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第一场雪【上架(1/1)

窗外翻进来两个侍卫,其中一个一剑横在卫玉陵肩头,逼得她不得不退后两步。

她待要发作,细看那侍卫长剑并未出鞘,偏生有一股比剑锋更加凛冽的霜寒之气。

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那人音如刀剑铮铮,“小郡主,得罪了。”

态度不卑不亢,姿态沉稳,而杀气内敛。

这是真正的高手。

除了晋王的贴身暗卫,还能是谁呢?

卫玉陵咬紧银牙,“晋王哥哥竟然……连他的贴身暗卫都留给你了。”

沈风斓自己也没想到。

她只知道天斓居周围布置的侍卫很多,以为只是因为此处居于王府中心位置,没想到……

那未出鞘的剑寒气逼人,令沈风斓瞠目结舌。

她没想到,轩辕玦会布置自己的贴身暗卫给她。

“请小郡主和沈三小姐出去吧,我身子不适,不能多陪了。”

可能刚才笑得太用力了,她现在真的觉得身子有些不适。

浣纱和浣葛上前,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下榻,沈风斓一挪动,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的肚子,沉甸甸地往下坠……

这种感觉,与她那夜受黑衣人一掌后,十分相似……

沈风斓身子僵在了原地。

卫玉陵的视线被两个暗卫挡住,急着跳脚大骂,“沈风斓,你这个狐媚子祸害,你使的什么妖术勾引晋王哥哥!”

她的晋王哥哥不喜欢她,可也从来没有喜欢过旁的女子。

沈风斓才嫁进王府大半年,怎么就能让他把自己的贴身暗卫留给她呢?

“你这个狐媚子,等本郡主嫁进晋王府,第一个就除了你!”

隔着那两个侍卫,卫玉陵仍在那里逞口舌之快,沈风斓一动不动。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浣纱吓得声音都变了,她看到沈风斓素色的裙摆上,濡湿了一大块……

听到浣纱的声音,两个暗卫忙转身来,沈风翎也迅速站了起来。

怎么会?

被气得跳脚的分明是卫玉陵,她腹中胎儿怎会有事?

“快,快送娘娘到产房去!”

屋子里乱成了一团,有人扶着沈风斓,有人飞奔出去寻稳婆。

那个方才执剑的暗卫径直上前,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一把将沈风斓横抱了起来。

“产房在哪?带路!”

浣纱忙跑在前头,一大群人呼啦啦地,一下子都走了。

暖阁之中,只余下卫玉陵和沈风翎。

“她……她怎么会……”

卫玉陵手足无措,只能拉住沈风翎,“你看见了吗?她的裙子……”

她才七个月的身孕,难道是被自己那一通谩骂,气得早产了?

沈风翎看她不安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讥诮,“二姐她身子本就病弱,落水过两次不说,再加上晋王府大火那夜……”

“她这胎原就不稳,小郡主方才骂得难听,许是情绪一激动就……”

连沈风翎都这样说,卫玉陵瞬间瘫软在了地上。

“那是晋王哥哥的长子啊,如果孩子出了事,晋王哥哥会恨死我的!”

她什么都不在乎,只除了她的,晋王哥哥。

“都是你,都是你要拉着我来的!”

她狠狠地抓住了沈风翎的衣领,“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要让本郡主害沈风斓早产?”

沈风翎根本没力气反抗,急忙道:“小郡主,我知道你喜欢晋王殿下,只是想撮合你和殿下来气气我二姐,绝没有要害你的意思啊!”

