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那点力气,对小侯爷来说跟挠痒痒似得。趁人不备,他满是宠溺地看着她,甚至把宽大玄色衣袖下的胳膊也凑过去些,好让她掐得更舒坦些。
他这样做阿瑶反倒不好意思了,收回手,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都怪你。”
带着怒意的声音极轻,前面正在寒暄的几人丝毫没听见,而听到的小侯爷脸上宠溺却更盛。
大抵在相爱的人眼中,无论对方做什么都是一道风景,如今的小侯爷便是如此。见惯了前世这丫头忍辱负重的温柔贤惠模样,重生后因为太过顺风水顺,她也是一派被宠溺的娇憨,如今杏眼瞪圆溜溜、薄怒的模样,看在他眼里便是另一道风景。
几日不注意,这丫头好像更好看了些,这般想着他眼神越发炽热。
被他这般盯着,本就脸皮薄的阿瑶很快撑不住怒意,脸儿俏红缩手走到胡九龄身侧。
“阿瑶这事怎么了?”刚与潘成栋寒暄完的胡九龄扭头,就看到爱女红了的耳根。
阿瑶心下一惊,结巴道:“那个……女儿是觉得阿爹太累了。”
当真是在担忧此点?狐疑地看向旁边小侯爷,胡九龄最终还是决定装糊涂,“无碍,这点事为父还应付得来。”
见他终于做出保证,潘成栋也是乐见其成,“胡家偌大家业都被胡老爷管理得井井有条,如今不过一个会首,胡老爷自是手到擒来。”
说完后他正式将这几日临时赶出来,代表青城会首地位的印章递到胡九龄手中。至此,自阿瑶拜师仪式起,沸沸扬扬半个月、中间几经波折,青城会首之职总算是尘埃落定。
似乎是上天也在帮胡九龄,交接仪式完成后,近一旬来一直笼罩在青城上空的那些阴云彻底散去,露出云层背后耀眼的太阳。
春回大地,这场持续多日的倒春寒终于彻底结束。
“看来胡老爷当这会首,也是天意。”
交接仪式完后便是宴席,早已准备好的精致菜肴端上来,举起酒杯,潘成栋感慨道。
随着他的话语,一道前来的县衙属官看向胡九龄旁边正在给胡家姑娘舀汤的小侯爷,很容易便放下为官之人高高在上的姿态。拿出当年考科举时博览群书的功底,各种好词用出来,他也跟着夸赞起了胡九龄。
饶是定力足,这会胡九龄也被夸得有些坐不住。
“各位大人可不要这般说,天公作美,定是因为感念诸位青天大老爷一心为民,为青城百姓谋福祉,胡某又怎敢居功。”
胡老爷可真上道,他们正愁该怎么拍小侯爷马屁。
“要说谋福祉,这全是侯爷与知州大人的功劳。侯爷大义,舍八十万两纹银;知州大人不辞辛劳,亲自监督沈家毁契一案,您二位克勤克俭、兢兢业业,实在为天下为官者表率,下官楷模。”
顺着胡九龄的话,县令大人将小侯爷和顶头上司潘知州狠狠一通夸。后续言辞之露骨,直听得阿瑶接汤碗的手一抖。
“恩?”陆景渊皱眉,面露不悦。
抚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潘成栋忙打住他们,“知行合一,做比说重要。行了,都吃饭。”
众人纷纷举箸,一时间饭桌上只有筷子碰碗的声音。
少了觥筹交错的热闹,有些事就开始鲜明起来。
比如小侯爷帮胡家姑娘甜汤;
比如胡家姑娘爱吃红烧肉,谁再往红烧肉里面伸筷子,小侯爷眼刀便飞过来;
再比如小二询问要不要再上点陈年老酒时,小侯爷直接给否了,现场唯一不能喝酒的可只有胡家姑娘!
