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风斓扯着嘴角笑了笑。
“不妨,殿下也该为自己终身大事考虑才是,还是好好择一位合适的小姐吧。”
再这么拖下去,毒名远播,就要超过贤名了。
“好。”
宁王笑了笑,一派温和无害的模样。
随手拿起桌上一卷画轴,展开一看,画上是一位端庄雅致的美人。
萧贵妃顺口道:“这是礼部尚书应玄天之嫡次女,自幼熟读女德女戒,生得又美。”
“美则美矣,一看就是张没有才学的脸。”
宁王很快卷起了画轴。
“才学好的,自然是这一张。”
萧贵妃把一卷画轴朝他一推,“这是太史令艾奎的侄女,闺名墨玉,在京中也小有才名。”
“哦?原来她就是墨玉?”
闺阁笔墨一向不外传,这个墨玉小姐是个另类。
她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才似的,写个什么诗词,就要朝上盖上自己的私章。
外头人一看墨玉两字,便知是个女子,这才传开了名声。
那画轴一展开,只露出了女子饱满的额头,并一双略嫌小的眼睛。
宁王刷地一下合上了画卷。
“怪道说才貌双全难得,这墨玉小姐也就只能占一半了。”
沈风斓不禁好笑。
想不到一向礼数周全的宁王,毒舌起来是这副模样。
这要叫那些小姐们听了,谁还敢嫁给他?
萧贵妃不免嫌他挑剔,想到这是自己的差事,便又耐下性子。
“又美又有才的也有,你瞧瞧这一个,雍州刺史李欢的嫡女……”
这回宁王连画卷都没有打开。
“若是没记错的话,这位大人是老昌平侯庶出之子吧?出身太低,女儿再好也无用。”
……
每个小姐他都挑的出毛病,既要才貌双全,又要出身高贵。
好不容易有个样样符合的,他连别人家里上三代先人,有个污点的都要拿出来挑剔。
这么挑了一大圈,最后一个也没剩下。
萧贵妃面色有些掌不住了,冷笑了一声。
“宁王殿下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好,那依你看来,满天下的女子都配不上你了?”
宁王恭敬地拱手施礼,口中道着惶恐。
“自然不是,可惜配得上的,一个已经成了贵妃娘娘的儿媳,一个如今生死未卜。”
“你……”
萧贵妃看了沈风斓一眼,心道他果然惦记着自己的儿媳妇。
沈风斓见状也不好开口,只是装傻呵呵笑着,假装听不懂宁王在说什么。
萧贵妃冷声道:“你要知道,圣上命本宫为你择妃,本宫原没有必要请你来看。还不是为了让此事能够顺利进行?”
“让你亲自相看,对你自己也有好处,起码不必担心本宫硬塞给你一个不堪的人,你道是不是?”
平心而论,萧贵妃这般举动,的确有私心。
她希望宁王早日完婚,不要再觊觎沈风斓,也顺便打打贤妃的脸——
她身为养母,无从置喙宁王的婚事,实在是件丢人的事。
而对宁王而言,着实是件大好事。
他可以挑选自己党羽的大臣之女,巩固自己的势力。
可惜——宁王根本不打算成婚。
“多谢贵妃娘娘好意,可我现在的确不想成婚。就算挑选了合适的人,也要看别人愿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不是吗?”
外头都传,宁王有毒,专克宁王妃。
萧贵妃道:“这个不必你担心,圣上下御旨赐婚,谁敢不从?”
宁王的手指曲起,在桌上慢慢叩着。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暗藏着杀意。
“那要是下一个宁王妃再出什么事,大概,就有大臣敢不从了吧?”
萧贵妃霍然站起。
“你这是威胁本宫?!”
好好的一场选妃,闹得剑拔弩张,这下沈风斓再想装傻也装不成了。
她起身安抚着萧贵妃,“母妃不必动怒,想必宁王殿下是思念汪小姐心切,暂且不忍另娶罢了。”
她睁着眼睛,说着三人都不相信的瞎话。
“不如先让他回去,慢慢考虑考虑,或许就能想通了。”
萧贵妃轻哼一声。
“我看宁王一个人是想不通的,斓姐儿,你送宁王殿下出去,或许能帮他想通。”
她目光中含着警告之意,睨了沈风斓一眼。
说着便朝施施然朝内室走去,一面走一面落下轻飘飘的话语。
“本宫同小孙孙们玩一会儿,你可早去早回……”
宁王何尝听不出萧贵妃的意思,便对沈风斓道:“请。”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出了华清宫。
沈风斓心头正寻思着,这件事该当如何是好?