她并没有说实话。

所有的皇子年初一这一日,都会进宫拜见圣上,这个时候,轩辕玦是不可能在府里的。

但这样的谎言,骗卫玉陵足够了。

她慢慢地松开了抓着沈风翎衣领的手,想着等会儿见到轩辕玦,该如何跟他解释。

如何解释,她不是有意要害他的子嗣……

沈风翎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她怕卫玉陵再多想一会儿,就会识破她的谎言。

“小郡主,现在晋王府一团乱麻,我们在这里,要是发生了什么事就更加说不清楚了,还是先离开吧?”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只要离开晋王府就好。

就算沈风斓的孩子生不下来,晋王要追究,也只能追究卫玉陵。

她可是一直坐在一旁,什么不合时宜的话都没说。

“走吧,快走吧。”

她拉扯着卫玉陵,后者向着天斓居高处望了一眼。

等晋王哥哥过了气头,她再和他好好解释,他一定会听的……

她咬了咬牙,随即跟着沈风翎离开了。产房就在沈风斓卧室的旁边,一应动用物品是早就准备好的,闲杂人等也都被清理了出去。

只留下定国公府送来的稳婆,并古妈妈和浣纱照应。

浣葛和红妆等人,被安排在产房外接应物品,其余天斓居伺候的下人,都在楼下院子里候着。

萧太医闻讯赶来,药箱不知被谁一抢先拿了进去,他自己则是几乎是被推进了产房。

“殿下怎么还不回来?”

底下伺候的人急得团团转,轩辕玦不在,她们就觉得像是没了主心骨。

“夭寿哦,又是这个小郡主,殿下都不让她进府门了,她是怎么跑进来的?”

“是跟着沈府三小姐进来的,没想到她这样坏心眼,把娘娘气成这样!”

“糟了,要是孩子生不下来,这正妃的位置……”

“呸呸呸!阿弥陀佛,娘娘一定能平平安安,生下两个小公子。”

……

相比起她们,产房之内,众人有条不紊地忙活着。

隔着一扇屏风,稳婆和古妈妈在里面,一个负责接生,一个在旁帮衬。

萧太医在屏风外细细垂询,以便对症下药,浣纱充当起了他的药童。

沈风斓躺在床上,身下似乎有一股热流涌出,疼痛一阵阵袭来。

“啊……”

她发出第一声痛呼,稳婆喜道:“快看到头了,娘娘用力!”

这意思就是,到现在连孩子的头都没看见?

沈风斓额上沁出一层汗水,咬紧牙关调整呼吸。

旁人要生的是一个,她要生的可是两个,不能一开始就把劲用光。

她尽量把呼吸放得平稳,均匀用力。

外头萧太医的声音传来,“娘娘现在觉得如何?”

沈风斓只叫了一声就没动静了,他不免有些担忧。“没问题。”

沈风斓轻轻舒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吸气,声音出奇淡定。

这让萧太医很是吃惊。

他在宫中也见过许多嫔妃生产的情境,第一次遇到像沈风斓这般,镇定自若的。

她毕竟是个才名满京城的女子,自然与寻常高门贵女不同。

又兼经历了这许多事,再娇弱的女子,也会从娇花蜕变为韧草。

稳婆在里面喊着,“娘娘快用力,头出来了!”

这句话无疑给了沈风斓极大的鼓舞,她试图用尽全力,然而收效甚微。

“孩子的头卡住了,娘娘,再用些力气!”

稳婆一面鼓舞着她,一面手上用劲试图把孩子拉出来。

古妈妈在旁看着,唯恐她出手太用劲,伤着了孩子或是沈风斓的身子。

一时间孩子出不来也进不去,众人正着急之时,听得底下院子里一片呼声。

“殿下回来了!”轩辕玦在长生殿磕完头回来,又到华清宫见过了萧贵妃,心里挂念着沈风斓,没坐多久就出了宫。

才到玄武门,便见府中下人焦急地等在门外,“殿下,不好了,侧妃娘娘早产了!”

他的心咯噔一跳。

“说清楚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风斓的胎月份已足,是自然生产对外称早产,还是真的发生什么事情,尚未可知。

来报的下人着急道:“听古妈妈说,是小郡主去看望娘娘,小郡主出言不逊骂了娘娘,娘娘一怒之下动了胎气……”

卫玉陵?

轩辕玦剑眉蹙起,“她又是怎么进的府?”

