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欢听完之后,失魂落魄的。
到午后,厨房里摆出了香喷喷的饭菜。李姐上来叫他们去吃饭,许欢便听见隔壁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小姑娘牵着老爷子,一边笑着一边和他说些什么话。
许欢拉开房门走出去,正好老爷子就在自己跟前。
她立刻低眉顺眼地唤了声,“爷爷。”
老爷子瞧了她一眼,那布满皱纹的脸上表情实在不大好鼷。
可当着渊渊的面,却还未曾发作,只冷冷“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叫我爷爷。”
他拧紧眉,瞧见了从许欢身后出来的霍霖深。
后者面色有些苍白,因为刚刚擦了药膏的缘故,如今连身上都还带着一股药香味。
老爷子这才敛起了的面色,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闷闷说道,“罢了,去吃饭。”
霍渊渊四下观察了一遍,觉得这家里气氛实在不好。
她只默默扒了几口饭,便拉着吴子川到旁边玩去了。
许欢也不好再强管她,毕竟连她自己也心不在焉的。
一顿饭吃得尴尬又冷漠。
老爷子没发话,众人都默默坐在自己座位上。
直到他突然起身,“许欢,你跟我过来!”
“哗啦!”一声,霍霖深也猛地站了起来,还不经意碰倒了椅子。
他满脸阴沉,手掌紧握,“爷爷,许欢她……”
“我就跟她说说话也不行?”
老爷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示意许欢跟自己出来。
许欢连忙点头跟上,临去时还瞧了霍霖深一眼。
后者倒没有说什么,只拧紧了眉,表情十分难看。
刚坐下,金莹便也放下筷子,小声说道,“你夜夜一向心疼许欢,不会对她怎么样的。你瞧现在他回来了,家里不也和和乐乐的挺好的么。何必非要让许欢带渊渊避开呢。”
她这算是变相承认了是自己故意告诉的老爷子,好让他提前回来,正好拦下了许欢和霍渊渊。
霍霖深面色又沉下几分,等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望着她。
“霖深……”
金莹苦口婆心的,总还想劝他。
可霍霖深却只站了起来,两道浓浓的眉毛渐渐挑起,“您说心疼?爷爷倒确实是心疼许欢,只是我也一直认为,您也是心疼渊渊的。”
他漠然说完。
金莹身体便整个僵了下,直到霍霖深已然走远,也不曾恢复过来。
餐厅里顿时空荡荡的,整整六张椅子,如今只剩她一个人还在席上。
过去两个月,她也常常望着这张空荡荡的桌子,无言沉思。
良久,李姐才迎着光走了过来,小声解释,“夫人,都冷了,您看要不要再帮您热一下?”
金莹缓了缓心绪,摇摇头,“不必了,待会叫几个人过来把院子里整理下,晚上的饭菜就由你安排了。”
她忽然觉得心力交瘁。
李姐应了声走远,却终于还是摇摇头,说不上的心悸。
门外,许欢站在院子里。
头上是郁郁葱葱的树,茂密的树叶遮挡住午后烈日,只在地面上落下斑驳树影。
她坐在老爷子对面,置身于艳丽花海之中。
“是不是很漂亮?他们还算知我心意,挑的颜色也好。”
老爷子瞧了瞧跟前的花海,唇角终于浮现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许欢笑了笑,“奶奶以前,最喜欢黄色吧。”
“嗯。”
她没有机会见到那位慈祥的老人,还未及嫁到霍家,她便已去世。
“爷爷,这次的事我很抱歉。但是我也希望您能理解,渊渊她,毕竟是我的女儿。”
“我想了下,如果您真舍不得她,不如就别回英国了。在红城好生养着,日日都能见着渊渊。”
老爷子摇摇头,目光瞧着远方,略带怅惘之色。
“我的事还不用你们几个小的操心,你这丫头一向贴心,可现在怎么就不能多体贴体贴我这老人家呢?”