她是个最厌烦被逼迫的人,如今又凭什么去逼迫宁王,让他去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子?
可萧贵妃给了她这个任务,她若不劝宁王,如何交差?
宁王又会不会误以为,这是她在给他希望……
一串的问题袭入沈风斓的脑中。
她不禁头疼。
早知道今日进宫是这个局面,她就该寻个借口不来才是。
现在后悔已晚。
她正不知如何开口之际,宁王忽然道:“秋猎那日,你可吓着了?”
沈风斓很快反应了过来。
“殿下说的是,那只大黑熊的事?”
他这是要跟自己主动坦白吗?
“不错,那只黑熊的五石散,是我命人喂下的。”
几乎是瞬间,沈风斓皱起了眉头。
宁王原以为她会责怪自己,没想到她只是说……
“殿下何必如此坦诚?”
“这种事情,你对我坦诚,就不怕我告诉晋王,会成为你的软肋?”
沈风斓的心情十分矛盾,不知道如何看待他。
一方面,她心中的怀疑得到验证,对宁王产生忌惮之心。
另一方面,宁王对她坦诚若此,叫她难以去厌憎他。
“你不会的。”
宁王轻笑,“你性情舒朗,不会拿我主动告诉你的事情,来反击于我。更何况,我同你坦诚,是因为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就算你会以此来对付我,我也心甘情愿。”
这话说得沈风斓更加无言。
“那殿下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为了诬陷晋王,还是为了……伤害圣上?”
前者的可能性更大,要是后者,沈风斓恐怕难以接受。
天家兄弟相残,史书上屡见不鲜。
但是杀父弑君这种事,天理不容……
宁王却摇了摇头,“我若说并非有意陷害晋王,你也不会相信。但我的本意,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自保?”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中,在一处空旷的亭子里坐了下来。
宁王接着道:“那日我与南青青并詹世城,设计了那一出,耽误了狩猎。汪若霏失踪,贤妃和平西侯自然怀疑到我头上。若是我什么都不做,就更加可疑了。”
沈风斓一下子明白了。
“殿下对那只黑熊略施了手脚,是为了制造不在场的证明,让贤妃他们知道,你并没有时间去对汪若霏做什么?”
他那日马上的猎物不够多,无法在贤妃的逼问之中,说清自己到底做什么去了。
有黑熊那一事,他的嫌疑就小了许多。
尽管此事没有成功。
“我若是真的有意要陷害谁,完全可以再加大一些药量。让那只黑熊一巴掌拍死萧贵妃,或者拍死圣上,晋王的嫌疑就永远洗不干净了。”
沈风斓不禁后怕,想着那日熊掌就从萧贵妃胳膊上刮过。
再差一些,萧贵妃的命便没了。
“如果,如果当时我没有把熊的注意力引开,你会如何?”
是让萧贵妃死,还是救驾换取功劳?
无论怎么做,他都不亏。
“我会让萧贵妃死。晋王与萧贵妃互为依凭,死了萧贵妃,对晋王的打击才是最大的。就算我救了她,父皇也不会嘉奖我的功劳,他会觉得是应该的。”
从小到大,无论他做了什么,圣上从未给过他嘉奖。
哪怕是一个笑脸,都很难得。
年宴之上,圣上忽然提出,让他代天子抚恤灾民。
他一瞬间狂喜,又很快平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圣上开始看重他的信号。
只有他自己明白,一个圣上连大年初一都不想见的儿子,在他心中是何等地位。
沈风斓忽然无比庆幸,她那日戴的簪子足够尖利。
要是萧贵妃就这样死了,晋王和宁王之间,势必成水火之势。
从政敌变成杀母仇敌,那时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是不是觉得我狠心,我冷血无情?”