“是跟着太师府的三小姐来的,三小姐是侧妃娘娘的亲妹,门房的人也不好拦的。”

谁都知道沈侧妃如今盛宠在身,晋王殿下为她在王府中央修建了天斓居,俨然是正妃的待遇。

沈风翎是她的亲妹,看在她的面子上,门房的人自然不能拦卫玉陵。

轩辕玦心道不好。

沈风翎是什么人物,他上次在太师府,已经见识过了。

她与卫玉陵曾有过龃龉,一道往晋王府看望沈风斓,必定没安好心。

他抛下马车,翻身一跃径自上了马,长鞭一挥,那马儿飞快向前奔驰。

身后的下人追赶不及,眼看着他一骑绝尘,在宫门外长街上越来越远,不禁拊掌大叹。

殿下如今这个境地,叫那些御史言官知道他在京中纵马狂奔,怕是又要参他一本了。

轩辕玦一路狂奔至府门前,丢下缰绳就往天斓居赶,尚未进门,便看见院中一群仆妇围着那里说话。

“殿下,殿下您总算回来了!”

轩辕玦大步往里走去,在产房门外被浣葛拦下,“殿下。”

他会意地停下脚步,眉头紧锁道:“如何了?”

浣葛看清了他神色中的疑问,明白他所忧虑的是什么,“殿下放心,小郡主没碰到小姐,只是……说了几句难听的话。”

他特意给沈风斓留下了两个暗卫,料想卫玉陵那三脚猫的功夫,是绝对近不了她的身的。

然而听到浣葛的话,他才真的松了口气。

问道:“她说了什么?”

浣葛朝房里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把卫玉陵的话复述了一遍。

轩辕玦一字一句听完,看到浣葛有些探寻的目光,心知她害怕卫玉陵所说是真的。

“她真是这样说的?”

浣葛认真点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那他就放心了。

轩辕玦一笑,“这种一听就不可能的蠢话,你主子是不会信的,她不可能为此动了胎气。”

他对沈风斓,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可是,”浣葛有些为难道:“奴婢觉得,小姐是笑得动了胎气。”

轩辕玦:“……”

“里头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站在门外,听得产房内寂静无声,与传闻的全然不同。

传闻太子妃生产之时,痛呼之声响彻东宫,恒王妃生产就更不得了了,整整痛呼了一夜。

据说呼声惊天动地,吵得隔壁上造侯家的猫,也跟着叫了一夜。

沈风斓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浣葛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磕磕巴巴道:“许是,许是小姐吉人自有天相,生得不疼吧?”

自来女子生产,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不死便是命大,哪有不疼的?

他摆摆手,“叫个人出来回话。”

浣葛看了红妆一眼,示意她留在门外,自己进了产房。

不一会儿,萧太医跟在浣葛身后出来,对着轩辕玦拱手一礼。

“萧太医怎么出来了?”

“娘娘胎位正,胎儿小,呼吸吐纳有方,微臣在里头帮不上忙。”

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都叫沈风斓赶上了。

轩辕玦有些不敢置信,“她从前两度落水,身子有畏寒的病根,又受了那一掌,对胎儿没什么影响吗?”

“暂时看不出有何不利,现下只需等着,娘娘自会顺利生产的。”

没想到沈风斓命途多舛,几番受害,在生产这件事上,倒没有受太多苦。

尚未到晚饭时辰,产房里便传来稳婆的欢呼,“出来了,出来了!”

小小的孩子浑身皱红,安安静静地闭着眼。

稳婆心里咯噔了一下,忙抓着孩子的双脚,把孩子倒提了起来。

古妈妈忙上前用手扶着,生怕稳婆手一抖,把孩子掉在地上。

二人眼神对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祥的惶恐。

门外的轩辕玦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孩子呢?”

稳婆分明说孩子出来了,为什么连一丝哭声也没有?

屏风之内,稳婆轻轻拍着孩子的臀部,期望他能哭出声来。

一下,两下。

孩子皱巴巴的小脸纹丝未动。

沈风斓疲惫不堪地躺在床上,感觉气氛不对,欠起身来,“孩子怎么了?”

