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当真是再不能更周到,就像是在照顾一个婴儿,墨宸将毓筱安置在椅子上,又是盛粥、又是拿筷子、又是布菜的,一系列的事情做下来竟是根本毫无违和感,就好像他这样照顾她早已经千年万年。
享受着他的无微不至,毓筱的目光始终缠绕着他这个人,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
她是有多么的幸运呢?怎么会得了这个人如此的爱护呢?
那本应该指点江山的玉指,如今却在忙忙碌碌只为着她的一顿饭……
别人只是看一眼就觉得心潮澎湃的宸世子,于她却是伸手就可以拥抱到的人儿……
享受着他无言的关爱与守护,是他一直放在掌心中的宝……
到底是怎样的造化,她才能得他倾心一顾?
如若说,她,连同“她”的苦难与颠簸,漫长的等待,支离破碎的现实,都只是为了让她遇见今天,能以这样的心情去明白他的用情之深,那么她愿意放下怨恨,甚至去感谢曾经的绝望、痛苦与孤独,让她明白了什么才是最重要……
无意识的就着墨宸的筷子吞下他送来的食物,化开在口中的桃花香让毓筱断了思绪回了神,看着面前正认真挑着鱼刺的男人,那张脸实在好看的有些不真实,可那双几乎完美的手正做着的事情却又是如此平实,平实的一点都不像他。
其实,并不是第一次享受墨宸对她的爱护,可是却是第一次明白了他藏于其中的深爱。
其实,墨宸是个很笨拙的人,他不善于表达,不会说甜言蜜语哄女子的开心,他只是用沉默的行动做着点点滴滴的事情,只有用了心,才会发现他的无处不在,总是能周全了所有注意不到却又十分重要的小事情。
鬼使神差的取了筷子夹菜,当毓筱回神时她已经将菜送到了墨宸的唇边。
想要收回手,可是却没有动,她的筷子就这么停在墨宸的唇边,而墨宸也始终看着她没有张口,两人就这样僵持了起来。
其实,墨宸他只是吃惊而已,并不是没有被她喂过东西,但那时候,她只是淘气而已,而这一回,不一样。
都开始有点卑鄙的想要感谢筱筱此刻正在经历着的苦难,若不是如此,他的筱筱又还要放飞多久才肯做一只倦鸟归林?
或许五年、十年,又或许,是永远……
可如今的她,并不是一只倦鸟,但却把他当成了家,不管飞往哪里,总会回到这里。
一顿普普通通的饭忽然变得幸福了起来,张口吞下她送来的食物,墨宸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厨艺如此让人惊喜,美味到暖了心扉。
忽然收回了目光落在了一桌子的饭菜上,墨宸摆好了架势一副要大吃一顿的样子,让毓筱顿时就警惕起来。
看一看墨宸,又看一看桌上的饭菜,毓筱匆匆的咽下口中的东西,像是饿狼护食一般说道:“你说过的,这些都是我的!”
“这个嘛……”一副为难的样子,墨宸似乎对那一桌子饭菜很有兴趣的样子,微微挑眉,他反问一句:“我说过吗?”
“你……”正往嘴里填的筷子顿在半空中不动了,毓筱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墨宸:这是什么人啊?明明说了都是给她吃的!
手脚麻利的把盘子都往自己的面前挪了挪,毓筱用目光警告墨宸:这都是我的,你不许吃!
肉眼无法看到的速度,墨宸的筷子已经送到了嘴边,眼看着鱼块就要送进墨宸的口中,毓筱也不甘示弱,轻功也用上,她微微一动已经到了墨宸的筷子边,一张口就吞掉了他筷子上夹着的鱼肉。
并没有想象中的鱼刺,这是墨宸已经挑过鱼刺的肉!
微微诧异的看向墨宸,毓筱这才意识到:她竟然真的跟墨宸胡闹了起来。
恍然明白了墨宸这么做的用意,毓筱鼻子有些酸酸的,却使劲的摆出了一张得意的脸,好像是吃到了绝世美味一样,在朝着墨宸“挑衅”。
发现了她微微泛红的眼角,可是他却并不戳穿,难得的孩子气,他跟她争抢起来,不惜用上武功,两人的筷子在桌上过起招来,就好像错过了那块鱼就要饿死了谁似的。
出事后凝重的气氛第一次无声无息的消散了,平日里那种简单的、平凡的东西在悄无声息的回来。
只是,是不是嫉妒呢?