“呐,看那边。”
许欢顺着老爷子的话看过去,视线落在二楼阳台上的一道身影处。高高瘦瘦的,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半个身躯,但却仍旧能一眼辨别出来。
身边是老人的轻笑,“他不放心,一直瞧着呢。真当我跟他一样糊涂么。六年前那会,我是恨不得真把他赶出去算了,可现在,却也有些心疼。”
“爷爷老了,妻子死得早,儿子也……说到底,就只余这么一个孙子。他自小身上担子重,比旁的人成长要更快些,很多东西就就学到。欢欢你若真觉对我有些许愧疚,日后便待他亲密些。看他不爽便骂他,心里有气就揍他,我呀,连鞭子都给你。”
“无论怎样也比放着他不管要好。”
许欢轻轻“嗯”了一声,苦笑,“爷爷您不是知道么,是他先放弃的我。”
她是看透了,才渐渐疏远的。
不远处男人似乎发觉了两人正打量他,便转身走了进去。
一阵风吹来,许欢竟感觉到了冷,干脆起身,“外边风大,不然还是进去吧。”
老人摇摇头,躺在椅子上冲着她笑,“你进去陪陪孩子吧,我再跟她待会。”
许欢大约能明白他话里的“她”指的是谁,便也不好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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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霍宅来了不少人。
老爷子德高望重,又是这场接风宴的主角,如今宴席虽简单却也精致,来的人更都是名望。
许欢带着渊渊坐在角落里,大家都知道她的身份,过来的许多人都会给小姑娘塞个红包。
她收得开心,面上的笑就没散过。
直到有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外。
“妈妈,姨来了……”
小姑娘手里抖了下,一沓红包便掉了下去。她连忙将剩下的一起塞到吴子川手上,自己则干脆抱紧了许欢。
她害怕陈云姗。
尤其这个屋子里,曾有太多她和陈羽姗的回忆。
如今两个人脸是一样的,灵魂却截然不同。
金莹瞧见了陈云姗,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这么从玄关那处直直奔向大门边。
她径直将陈云姗拉到角落里,“你怎么也来了?你叔叔呢!老爷子都回来了,你怎么还敢来这里,还不快走。”
“伯母,正是因为爷爷回来了,我才特意过来的呀。这么多年的误会,总得解开才是。”
金莹本好心劝她,到此刻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要笑她得寸进尺了。
“哪有什么误会。何况就算真误会了,爷爷也不会喜欢你。”
“云姗,听我的,趁着他还没发现,赶紧走!”
话音未落下,身后却已然传来脚步声,以及那有些沧桑却依旧不怒自威的声音,“来都来了,还想走到哪去!”
“陈家的丫头,倒是比你爹娘要有胆气。我才刚到,你就敢出现。谁给你的胆子!”
陈云姗终究还是瑟缩了下。
许多人都瞧着她,她也一样瞧见了那坐在旁边的许欢和正朝这边走来的霍霖深。
于是扬起颈子,模样自信而优雅,“爷爷昔日便对我有误会,将霍奶奶的惨死归结在我身上,我自也不怨您。但事过境迁,爷爷还要拿多年前的事情来为难我一个小辈么?”
她就是仗着人多才敢过来。
心里想的却是,一个半只脚已经进棺材的人了,就算反对她,又还能反对多久?
“今天晚上,我可是诚心诚意过来的,霍陈两家几十年的交情,爷爷总不会赶我出去?”
这话一出,场内瞬间安静下来。
倒也有人佩服她的勇气,竟把老爷子塞得说不出话来。
安静了十几秒之后,老爷子才终于轻哼一声,上下打量着她,“你说的有道理,多年前的事既无凭无据也无人证,怪你确然不好。”
陈云姗挑眉,轻笑垂眸,“爷爷能这么想是最好的。”
“可有些事,清楚明白得很,今天就跟你算个清楚!”
许欢心骤然一紧。
她起身,瞧见那张布满皱纹却依旧坚毅的面庞,瞧见那站在风中却依旧坚实的单薄身躯。心里猛地揪紧。
霍霖深就站在她跟前,缓缓握紧了她手掌。
许欢视线突然有些模糊,耳边却依旧听见那清晰如多年前的声音。
“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