陆景渊是个想到什么就必须要做的人,他想要对那丫头好,那敏锐的神经便会关注她的方方面面,然后在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让她自如些。有些事他自以为做得隐晦,可他身份注定无论在哪都是人群瞩目的焦点,再小的事也会被注意到。
这不就这会功夫,席间多数人都瞧出了端倪。于是乎在青城属官心目中,胡九龄地位一再提升,几乎就要与他们的顶头上司潘成栋平起平坐。
有了这种认知,他们对胡九龄的态度简直不能再客气,宴会结束后千叮咛万嘱咐。
“青城商会初立,诸多事务千头万绪,若有能用到府衙之处,胡老爷尽管派人来说便是,千万莫要客气。”
虽然这些年胡家孝敬没少送,可官商有别,这些当官的何时对他这么客气过?胡九龄第一次觉得,女儿跟小侯爷关系亲近,也许不是什么坏事。
可这种想法并没持续太久,胡家立足百年并不是靠的钻营、亦不是靠的关系。县衙官员敬着他,固然锦上添花;可跟原先那样,也碍不着胡家什么。
心态放平,他态度不卑不亢,“若有向官府报备之处,胡某定不会有所懈怠,至于其它,胡某在此先行谢过各位大人。”
谦逊的态度让所有人都舒坦,也让县衙属官再次对他刮目相看。
宴席过后胡九龄正式走马上任,虽然名义上是会首,可他并未总揽大权,而是从采桑养蚕、抽丝缫丝、织布印染、绣花制衣等涉及整个丝绸生产流程的方方面面入手组成几大部门,然后选出各方面品行、手艺最让人信服之人,出任各部门管事。而在最大头的青城绸市上,他也早已说好,还是依照老规矩由各家共同商定。
这些是推举会首那三日中他想出来的,心下已将条条框框想清楚,走马上任后只需照着办。找人很简单,而最麻烦的官府报备,态度积极的县衙属官也以与往常截然不同的迅捷给办好。中午刚交接了会首印信,没到晚上初具雏形的青城商会便已经成立。
赶完落下功课,急忙赶过来的阿瑶松一口气,有这么多人在,阿爹定不会太过劳累。
狠狠夸赞了一通阿爹才智后,她从其口中听到了另一则消息。
“女儿也要做管事?”
她能管哪方面?!
胡九龄点头,略显浑浊的苍老眼眸看着生机勃勃的爱女,“阿瑶帮着阿爹,总览这些。”
听到有阿爹在,阿瑶把心放回肚子里,“那女儿不会的地方,阿爹可要多多指教。”
“那是自然。”胡九龄答应得甚为痛快,他本来就是这样想的。
“阿爹最好了。”阿瑶凑上去,纤细的胳膊挽起他胳膊,小身子贴上去亲昵地摇着。
享受着爱女的亲昵,胡九龄心思却是飘向了别处。中午宴席间小侯爷的体贴他看在眼里,再加上几日前的拳法,他心里的排斥在一天天淡化,与此同时升起来的则是对阿瑶的担忧。
出身尊贵、容貌英俊、本人文韬武略样样俱全,这样的小侯爷,他便是瞎了眼也不能说他配不上自家姑娘。
可反过来,自家姑娘配得上他吗?
寻常人家过日子免不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以胡家百年积累自然不必为这个担心;可侯府不是寻常人家,那边过日子,过得是人情世故,到时阿瑶可能应付得来。
并非他不自信,这是无可避免的现实。
所以他希望阿瑶多接触点人情世故,等她知道得多一些,兴许就对小侯爷淡了心思呢?就算不能,她也能更好地应对以后可能要面对的风风雨雨,那些以他的能力,可能无法为她遮挡的风风雨雨。
就这样吧。
敛眸挡住眼中复杂的情绪,再睁眼时,他依旧是那个慈爱的父亲。
“时辰不早,明天不还要去书院?”
“女儿这不是想多陪陪阿爹,不过时候不早,阿爹也要早点歇息。”
扶着他的手臂,父女俩从书房出来,一路向正院走去。将阿爹亲自送回房内,阿瑶又多腻了会,喝完宋氏给熬得汤,说了会话才出来。
回房后稍作洗漱,拉下帘子她倒头就睡,这可急坏了等在客院中,等待教拳的小侯爷。左等右等,不见那丫头过来,小侯爷终于忍不住召来陆平,才得知前因后果。
原来是在正院呆太久,耽误了功夫。
真是够迷糊的,回忆着传授武艺时的种种近身接触,他颇为遗憾地睡去。
等到第二日起身,得知那丫头一大早去书院后,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那丫头是不是在躲他?
抱着这种念头,一上午他都冷着脸,冷漠的神情吓得院中伺候着的小丫鬟打翻了一只茶盏。好不容易等到下午那丫头出书院,他早早地等在那间盘下来的铺子门口。拍卖宴后这间铺子就已经着手修缮,前几日都是他陪她过来。铺子后面有个不大的小院,他命人扎了个秋千,每天早上都有暗卫在花架上绕上不同的花。阿瑶坐在满是花香的花架上,摇摇荡荡与他说话,两人经常一呆就是大半天。
左等右等终于等到,然而他等到的不止那丫头,还有跟着她一起过来的苏小乔。
“这毕竟是我与小乔的铺子,日后就不劳烦景哥哥。”
上前敛衽一礼,阿瑶疏离道。
再也没有任何怀疑,小侯爷确定,这丫头是在躲着他。
他对她那么好,她还躲着他!心下涌起一股怒气,不过很快被他压下去。明明昨天一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不行,必须得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