沈风斓蹙着眉头思忖着,尚未开口,宁王又笑了起来。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两人走出那道小亭,一路朝着宫中西北一角而去。
路上的宫殿越来越破旧,宫人也越来越少,显得格外荒凉。
她平日进宫,只在萧贵妃的华清宫附近走动,见到的是一派繁华景象。
乍一走到此处,才发现,原来皇城之中还有这么荒凉的地方。
荒凉到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就连路面都变得灰尘仆仆,路两旁的宫墙,红漆剥落到看不出原色。
她的脚步不禁迟缓了下来。
“殿下这是带我去哪?”
宁王伸出手来,遥遥一指前方。
那是一个高大的门牌,上头写着两个醒目的大字——永巷。
“永巷?这不是关押宫中罪奴,还有被抄家的女眷的地方吗?”
晋王府中那几个舞妓,就是从永巷里头出来的,那些罪奴女眷的后代。
“其实以前,永巷并不是关押罪奴的地方,也没有现在这么萧条。”
宁王指给她看,“你看看,这里的宫殿,其实和其他的宫殿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年久失修,看起来才格外破旧荒凉。”
他说起这里的宫殿,如数家珍,好像十分熟悉。
“我小的时候,就是随母妃住在这里的。”
他说着,走到一处落了锁的宫殿前,看着那铜锁久不开口。
铜锁上头蒙了厚厚的一层灰,想来许久没有人进去过了。
沈风斓忽然想到,宁王的生母,那个传说中的宁才人。
母子共用一个封号,这件事想着就颇为诡异。
更何况那一位,还是早就逝世了的。
沈风斓道:“殿下想进去看看吗?”
不等他回答,她自顾自上前,取下了头上的一根珠钗。
细细的钗尾落入锁孔之中,绞弄了片刻,大约就弄明白了里头的构造。
随后轻轻一挑,铜锁应声落地。
宁王惊讶地挑了挑眉。
“殿下不必这么看着我,这铜锁一看就十分老旧了,随意用什么尖利的东西,都能把它打开。”
说着想把珠钗戴回头上去,发现自己两手都是灰尘。
帕子是掖在衣袖里头的,这要把手伸进去取,少不得把衣裳也要弄脏。
她摊着两手,不知如何是好。
“不介意的话,用我的吧。”
一方素色手帕递了过来,折叠得整整齐齐,带着他的体温。
沈风斓有些不好意思,待要拒绝,想着自己双手脏兮兮的不像样。
只好接了过来,将双手和珠钗抹净,又随意插回了头上。
“殿下要是不介意的话……”
沈风斓有些无耻地笑了笑,“这个脏帕子可以现在就还给你吗?”
宁王:“……”
“我介意。”
“哦……”
沈风斓把帕子收回了广袖之中。
她只是不想平添误会而已。
帕子什么的,这种东西最容易说不清了。
吱呀一声,宁王上前推开了宫门,厚厚的一层灰落了下来。
他很快地闪了开来,顺手用宽大的衣袖,替沈风斓挡了灰尘。
待那一阵烟尘慢慢消散,两人走进宫中。
这座宫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
屋宇楼阁,隐约能看出当年的富丽模样,只是布满了灰尘和蛛网罢了。
从门扉上繁复的绣花中,还能看出当年住在这里的人,是多么深受宠爱。
宁才人。
沈风斓忽然思忖了起来,一个育有皇子的嫔妃,传闻中又深受圣上宠爱。
怎么会只是个才人的位分呢?
这个位分在后宫嫔妃之中,算得上是末流了。
一个区区才人,住这样好的宫殿……
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劲。
宁王踏进了正殿之中,里头的陈设既陈旧,又像是崭新的。
这种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为什么这些座椅陈设,看起来倒像是从来没用过似的?”
难道宁才人死去之前,正好这宫里换了一批新的陈设?
宁王忽地笑了起来。
“看来真的没有人和你说过这些,你不知道吗?我的母妃是活活烧死的,当时这正殿,整个全都烧成了一片火海。”
“什么都没留下,一片灰烬。父皇又命人复建了原来的模样,建完之后彻底封锁了宫殿,不再让人进去。”
沈风斓还真的从未听说过这些。
“是谁放的火?”
