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片寂静,静得只能听得到两个人的呼吸声。玉无痕浅淡的声音,在寂静中再次柔和的响起,“起远,为什么?”
“请恕小的直言,小的不能为了一个未知的‘也许’,而去改变一个孩子一生的命运。况且,您如何能够肯定产下的一定会是女儿呢?”
关起远站立的姿势一直没变,他始终低着头,尽量保持着声音中的平稳。又是一阵子的沉默,还是玉无痕先开口说话,这一次,玉无痕的声音里少了一些柔和浅淡,多了一丝狡猾诱惑,
“起远,就算只为了玲珑,也值得一试啊!”
“您,此话何意?”关起远听到玉玲珑的名字,心里一紧,抬起头看向玉无痕,紧张的追问。玉无痕站起身子,眼睛紧盯着关起远的脸,慢慢的走向他,一边走一边说,
“现在,玲珑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但是,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当她面对一个,注定与自己命运相同的骨肉至亲的时候,她会痛不欲生的。如果,我们可以改变,那么,当玲珑不得不面对的时候,她会少疼一些的。”
玉无痕细腻平和的一番话,听得关起远的心里巨浪滔天,理智一下子被拍打到巨浪的最底部。他觉得额头出汗,手心冒汗,哆哆嗦嗦的双腿,酥酥的撑不住身子。关起远踉跄的走到桌边的椅子旁,吃力的坐下,拼命的整理着混乱如麻的思绪。
时间,如同刚刚学步的幼童一般,笨拙的向前挪动着双腿,而关起远的理智正从巨浪的最底部缓慢的向上、向上、再向上……终于,理智重新的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开始清醒过来。
此时,关起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异样的目光直直的盯着站在身边的玉无痕,对于玉无痕他从来没有如此失礼过。
“起远,请不要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我承认,我在利用你,利用你对玲珑的心意。但是,我决不是为了自己。我只是希望悲剧能够有停止的一天!”
玉无痕敏感的体会到了关起远内心的波动,坦然的迎着关起远的目光,没有逃避。关起远收回目光,沉默片刻后,缓慢却坚定的点了点头。
玉无痕此时的心里难分是喜是悲,她望着神情木然,脚步蹒跚的关起远,声音里是满满的心疼和无奈,
“起远,难为你了!”
关起远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直直的走出了玉无痕的房间。他神思恍惚,魂不附体,无知无觉的走着,头脑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具体的意识。直到他看见玉玲珑房间里橘黄色的灯光,微弱的透过窗户,照亮了他眼前的黑。
“如果我这样做,能让你日后少伤心一分,我也就算值得了。”关起远的心里模模糊糊的想着,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京城地安门外大街路东的天汇轩茶馆,是京城最大的茶馆。天汇轩的前厅有五间门面房,内设柜台和大灶。门面房后面是个四合院,院中搭有罩棚。和门面房相对称的屋子叫做中过厅,过厅两侧的厢房和过厅后面的后堂中设雅座,大罩棚底下设散座。
夏季茶客们在天棚底下乘凉品茗,冬季天棚上罩上棉布帘子封闭起来,院内生火,整个茶馆内暖意盎然。“雅座”是上层社会社交的场所,“散座”是大众化的场所,茶客们以品茗为主。
过厅后堂的雅座里,坐着身着西装风流俊俏的玉承祖,和一身中山装古板严肃的宫崎风。玉承祖一脸的讨好献媚,连声音都变得格外的谨慎小心,
“宫崎先生真是风雅之人啊!这个地方真不错,闹中取静,市井百态尽收眼底呀!”