稳婆正不知所措之际,屏风外,男子的声音果断传来。

“把孩子抱给本王。”

他直接推开了浣葛她们,必须亲自进来看一眼才能放心。

喜婆给孩子裹上襁褓,迟疑地将孩子送到轩辕玦手中。

“恭喜殿下……是位公子。”

他接过那个小小的、不会哭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在怀中,宽厚的大掌托着他的身体。

怎么会呢,萧太医分明说没什么影响的。

可孩子看起来,就像毫无呼吸……

他的手微颤,慢慢地,凑到孩子的鼻子前。

“哇,哇……”

孩子偏了偏头靠在他怀里,紧接着大哭了起来。

稳婆大喜过望,跪下大呼,“恭喜殿下,恭喜娘娘,生了位公子!”

门外的人都听见了这动静,呼啦啦地涌进来,齐刷刷跪倒一地磕头道喜。

轩辕玦忙把孩子递给萧太医查看,又吩咐莫管事打赏天斓居上下人等,命众人退下。

“你们快进去看看沈侧妃。”

轩辕玦大手一挥,惴惴不安的稳婆这才想起来,沈风斓肚子里应该还有一个。

“孩子没事吧?”

听着那细如猫叫的哭声,沈风斓既担心又欢喜。

孩子哭声虽细,气息倒不弱,想来没有大碍。

“好得很呢,就是弱了些,所以刚出来时哭声太小。”

稳婆是极有经验的,知道这个时候如何安慰生产完的妇人,故而不说孩子没有哭声,只说是哭声太小旁人听不见。

“娘娘现觉得如何?”

“我觉得……”

她话音未落,一阵强烈的疼痛使她惊叫出声。

“这是第二胎要出来了,快,快把参片叫娘娘含着!”

屏风内,沈风斓咬着参片,强迫自己放慢呼吸。

她生完第一个已经没有力气了,这会儿不能用蛮力,只能慢慢使劲。

又一次施力,她偏过头去,看见了屏风上模糊的影子。

他负手而立,发带低垂,身形纹丝不动。

她似乎可以想见,他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带着关切的热忱,透过屏风落在她身上。

哪怕她看不见,他也想陪伴着她。

自来男子是不得进入产房的,尤其是轩辕玦这般天潢贵胄。

他怎么就自己进来了?

“轩辕玦!”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隔着屏风,喊他的名字。

轩辕玦有一刻晃神。

他想到了晋王府大火那夜,沈风斓站在静清院外,朝着他大呼他的名字。

今日,是她第二次这样唤他名字。

不知为何,这毫不客气的三个字,听在他耳中,倒比规规矩矩的殿下二字悦耳。

好像叫这三个字时,她才是真正的沈风斓。

他低低应了一声,“我在。”

沈风斓的声音有些气力不接,“孩儿……生得好看么?”

轩辕玦朝萧太医那处望了一眼,他正在给孩子用草药擦拭身体。

“好看,生得像你。”

他说得言不由衷。

若不是亲眼看见,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子生下来是那副样子。

活像只没毛的猴子。

正在发力生第二个的沈风斓,闻言一喜,“快把孩子抱给我看看。”

轩辕玦来不及阻止,萧太医已经给孩子裹上了襁褓,浣纱笑着接过孩子,抱进了屏风里头。

产房中再次陷入沉静。

良久,似乎听到沈风斓急促的呼吸声。

“轩辕玦,你个骗子!”

随着她一声呼喊,第二个孩子的哭声哇哇响起。

“好了好了,生下来了!”

稳婆抱着孩子赶出来,这个孩子一出生就哭得格外有力,看起来比第一个健壮些。

可惜他不是长子。

她朝孩子下半身看去,愣在了那里。

这竟然是个女儿?!

一瞬间,她明白了过来。

“恭喜殿下,恭喜娘娘,是龙凤胎!”