“有人说,是萧贵妃做的。也有人说,是母妃畏罪自焚。”
沈风斓一惊,不相信萧贵妃会做出这等事来。
“那殿下认为,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也觉得是萧贵妃做的,所以想利用那只吃了五石散的大黑熊,要了她性命?
宁王道:“我那时还小,事发的时候我不在宫中。等我回来的时候,只看到母妃在一片火海之中,倒下的身影。”
他苦笑了一声,将手靠在桌上,深深地抹去了灰尘。
“当时宫中最得宠的嫔妃,除了我母妃,就是萧贵妃。所以人人都说是萧贵妃的嫌疑最大,越是如此,我越不相信。”
“你猜猜,萧贵妃烧死我母妃的传言,是从哪里开始的?”
沈风斓眸子微眯,有了一个很恶毒的猜测。
“贤妃?”
宁王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贤妃就住在那里——”
他指向了正殿左边的偏殿,那里在大火的时候没有受到波及,不过事后圣上还是封锁了整座宫殿。
又将他送到了贤妃膝下,一起挪到了掖庭宫居住。
沈风斓嗅到了某种阴谋的气息,以贤妃的心计,如果萧贵妃想越过她对宁才人下毒手,她不可能不知道。
两个人同住一宫,只有宁才人的正殿着了大火,贤妃则安然无恙……
“所以你明白了吧,当时如果萧贵妃真的死在熊掌之下,我是绝对不能出手相救的。我要让贤妃以为,她的谎言我信了。”
从小到大,贤妃从来没有正面告诉过他,他的母妃是被萧贵妃害死的。
却总是若有若无地暗示他,让他去仇恨萧贵妃,和萧贵妃所出的晋王。
年幼的宁王的确被她蒙骗到了,一度仇恨萧贵妃,仇恨晋王。
再看到他们母子在圣上面前得宠的程度,越发憎恨。
直到他慢慢长大,慢慢有了自己的势力,才开始派人去调查那桩陈年旧事……
沈风斓不可置信,这才明白,为什么贤妃对宁王非打即骂。
认贼做母这件事,宁王一开始不知道,但是贤妃自己是从头到尾都知道的。
她也会心虚,也会害怕。
所以她要百倍地欺压宁王,那个小小的少年……
让他不敢反抗自己的话,不敢质疑自己的命令。
可惜,宁王并不愚蠢,没有就此成为她的傀儡。
这大约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殿下既然知道,当初之事是贤妃所为,为什么不向圣上讨回公道?”
宁王看着自己满手的灰尘,那一层厚厚的灰,把时光埋藏得太深。
也把真相一点点消弭。
“没有用的,父皇未必不知道真相,他只是不想说而已。母妃在死之前,被人诬陷与一个侍卫有首尾。父皇下令软禁之后,当夜宫中便起了大火。”
“她至死也没能证明自己的清白,父皇不信,没有人信。甚至在她死了之后,连葬入皇陵的资格都没有……”
京郊那座荒山之上,一座孤坟,便是一个女子的一生。
无法想象,一个少年寄养在自己的杀母仇人膝下,要如何强压住心中的仇恨,对她毕恭毕敬。
还要任她打骂,不能还口。
身为高高在上的皇子,只有宁王一个人苦得令人不忍述说。
这天家尊荣,不要也罢……
沈风斓几乎有些哽咽,她转过了身去,假装去看椅背上的花纹。
“殿下别太伤心了,如果宁才人泉下有知,一定希望殿下能够快乐地活着。”
“不。”
宁王道:“母妃一定希望,我能够拥有更多的权势,能够越来越强大。直到有一天,我可以光明正大为她报仇!”
“这就是我在贤妃身旁,一直隐忍的原因。为了给母妃报仇,不管是活得像条狗一样狼狈,还是像条蛇一样冷血无情,我都得活着。”
他活得太不容易,好在走到了今日,贤妃或是平西侯,都得忌惮他三分了。
沈风斓也是今日才明白。
“原来殿下一直汲汲营营,在朝中结党争利,都是为了……”
她忽然有些自责。
一直以为他是天生好利之人,又或是被贤妃教养成了一个面目。
原来他的初心,只是为自己报杀母之仇而已。
“你以为我是为了争夺皇位,是吗?”