“承祖君近来可算是春风得意了,掌管了玉家玉家玉器行不说,又将有添丁之喜了。”
宫崎风不屑的目光扫过玉承祖英俊的脸,今天,玉承祖穿着西装并没有打领带,衬衫的领口散着,整个人显得如同一阵风一般的不羁。但,在宫崎风的眼里,他,只不过是个可以利用的工具而已。
“宫崎先生的消息真是灵通啊!只是不够准确,玉器行是由我和二弟共同掌管的。”
“对于承祖君,‘我们’是非常关注的。以承祖君的才华,独立掌管玉家玉器行是早晚的事情。”
宫崎风听出了玉承祖的语气里意兴阑珊,所以,他格外加重了“我们”的“们”字。果然,玉承祖心领神会般的凑到宫崎风的身边,急切而小心的问,
“宫崎先生可有下一步的计划?”
“没有。一切还要看承祖君的。”
“事情有些棘手,我还没有理清头绪呢!”
实际上,玉承祖已经向玉无痕打探过关于玉如意的事情,而玉无痕对此事保持沉默,任玉承祖巧舌如簧,玉无痕就是一言不发。玉承祖彻底的败下阵来,他还没想好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呢,便接到了宫崎风的邀约。
“哈、哈、哈,不急不急,承祖君要有耐心啊!”
玉承祖看着在自己面前表现得悠哉游哉的宫崎风,脸上虽然是谄媚的笑,心里却在咬牙切齿的骂着,
“老狐狸,怎么是我急呢!分明是你急吧!”
话,说出口却变成了,“宫崎先生真是心胸宽广之人啊!”
“哪里,承祖君才是家学渊源啊!我听说玉家的家规极其严厉,历代子孙都要遵守,如不遵守,后果不堪设想啊!”
对于宫崎风突然提到玉家的祖训,玉承祖有些不耐烦,随便的打发着,“是啊,几乎每一代都有违背家规,被逐出家门的子孙。”
话刚出口,玉承祖的心思一转,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看着玉承祖似有所悟的表情,宫崎风得意的拿起面前的茶壶,为自己倒上一杯香茗,真心的开始享受这古韵茶香。
回到家的玉承祖,神思恍惚,一直在想着宫崎风的话,只是还没想出头绪来,于是和妻子白依依商量。白依依的心计并不比他差,所以玉承祖总把自己的心事,与她商量。
白依依轻轻的用手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慵懒的斜倚在床边,仔细的听完玉承祖的叙说,美丽的大眼睛顾盼生辉,娇俏的说,
“承祖,你能不能把玉家的祖训给我背一遍?”
“有何不可。”
这边玉承祖流利的背着,那边白依依静静的听着,在心里反复的琢磨着。渐渐的,她的大眼睛里,闪出了然的光彩。
“承祖,咱们是不能赌玉的,是吗?”白依依柔声细语的问着,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光,此刻的她,像是一只刚刚骗得乌鸦嘴里的肉的狐狸,志得意满。
“是啊!绝对是不可以的,何况,咱们玉家现在也用不着……”
玉承祖的话说了一半,停住了,瞪大眼睛,仿佛猜出了谜底的孩童一般,兴奋的看着妻子,夫妻俩彼此了解的相视而笑。
接下来的几天,玉承祖一边继续打听着玉如意的下落,一边偷偷的去了京城郊区的几个赌玉的场所。回到家以后,夫妻就关起门来,汇总分析这些玉承祖打听和了解来的情况,根据这些情况,夫妻总结了以下几点,
玉如意是真有其物,而且只能在无痕姑母那里;
宫崎风肯定是冲着玉如意来的,可以狠狠的敲他一笔;
骗玉承智去赌玉的事情,不宜操之过急;
眼下要办的事情,是得花钱雇个人,先让玉承智对赌玉发生兴趣,然后,名正言顺的将玉承智逐出玉家大门。
玉承祖出师不利,他在玉无痕那里响当当的碰了个钉子,玉无痕用彻底的沉默轻易的打发了他关于玉如意的所有问题。所以,如何将玉如意占为己有,玉承祖夫妻始终一筹莫展。
第二年的夏天,传来好消息,三姐玉珀和大嫂白依依几乎同时分娩,生的都是女儿,关起远为自己的女儿取名为,关玲玲。承祖大哥的女儿由无痕姑母取名为,玉芳菲。两个粉妆玉砌的小小女儿,都将由无痕姑母亲自教养长大。