若不然怎么偏偏跳了这个时候?
赤风是匆匆忙忙跑进屋子的,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与精力去关心屋子里的两个人在做什么,他慌慌张张的开口:“主子,毓筱小姐,江南来的消息,齐家老家主病重,请小姐回家。”
“吧嗒~”是很轻的声音,但是屋子里的三人却是不约而同的都看了过去。
是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墨宸那里抢来的鱼块,毓筱前一秒还在得意的向墨宸挑眉,可是这一刻,她的脸色却难看的吓人。
目光是木然的,对于赤风带来的消息,她根本是无法接受的,所以她不言也不语,就只是直直的看着赤风。
早就料到了毓筱会是这样的反应,但从一开始主子就已经做过了选择,既不隐瞒,他又怎么能耽误这样的消息,保不齐毓筱小姐快马加鞭,还能赶得上齐老先生的弥留之际。
墨宸又何尝不懂赤风的心思,可他还是动怒了,也许并不是在气赤风,他只是不想,不想再看着他的筱筱挣扎,可他却无能为力!
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赤风看着一桌子的饭菜和两人还交叉在一起的胳膊,他这才恍悟:他进来的不是时候。
想要退出去几乎就是下意识的做法,可脚步后移了一步后又停住了。
他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现在出去还有意义吗?
然,下一个刹那,赤风就有些后悔自己怎么没抓住刚刚那个傻劲儿出去呢?
因为,说什么出去还有没有意义,眼下这状况,出去当然是有意义的,至少可以成全他们的二人世界,也好让主子可以安慰一下毓筱小姐。
可错过了刚刚那一瞬间的念头,他的脚就好像粘在了地上一样,怎么都挪不动了,就这么站在这个僵凝的气氛里,他看着毓筱越来越黑直到看不见的眼睛,看着主子越来越冷直到骨血结冰的眸子……
或许,这就是他的惩罚吧,谁让他进门前不先看好情况呢?
可若是他承担一些能让他们少一些难,他心甘情愿!
其实,赤风走与留在墨宸的眼中已没有区别,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动,是因为除了拥抱,他无法给毓筱其他,他在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可,能做的就是要做了,不是吗?
伸手将那个似乎一阵清风就可以卷走的身子拥进了怀里,墨宸真恨自己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凝滞还是没有太久,是毓筱说话了,只不过眼泪落下的速度更快。
水珠儿跌在墨宸的衣裳上摔了个粉碎,毓筱哽咽无助的声音揪的心疼,“墨宸,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说起来也算是在外公跟前长大,他们待在江南六年,三岁入药王谷学医,她总是偷偷的往外跑,倦了累了也总是回去齐家。
在她的记忆里,那个一身白布衣裳挥着太极剑的老人睿智又硬朗,就好像是一株屹立的松柏,她总以为“他”会一直苍翠。
可时光总是残酷的留下刻痕作为它曾经存在的证据……又或许,外公的病重并不只是因为年迈,还因为:京城事变!
白发人送黑发人永远都是残酷的,抄家之事来的像一阵飓风让所有人措手不及,根本就不要想能瞒住了谁!
更何况,这种事情,也不是谁想瞒就能瞒得住的。
该是怎样苍凉又悲伤的心境知晓了一切?
有没有默默在心里描绘娘亲的模样?
…………
不敢让自己再想下去,她只是觉得心就像是在被谁撕扯着一样,那么疼。
真的是无措又无能为力的,墨宸只能将手臂收紧再收紧,在她的耳畔落下轻喃:“好,回去,回江南去,我陪着你……”
“不,不要……”比墨宸更理智,毓筱埋头在他的肩膀,说出口的话闷闷的,却异常坚定!