宁王自嘲地笑了笑,“我是想争,哪个皇子会不想要那个位置?皇位我要,贤妃和平西侯的命,我也要。”
“还有你。”
沈风斓转身看他,“殿下要的太多,就不怕最后掌控不得,一无所有吗?”
如果他能放下对皇位的执着,放弃对平西侯府势力的渴求,也许他早就能杀了汪若霏,杀了平西侯。
可他没有那么做。
归根到底,他还是放不下权力。
宁王道:“失去的太多,所以想得到的,也就多了起来。”
这话竟让沈风斓无力反驳。
“不必急着拒绝我,你还年少,终有一日,你会知道到底谁更适合你。”
他一点都不介意,等她想通的那一日。
沈风斓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叹了一口气。
“殿下若是不想娶妻,谁都逼迫不了你。不过我今日是奉贵妃的命来劝你的,你可别说漏了嘴,一定要说我劝过你了。”
宁王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只听沈风斓又补了一句。
“还是苦口婆心的那种劝!”
“放心吧,苦心婆心,用心良苦,几欲涕下……”
他说得一脸不正经的样子,沈风斓连忙解释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只是不想逼迫殿下做自己不愿意的事,并无其他心思。”
“真的没有吗?哪怕是一点点?”
宁王笑意越发深了起来。
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在误会解释开的瞬间,沈风斓眼底的疏离,一下子如阴霾驱散。
在她心中,还是对自己真心相待的——朋友。
他不介意,慢慢来。
“殿下快走吧,若是让贤妃知道你来了此处,定会疑心于你。”
贤妃此人用心歹毒,令人胆寒。
相比之下,宁王只是争权夺利罢了,并没有坏到那个程度。
“来不及了,她早就疑心于我了。”
两人慢慢地走出了宫殿,又将那只早已败坏生锈的铜锁,扣了起来。
“殿下说的,难道是汪若霏的事情?”
“嗯。平西侯和贤妃都不是等闲之辈,我再如何隐瞒,也难保分毫破绽都不露。他们已经有所怀疑,只是找不到证据罢了。”
沈风斓心中暗惊,此事主要是由南青青下的手,宁王不过是配合。
这样都逃不过平西侯和贤妃的眼睛……
幸好,她让南青青把汪若霏杀了。
若是留她性命,后患必定无穷。
“那他们可曾疑心到青青的身上?”
宁王一面走,一面压低了声音。
“这个倒没有,南青青身怀有孕,终日待在福王府中。她从前性情又柔弱,谁能想到,她敢做这样的事?”
他一开始找到南青青,也纯属偶然。
而后发现,眼前的女子与从前判若两人,早就不复怯弱模样。
她就像死过一次般,脱胎换骨了。
“不过,她现在的性情,连我都有些担忧。她那般憎恨汪若霏,大约也知道,汪若霏此举是在为我和贤妃办事……”
“不!”
沈风斓很快反驳了他,“青青没有那个能力,也不会去那样想。汪若霏已死,她不会再迁怒到别人头上。更何况我告诉过她,是贤妃指使的汪若霏,与你无关。”
她盯着宁王,正色道:“青青不会对你怎么样,也请你不要因为一丝怀疑,就去伤害她。”
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宁王看着她,像是一只被占了领地的小猫一样,炸开了一身毛刺。
她待南青青,是真的好。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放心吧,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希望我伤害她,我便不会。只是若有朝一日,可能受到伤害的那人是我,你会这样维护吗?”
沈风斓想也不想,便道:“那是自然。你救过我性命,我岂能见死不救?不论你与晋王之间谁胜谁负,我都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伤害对方的性命。”
见宁王沉默不语,她又补了一句。
“你的仇敌是贤妃,是平西侯,晋王并不曾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便是萧贵妃也没有。同是兄弟,你不会做那等泯灭人伦的事的,是不是?”