龙凤胎三字一出,最是见多识广的萧太医,也惊讶地张大了嘴。

在皇族之中,双生女胎倒罢了,若是双生男胎,往往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因为两个孩子生得一模一样,难以分辨,出生的时间又相同,难以分辨谁长谁次。

长子和次子之间的差别,可能就是一个爵位的区别,乃至是……

皇位。

故而,双生胎在皇族之中,并没有寻常人家孩子那么受欢迎。

但若是龙凤胎,就不会有这种利益冲突了。

龙凤呈祥,不仅罕见,且寓意吉祥。

在晋王府,这意头就更好了。

沈风斓生下了晋王的长子和长女,哪怕得不到正妃之位,在王府也彻底站住脚了。

古妈妈和浣纱把沾血的褥子取下,换上了干净松软的被褥,撤下了屏风。

又把窗子稍稍开了一条缝,冲淡屋子里的血腥气,点上了淡淡的梦甜香。

轩辕玦一手抱着一个孩子,慢慢地,放到她枕边。

沈风斓微微扭头,看了看两个孩子。

“唔,还是女儿漂亮些……”

她话刚说完,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轩辕玦替她掖紧了被角,看着她绝美的面容,因为脱力而苍白至几近透明。

那雪一般的肌肤,没有半丝血色。

他看了许久,而后伸出手去,将她黏在额上的碎发拨到脑后。

口口声声说不喜欢孩儿,怎么累成那样,还关心孩儿生得好不好看?

他嘴角微微翘起,无声一笑。

口是心非的女子。

这样想着,那拨开她发丝的手指,就流连到了她眉眼处。

秀若远山的眉,清丽之中,又透着一股锐利的坚毅之气。

长长的睫翼,覆盖着圆润漆黑的眸子,眼波流转,神采飞扬。

再往下,她秀挺的鼻子,犹如琼脂美玉,朱唇如樱,不点而红……

他缓缓凑近,喉结上下滚了一圈,终于在她的额心,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哇,哇……”

不知怎的,小女儿又哭了起来。

轩辕玦连忙起身,有些做贼心虚地去看沈风斓神色。

她还在睡梦之中,孩子的哭声未能吵醒她,只是让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他忙抱起两个孩子,向着屋外走去。

屋外,两个奶嬷嬷已经等了许久,见他亲手抱着孩子出来,忙接了过去。

“好生照看着,若有半点闪失,本王绝不轻饶。”

两个奶嬷嬷连声道“不敢”,抱着孩子退到了东边另一处暖阁,那是沈风斓亲自为孩子选的屋子。

再往出走,莫管事和芳姑姑等人,带着府中大大小小十来个管事,在院子里等着。

“恭喜殿下……”

轩辕玦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沈侧妃累了,你们别吵醒她。”

芳姑姑头一回见他对一个女子这般体贴,不禁有些动容,她上前一步道:“殿下,贵妃娘娘听说沈侧妃早产了,急得不得了,是不是先派人进宫禀报?”

晋王府的消息传进宫里时,萧贵妃正和卫皇后及宫中一众嫔妃,同在圣上的长生殿家宴上。

她心中掐算月份已足,当着众人的面,只得做出一副着急的模样。

于是乎,合宫上下大大小小的主子,都知道小郡主辱骂晋王的沈侧妃,致使沈侧妃早产一事。

当时卫皇后的神情,像是吞了黄连那么难看。“报,自然要报。”

轩辕玦道:“另派专人禀报父皇,就说是龙凤胎,兄妹平安,母子俱好。”

他说完这句话,笑意情不自禁地显露。

那些管事们都掌不住了,没想到真的是龙凤胎,还生在年初一这样的好日子,这可是大吉之兆啊!

莫管事激动得眼眶都红了,这样大喜之事,圣上听闻之后,说不准就会忘记了先前的不快。

那件事,毕竟已经过去大半年了,随着孩子出世,不会再有人提及……

他正要开口说话,忽觉得头顶一凉,像是雨雪落在头顶的感觉。

今冬干旱,圣上为此还特意派了宁王出京抚恤灾民,怎么会有雨雪呢?

他好奇地抬头,一片冰凉的洁白飘下来,落在了他的面上。

“下雪了?”

轩辕玦抬头看去,稀疏的雪花一点点落下,越落越密集,直到满眼雪白。

海棠梢头,白雪成冰。

第一个发现下雪的莫管事喜道:“今冬的大旱算是有救了,这第一场雪是跟着大公子和大小姐来的,一定是福星转世啊!”

