句话,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守孝一辈子,亏她说的出口!
南青青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已经与方才大不相同。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我渴了,想喝水。”
沈风斓一听这话,便知道她已经有了求生的意志。
当下忙命稳婆等人进来,端茶的端茶,倒水的倒水,接生的接生。
南青青痛苦的呼声,一阵阵在产房中回荡。
站在产房外头等候的福王妃,总算舒了一口气,口中念着阿弥陀佛。
南青青知道痛了,说明孩子就快要出来了!
“她生了没有?孩子生出来没有?”
院子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和福王的大呼之声。
除了福王之外,晋王竟然也跟他一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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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推荐结束啦,所以恢复成一天一更哈。
今天伊人有要紧的工作要忙,所以更晚了,不好意思啦~
么么小可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