这一回,宁王却没有回答她……
得知了宁才人真正的死因之后,沈风斓愈发明白,为什么萧贵妃和晋王都如此忌惮贤妃。
同时又对宁王感到深深的同情。
宁王给她的那方帕子,她命浣纱拿下去洗净之后,送去了宁王府。
因其中的原因不便说明,沈风斓也没有告诉底下人,那送去的东西是宁王的帕子。
没想到送帕子的人回来,又带了一样礼盒回来。
“宁王殿下说,多谢沈侧妃馈赠,他也有一样事物要送给您……”
莫管事带着礼盒来回话的时候,脸都绿了半茬。
他大概是以为,晋王殿下头上绿了。
沈风斓为了表示心怀坦荡,当着他的面打开了礼盒。
这一打开,她就恨不得赶紧合上。
里头竟是一对玉搔头,是闺阁女子喜好放在枕下,头痒之时瘙痒之用。
这东西也太私密了点吧?!
沈风斓一抬头,便看见莫管事面色更绿了几分。
得,这下真是说不清了。
有此一例,往后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
莫管事隔三差五就到天斓居来,禀报的都是宁王府又送了礼物来。
他每来一次,脸色就更绿一些。
要不是初冬时节,外头的青草都枯黄了,她还以为莫管事拿草汁染了肌肤。
那些礼物样样精致珍贵,还都是些一看就很用心挑选的东西。
接了几次之后,沈风斓忍无可忍。
“下次再有宁王府的东西送来,你就直接退回去吧。”
莫管事抬起头来,面色古怪地看了沈风斓一眼。
“回娘娘,退不了,送礼来的人话一说完,丢下礼就跑。奴才上回命人追了他两条街,他直接飞到屋顶上去了。”
沈风斓:“……”
这意思是,莫管事早就背着她,试图把礼退回去了?
她朝着窗外大喊了一声,“陈墨!”
一道黑色的身影破窗而入,几乎下意识抬剑便朝莫管事而来。
莫管事吓得瞪大了眼,一个不稳跌倒在了地上。
陈墨一看是莫管事,狐疑地转头看了沈风斓一眼。
后者施施然端着茶盏,慢悠悠道:“瞧你,怎么把莫管事吓成这样,还不快扶起来?我叫你是想告诉你,这几日你就到门房去值守吧。”
“再看到宁王府的人来送礼,就算是打也要把礼给他塞回去,绝不收下。当然,不能把腿打坏。”
腿打坏了,那人就回不去宁王府了。
从晋王府暗卫中的翘楚,到沈风斓的暗卫,再到值守门房……
陈墨的仕途,经历了一次黑暗的左迁。
他原以为,这是一次完全没有挑战性的任务,没想到——
两天之后,替宁王来送礼的那个人,叫做元魁。
晋王府的大门之外,两道快得看不清的黑影,在半空之中缠斗了起来。
看那身形、腿脚的路数,竟是出自一脉。
晋王府的门房里头,一群人挤在窗户边上,边看边议论。
“哎哎哎,你们说是咱们府里的陈墨能赢,还是宁王府的元魁能赢?”
“以前在侍卫所里训练的时候,他们两个就是不相上下的排名,谁知道呢?”
“宁王殿下也真是舍得,派自己身边暗卫的头号来送礼,果然是对咱们沈侧妃有非分之想!”
众人说着,一只快腿忽然落到眼前。
忙忙躲避之时,窗扉已经被替了个稀烂。
看那脚上的靴子,应该是元魁踢的。
众人愤愤不满,七嘴八舌朝房顶上大喊。
“陈墨,快收拾他!竟敢把咱们晋王府的窗子踢烂了!”
元魁和陈墨本是不相上下,无奈元魁怀里还护着一个礼盒,一下子受了掣肘。
他慢慢落于下风,听见底下的人叫骂,不甘心地回了一句。
“闭嘴,小心一会儿踢烂的就是你的脑袋!”
元魁改攻为守,一心瞄着四周的环境,想着把礼盒放在哪里才好。
只要把东西放在晋王府,他再迅速跑开,就算完成任务了。
陈墨趁他分心,一脚飞到了他的头上——
啪地一声巨响,一个人影从房顶摔了下来。
底下众人忙走出大门一看,摔在地上的正是元魁。
众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还想踢烂我的脑袋,这下你被踢了吧,哈哈哈!”
这群人多半都是一起从侍卫所出来的,当初各皇子出来分府建衙之时,他们也被分到了各处王府。
旧年相识,彼此之间有竞争也有情谊,再聚首又是笑又是骂。
元魁也不恼,哼了一声,瞪了那说话的人一眼。
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胸前已经瘪成了一团。
“不好!”