轩辕玦也有些纳罕。

今冬干旱之灾异常严重,过冬的庄稼都冻坏了根,就连野兽都冻死了不少。

山野村民寻不到果腹之物,有的整个村庄都逃荒去了。

司天台的首官换了一个又一个,仍是测不出何时会降雪。

没想到这雪,就悄悄地随着孩子的降生而来了……

或许,他这两个大难不死的孩儿,真是福星转世也说不定。天色渐晚。

殿外长长的回廊上,点起了一盏盏明灯,犹如美人腰带,环绕整座宫殿。

长生殿中。

晋王府送来的信函,送信进来的李照人,一身寒气。

年老的圣上在书案上抬起头,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哎呦,老奴该死,把外头的雪气带进来了。”

李照人笑着做了个揖,回身把殿门关了起来。

圣上依旧低头批阅奏折。

他忽地想起什么来,迟疑地抬头问李照人。

“你说什么?雪气?”

整整一个冬天没有下过雪了,哪来的什么雪气?

这糊涂奴才,又说胡话了。

“圣上,是雪气,外头下雪呐。”

听了李照人的话,圣上霍然起身,走至案前明窗,亲手推开了窗扉。

哗啦——

北风携裹着大片雪花,一下子涌入,圣上向后退了一步。

“圣上,当心受了寒。”

李照人赶了上来,把窗扉推上,扶着他在案后坐下。

年迈的君王朗声大笑,“好啊,好啊,终于下雪了,朕不妨事!”

他为这场干旱愁得夜不能寐,如今总算是下雪了,只觉得浑身似有火烧般炙热,哪里会受寒?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这才看见李照人拿着一封信函。

李照人仍是笑眯眯地,嗔怪道:“哎呦,老奴险些忘了,这是晋王府送来的书函,报信之人说,沈侧妃生的一对儿龙凤胎呢!”

圣上有些吃惊,接过那信函,一面打开一面问道:“你没听错,竟是龙凤胎?”

本朝皇室至今未曾出过龙凤胎,那可是大吉之兆。

“老奴虽然耳背,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听错呢?说来也怪了,才把这信拿在手中,那雪花儿就纷纷落下来了……”

圣上心思一动——

竟有这般巧,沈风斓前脚生下一对龙凤胎,后脚今冬第一场雪就落下来了……

这龙凤胎的吉兆,莫非就应验在这上头了?

雪白信笺上,黑色楷书下笔有力,字字透着大喜之气。

“兄妹平安,母子俱好。”

离京八十里的官道之上,一支前往太原府的骑兵队伍,护拥着当中的貂裘男子。

他胯下骑着乌光油亮的骏马,迎着风在官道上奔驰时,马毛被风吹得滑溜,浅黄色的貂裘被高高拂起。

朔风凛冽,他面上风刀刮过,留下细细的痕迹。

“宁王殿下!”

身后的元魁一身戎装,面部肌肉被寒风冻得僵硬,看起来毫无表情。

“殿下,天色已晚,到前方云州驿先歇下吧。”

队伍自出了京城,就一直赶路没有歇息过,底下人先是忍着不敢叫苦,而后是被冷风吹得张不开嘴。

宁王殿下天潢贵胄,身子怎么受得了呢?

貂裘男子转过头来,手上扬鞭的动作丝毫不减,温润如玉的面容同样没有表情。

“不成,要连夜赶路,尽快到太原府。”

他是领了圣旨,在年初一这日启程前往太原府,抚恤干旱受灾的平民的。

并不是奉命出门游山玩水的。

就为此,连进宫磕头请安,都被圣上命人通传免去了。

这一个年过得倒有意思,长生殿外跪了三个皇子,一个被禁闭的太子,一个被冷落的晋王。

还有他这个所谓风头正盛的、代天子抚恤灾民的——宁王。

想想就觉得讽刺。

迎面扑来一阵狂风,轩辕泽一个不留神,脖颈间涌进了大片冰凉。

他猝不及防抬头看去,漫天雪花,纷纷而下……

“吁——”

缰绳在他手中狠狠地勒紧,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顺着他的视线抬头向上看。

“下雪了,下雪了啊!”