也许这世间的事情是不能求全的,玉无痕原本是想让,如此有缘的两个小小女儿,相亲相爱;但是,两个人即便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自打出生那天就彼此相看,一起吃、一起睡、一起成长,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两个人一直也不是很亲密;从来都是你玩你的,我玩我的;虽然从不吵架,但是和对方几乎是无话可说的,一直如此,从未改变。
人生是一部独幕话剧,而生活是最完美的戏剧大师。马子服的一封信使我飞离尘世,成为九重宫阙上快乐无忧的仙子。同样是一封信,一封承祖大哥被绑架的信,又将我从九重宫阙里重新拽回到尘世,原来,我还是我,凡尘里的一个最普通女儿家。
琢器堂里坐着无痕姑母、父亲、博雅二叔、博君三叔、承智二哥、关起远和我。我们都已经看过那封信,信里的措辞简洁明了,客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杀气,“贵府的玉承祖在我们手里,用玉如意交换。请明天卯时在贵府门口等,如有差错,后果自负。”信上是承祖大哥的笔迹,使得我们连怀疑都可以省去了。
大家遵循着一种习惯,在无痕姑母没有开口前,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保持着沉默。
“姑母大人,您为依依做主啊!”
一句京剧里的嘎调,突兀的响起,白依依披头散发的出现在琢器堂的门口,一路跪行着进到屋里,直接扑倒在无痕姑母的脚下。
“姑母大人,您要为依依做主啊!承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和芳菲该怎么活啊!”
如同京剧道白般的哭喊声,不客气的响彻在偌大的琢器堂里,显得与周围的氛围格格不入。
无痕姑母的眉头微蹙,脸上的表情依然温和平静,上身微微的探出,示意丫鬟扶起白依依。而白依依却赖在地上,无论如何都不肯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伤心欲绝的哭喊着,
“姑母大人不为依依做主,依依就跪死在姑母大人面前。”
无痕姑母重新坐直了身体,语气浅淡无味,“回房去吧。”
跪在地上哭闹不止的白依依,抬起头,目光迅速的扫过玉无痕的脸。这张脸上的表情和气势,使她又恨又怕,那是她一生都无法做到的,她不甘心的收起了哭闹,被丫鬟搀扶出了琢器堂。
“此事各位有什么高见?说说吧!”
浅淡柔和的声音,压得每一个人都低着头,默不作声。良久,无痕姑母轻叹出声,“都回去吧,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大姐,您不是真的要交出玉如意吧?”父亲抬起头看着无痕姑母,有些惊慌失措的问道。
“事到如今,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不,不行,我不同意。玉如意是玉家的根,绝对不行。”博雅二叔站起身子,斩钉截铁的说。
“博文,博雅,我也不愿意,但是,我不能不顾忌承祖啊!”
琢器堂里重新沉默着,我的心思一转,看着始终没发一言的博君三叔和承智二哥,声音清亮的问无痕姑母,
“姑母,玉如意的样子除了您,可有别人见过?”
“没有。”
“我有一个办法,请姑母定夺。”
无痕姑母轻轻的对我点头,示意我说下去。我缓步走到屋子中间,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急不躁,
“既然,除了姑母没有人见过玉如意的样子,那么,咱们便可以做一个假的玉如意去救承祖大哥。当然,绝对不能让匪徒看出破绽来,关于这一点,咱们有三叔和二哥,一定是没有问题的。”
博君三叔和承智二哥都是琢玉的高手,那么,一定也是作假的高手,这个道理,古今皆同。
“似乎有些道理,不过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无痕姑母有些犹豫,她在心里反复的衡量着事情的可行性。此时,一直沉默着的关起远,走到无痕姑母的身边,弯下腰,轻声的对无痕姑母说,
“姑奶奶,依小的看,不妨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