他忙把礼盒拿出来,打开一看,里头的东西果然碎了。
这下不禁恼恨地看了陈墨一眼,“要不是为了护着东西,你当我真的打不过你?”
陈墨双手抱胸,面无表情。
“我们娘娘吩咐的是,不收礼,不打腿。”
不收礼最好的法子,不是让元魁乖乖把礼带回去,而是直接毁在他怀里。
让他想送也送不出去。
元魁气得大骂,“你等着!”
第二天,他又来了。
听到了昨日那一场精彩战斗的消息,这一回,府中的暗卫几乎都跑去看热闹了。
为了能够顺利看热闹,蒋烽主动向沈风斓提出建议。
“娘娘,高手对决,这种事百年难得一遇,娘娘不去看看吗?”
他当然得说服沈风斓去,沈风斓不去,他们身为贴身保护的暗卫,也不能随意离开。
幸好沈风斓对武功这种东西,兴趣还是很大的,便痛快答应了他的建议。
沈风斓带着云旗和龙婉,在门房里头透过窗子朝外看。
其余的暗卫,索性就站在门口看。
元魁的身影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对面的房顶上。
陈墨一个飞身,两人在房顶脚踩着瓦片,稳如泰山。
这般对峙,让沈风斓想到了华山论剑,武林争雄。
只是今日的元魁,身上好像没有带着礼物。
陈墨眉头一皱,“你是来送礼的还是来打架的?”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
陈墨抱着剑,冷声道:“我是奉命来阻止你送礼的,没工夫陪你打架。”
元魁一下子感觉受到了轻慢,当先一掌飞出。
“就你话多!”
他来送礼跟来打架,有什么区别吗?
不跟陈墨打一场,这礼还就死活送不出去了!
陈墨稳稳地长剑指出,正对上他的掌心,两方力道僵持着。
那剑尚未出鞘,陈墨索性伸手一推,将剑鞘推了开去。
与此同时,锋利的剑刃舞出!
元魁匆匆向后一翻,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圆弧,将自己与陈墨的距离拉开。
而陈墨踮脚踩着瓦片,飞快地持剑朝他攻进!
哗地一声,元魁从腰后抽出了一把软剑,两把剑铮地一声碰在了一处。
说时迟那时快,剑刃蜂鸣之声尚未停,二人又拉开了架势!
沈风斓看得赞叹不已,忽然明白,为什么众人都想来看他们俩打架。
连她一个外行人都看傻了,对于内行而言,想必能学到许多。
这是看君打一场,胜过练十年啊!
就连云旗和龙婉两人,盯着窗外的打斗,都目不转睛。
沈风斓不由感慨。
眼见两人只见互相拆招,一直过了一百多招都没能分出高下,底下有人就急了。
“陈墨,打他,别客气!”
岂料元魁一听这话,忽然挑开陈墨的剑,飞身朝着这一处来。
众人嘴上骂得好,实际上除了陈墨,还真的没有人敢正面对上元魁。
见元魁的身形朝下而来,连忙躲开。
岂料元魁的剑不是对上众人,反而又对上了那扇门房的窗户!
陈墨忽想起沈风斓在里头,连忙紧跟其后,要阻止元魁。
沈风斓站在窗子里头,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只见元魁的剑已经飞快地刺来!
当此时,云旗不禁发出了咿呀一声。
窗外的元魁听得这一声响,几乎是瞬间明白了,窗子那头的人是谁。
那明晃晃的剑一下子改变了方向,可惜先前用力太猛,这一下难以完全收回。
啪地一声,沈风斓在屋子里头,只觉得地震一般。
整个屋子连地面,都抖了三抖。
面前的窗扉,完整无缺。
众人忙朝外头一看,只见元魁四脚朝天贴墙的姿势,牢牢地把自己拍在了窗旁的墙上!
“你们这群龟孙,为什么不告诉老子屋里是沈侧妃……”
为了不伤及屋中之人,他只能硬生生改了方向,把自己拍在了墙上。
虚弱地道出这句“遗言”之后,他不禁昏迷了过去。
众人吃惊地看了许久,面面相觑。
良久,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
------题外话------
嗯,元魁是替宁王来搞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