“京城的事情还没有完,不管是谁想要害蓝家,皇上没有抓到我和哥哥就不会罢休,你的一举一动…实在太显眼了,所以,你必须留在这里!”
有一刹那的愣怔与不可思议,可不可否认的,毓筱说的都没错,或许直接了一点,但确实是不容忽视的事儿!
“墨宸。”毓筱轻声的呼唤。
“嗯。”墨宸低沉的回答。
“在京城等我。”从墨宸怀里退出一些,她看着他的眼睛,说的认真:“我一定会回来。”
“嗯。”依旧是低沉的回答,墨宸又一次拥她入怀。
伸手抚上了她的长发,墨宸出手极快,毓筱身子一点点变软,倒在了他的怀里……
并不想拦着她不让走,只是……
“筱筱,你太累了,好好睡一会儿吧……”
折腾了一夜都没有睡,若是不好好的睡一觉再走,他怕是真不能放心让她去颠簸千里赴江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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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国公府
朝阳很明媚,却还是暖不热十月尾巴上的清晨,棋盘上还是昨日的残局,局势还不是很明朗,看起来,今日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丫鬟们正在来来往往,原来,就连早膳都被摆在了这种地方,若不知情,还以为这兄妹二人是何等的棋痴,可其实,他们只是无聊而已,无聊的快要死去。
从承德回来,已经几个月了呢?他们一直“被保护”在这里,说白了,其实就是软禁,但又能如何呢?面对着自己父亲恳求的容颜,他们除了安安分分的呆在这里寸步不移,又还能做什么呢?
确实曾经向皇上承诺过要管教儿女绝不逾矩,华禛原本也只是想,关着他们一些日子长了记性日后知道分寸也就算了。
可此时此刻,站在围墙外看着一双儿女百无聊赖的下乱了棋盘,他只庆幸一句:祸兮,福之所伏!
他想,那一日的朝堂上,没有人不是震惊的。
三十多年前,要说蓝家谋反,一些初入朝堂的芝麻小官可能并不明了原委,可作为曾经与蓝家一同陪先祖皇帝打天下的兄弟,他华家是绝对有话语权的。
要说这谋反的动机,怕是这满京城里,除了千年来一直苦苦挣扎的墨家外,就数这个表面上荣耀满堂的蓝家最有了。
并不排除有些蓝家的女子确实有荣尊天下的野心,意欲坐上后位母仪天下,但或许就是……拥有的东西总不是最想要的吧,天下间有多少女子不惜色.诱、贿赂……使尽了各种手段意欲挤进那方寸天地里做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可就是还有一些人,这样的荣耀拱手送上了,她们却多是不稀罕的,就像是蓝家大多数的女儿,不知道是不是缘分作怪,她们有多少人心里装着一个人囚禁深宫,一辈子再无自由?
而皇家……
并不太懂从古传下来的秘辛究竟有多少是真实的,可让华禛一直不能懂的,是先祖皇帝的心思!
明明就爱惨了雪后,又为何要怨恨蓝家?定下了这样的怪规矩,既禁锢了自己的子孙一代又一代,也同样圈禁了蓝家女子的一生又一生……
有着这样的血泪史,蓝家的人想要谋反又还有什么奇怪?!但是,不是的!不可能的!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或许没什么确切的证据,但,他却有三问:
一问:若要谋反,为何不趁着皇家根基未稳?
二问:若要谋反,为何千年称臣,始终未动?
三问:为何要选择此时,明明蓝家盏鸢已经脱出了那样的命运……
或者,还有第四问,针对这一事!
——已有着如此之深的沟壑之怨,皇家既灭蓝王府,又是为何斩草不除根,甚至还把他养在宫里,冠以皇姓?!
不过,这些对华禛,都还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虽然那一天,他带枫儿前往墨王府,鸢儿并未曾与他(华枫)相认,但是以枫儿的聪明,又怎么会猜不到他带他来此的用意?
尚不及弱冠,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却还能装作若无其事,这样子为了不辜负别人心意而委屈自己的笨蛋,他又怎么会任由蓝家再一次支离破碎呢?
更何况,还有那个,那个他一直放在心上放不下的女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