士兵们先是小声议论,而后放声高呼了起来,声音响彻云霄。

下雪了就好,他们这一趟抚恤灾民的任务,就容易完成多了。

一瞬间,方才还咽着寒风、肚子里叫苦的士兵们,觉得浑身都热乎了起来。

不知是见到今冬第一场雪太欢喜,还是因为马不再疾驰使得北风不再利如刀锋。

“殿下……”

元魁有些担心地看着轩辕泽。

这一场雪落下来,再想借抚恤灾民之事立一大功,那就难了……

难为殿下一路疾行不肯休息,就是为了早日到达太原府,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下雪了呢?

轩辕泽抿着唇,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久久不曾开口。

他让沈风翎在这个时候,想办法带卫玉陵到晋王府去看望沈风斓。

卫玉陵是个容易激怒的性子,又是她的老对头,正好能给她一个“早产”的借口。

他想帮她,成全她的闺誉。

想不到偏是今日,落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不知道沈风斓是否顺利诞下了胎儿……

半晌,他再度挥起了马鞭。

“传令,下榻云州驿。”时值新年,朝中一众官员皆休沐在府,阖家团聚,走亲访友。

朝堂上无事,关于几位皇子的八卦,就在亲朋邻里走访间慢慢传开。

晋王府的沈侧妃早产,诞下一双龙凤胎,带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这一则消息,神乎其神地传扬开了来。

很快他们便知道,这不仅是传言。

黄河以北各州府皆有快马来报,正月初一那日,第一场雪覆盖了中原大半地区。

据报信之人说,落雪的时辰,都在夜幕初降之时。

有了这些喜讯,圣上龙颜大悦,若非找不着什么缘故,只怕就要大赦天下了。

总不能说,是为晋王府一双龙凤胎大赦天下吧?

那有心人难免揣测,圣上要改立晋王殿下为储君了。

改立储君还是没影的事,但宫中的确传来了消息,命晋王年后恢复上朝议政。

京中一众晋王党,闻此消息涕泗横流。

他们等了大半年,没想到圣上心意如此坚定,就连除夕家宴都没有允许晋王参加。

就在他们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没想到沈风斓的早产,一下子就扭转了局面。

那可是带来瑞雪的龙凤胎啊!几家欢喜几家愁,最愁云惨雾的,莫过于长公主府。

长公主的夫君是卫大将军,卫皇后是其胞妹,注定了长公主要与太子一党。

晋王府的喜事,对于太子一党而言,自然是坏事。

其中最让长公主烦心的,还是卫玉陵。

——满京城都知道了,长公主府的小郡主在晋王府大骂沈侧妃,致使其七个多月的胎儿早产。

所幸龙凤呈祥,沈风斓和她那一双龙凤胎,有上天庇佑。

“陵儿,答应母亲,再也不要去招惹晋王和沈风斓,好吗?”

长公主府正房之内,一张宽大的紫檀木雕花大圆桌,摆着满目的珍馐佳肴。

母女二人冷冷清清地坐着,一个面露担忧,一个泪眼朦胧。

全无新年喜气。

卫玉陵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眼泪连珠线似的纷纷落下,嘴里还喃喃自语着什么。

“龙凤胎,她竟然生了龙凤胎。晋王哥哥给她住天斓居,她会不会变成正妃?”

“陵儿!”

长公主眉头紧锁,啪地一声放下了筷子。

“晋王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就这样喜欢他?”

哪有什么迷魂汤,喜欢就是喜欢。

“是沈风斓给晋王哥哥灌了迷魂汤!我才是未来的晋王妃,我不能让她被册为正妃!”

长公主看着有些疯魔的卫玉陵,既气愤,又心疼。

她不愿再听见沈风斓的名字。

每次卫玉陵和她扯上关系,总没好事。

她放柔了声音,安慰道:“这天下好儿郎你喜欢谁都可以,母亲都能设法让圣上为你赐婚,唯独他不行!”

卫玉陵如梦初醒,愣愣地转头看她。

长公主还是昔日容颜,端庄雍容,举手投足间自有帝女的高贵。

可她不再是,那个对她关怀备至、宠爱无度的母亲。

她霍然起身,清脆的声音铿锵有力。

“他不行?除了他以外,这天下好男儿我都不行!”

长公主被她的坚决震慑住,不死心地问道:“你是卫家唯一的血脉,你若嫁给了晋王,那太子该如何自处?”

“他爱如何自处便如何自处。”

卫玉陵毫不在意,她只是一个女子,又不是男儿。

卫皇后是她嫡亲的姑母不假,这不代表她要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来支持卫皇后所出的太子。

“母亲,你不觉得晋王哥哥,他比太子优秀很多吗?如果他将来登上大位,那我们卫家照样有一个皇后,我们……”

啪——

巴掌声骤然响起,长公主僵硬地收回了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陵儿!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一点?这种话是你身为卫家的人该说的吗?”

卫玉陵不敢置信地捂住脸,抬起头来,双眼发红地盯着长公主。

“母亲,我做错了什么?我只不过和你一样,喜欢一个人罢了。”

她心碎的目光,让长公主难以忍受,最终选择偏过脸去。

卫玉陵哽咽道:“如果当初你和父亲也被这样拆散,你不会痛苦吗?”

“不。”

长公主冷声道:“我和你父亲不一样,我们是两情相悦。”

而她,是一厢情愿。

卫玉陵被她的话戳中痛处,面上火辣辣地疼,心里又是羞又是气。

“我不管我不管,你欺骗了我还打我,我不要你这个母亲!”

卫玉陵挥泪跑了出去,长公主跟在身后追了几步,哪里追的上她?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泪意咽了回去。

她是长公主,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之一。

她要撑起这座长公主府,还要替她战死沙场的亡夫,撑起卫氏一族——

她不能哭。大雪纷纷扬扬,冰雪琉璃世界,银装素裹。

寂静的长街,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衣裳单薄的女子,在雪地里艰难地行走。

她身后的脚印有深有浅,有些歪斜地、一直从长公主府后院小门延伸出来。

这样的大雪,和她初见他的那一日,何其相似。

站在无人的街道上,她停了片刻,最终还是受本能的驱使选择了方向。

那个方向——

从一条弄堂拐进去,是一座煊赫宅邸的后院,住着府中的家下人。

这也是整座府邸守卫最松懈的地方,卫玉陵贴在墙根底下,透过半敞的窗子听里头的动静。

隐约是一男一女两个老仆,大约是夫妇,正在闲话家常。

“……好久没有这样的大喜事了,就连娘娘进门,也没有这样喜庆。”

老妻的声音带着欢喜,紧接着是那老夫沙哑的声音,“能不喜庆吗?自打去年春天殿下被圣上冷落,这回娘娘一生下龙凤胎,殿下就接到旨意能回朝了。”

卫玉陵抱着手臂蹭了蹭,将上头的雪花掸去,又跺了跺脚想让身子更暖和些。

“都说龙凤胎是吉兆,这下真应验在咱们殿下身上了!”

老夫的哑嗓子似乎笑了笑,“没见识的老婆子,你懂什么?这吉兆还不止应验在晋王府呢……”

接着是杯盘碗碟的碰撞声,似乎有热腾腾的饭菜才从食盒里拿出,从半敞的窗口飘出阵阵菜香。

卫玉陵蹲了下来,敲了敲发麻的小腿。

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紧接着被她双手捂住。

温暖的菜香依然阵阵飘进她鼻中。

想到方才府中那一桌菜肴,从香气四溢直致冰凉失去香味,她却因神不守舍一筷未动。

母亲也是。

“咳咳……有些冷了,去把窗子关上吧。”

屋中老者低咳了几声,随后一双枯瘦的手伸了出来,合上了窗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卫玉陵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向着王府正门的方向眺望,最终垂下了眼。

良久,她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题外话------

酸儿辣女,之前提到沈风斓一直爱吃酸,临近生产又爱吃辣了,就是应在龙凤胎身上。

谢谢小可爱们支持首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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