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文忠整个人听到一愣一愣的,张了张嘴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是哑口无言,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是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淡定从容的女生。
“我想说的就这些,谢谢你今天晚上的晚饭,我先回去了。”楚凝伸手将门拉开,没有半点犹豫直接下了车,然后重重将车门关上,头也没回的往巷子里走去。
她的背影被拉的很长很长,比这惨白的月光更为凄冷高深。
楚文忠看着这消瘦的背影,记忆中那个可怜兮兮不知所措的小盲女的模样越来越模糊,最后像是被击碎的玻璃瓶一样,哗啦啦的碎成一地。
时间,改变了太多太多东西。
楚凝回到苏绣斋的时候,李老太太还没有睡觉,她屋子里面的灯是亮着的,可以看到窗户上她的身影,以及那台老旧收音机里传出来的咿呀咿呀戏腔。
拿手机出来看了眼时间,八点一刻。
她本想直接回房间,走了两步,还是绕到了李老太太房间门口。抬手轻轻地敲了两下门,“师傅,我回来了,你睡下了吗?”
“还没睡呢。”屋子里面响起李老太太的声音,以及前来开门的脚步声。
门打开,老太太穿着单衣,外面披着一件厚厚的大棉袄,她看了一眼楚凝,“赶紧到屋子里来,外面冷死了。”
楚凝走到屋子里,看到桌子上面还放着绣篮,篮子旁边是一个新的绣棚,上面也只是大概勾勒出个形状而已。
“师傅,都这么晚了,你还忙着呀。您老人家注意休息啊,还是身体要紧。”
“这不是还早,我绣一会儿,过会就睡了。”李老太太在桌子旁边坐下,又问道:“阿凝,比赛结果怎么样了啊?我可是一直挂念着呢。”
楚凝这才想起还未将这件事情跟老太太说,她一拍脑袋,赶忙从包中将那个水晶奖杯拿了出来,眼睛笑的弯弯的,“师傅,你看。”
“啊哟,好,好。”
“这还有证书和八万块钱的奖金。”楚凝将红艳艳的证书和支票一起递了过去。
李老太太单单只拿了证书看了看,当看到上面“第一名”三个字时,满意的不住点头,嘴角扬起,“好,真好,真不愧是我李珍连的徒弟,给我长脸了。”
“师傅,明儿个我去银行把这支票给兑现了。以后我交学费给你,不然我这吃你的住你的,还要你传授我缠线绣,我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瞧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千金难买我乐意。这要是换其他人,就算每个月给我十万块也入不了我的眼,我也不教给他们这手艺。”
李老太太拍了拍楚凝的手背,语重心长的说:“像我如今活着怎么一大把年纪了,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呐,对这些钱财什么的也看淡了。这玩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够花就成。”
听着李老太太的教诲,楚凝觉得她的某些观念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
从李珍连的房间离开,楚凝回到自己房间洗漱了一番,便爬上了床。今天折腾了一天,她真的是身心俱疲,现在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然而刚躺下没多久,脑子里就回想起童年美好的时光。
大概是因为今天遇到了楚文忠的缘故,心底那尘封已久的记忆再次打开。
以前有多么幸福美好,如今回想起来,就有多么刻骨铭心的痛苦。
面对楚文忠的示好,她的内心并没有多少波动。现在心里也越发清晰的确定,她并不想去认这个叔叔,不想跟他有更多的瓜葛。
想明白了这点,楚凝算是将今儿个心上一直压着的石头给挪开了……
*
天气越发严寒,春节的脚步却是越来越近,不少门户都贴上了红艳艳的春联,挂上了大大的灯笼,节日的气氛悄然洋溢着。
这日晚饭时,楚凝正收拾着碗筷,李珍连老太太却从屋内拿了个小信封走了过来,“楚丫头,快要过年了,邻居家都贴上春联了,明儿个你也去市场逛逛,买些年货来,是该准备一下了。”
说罢,她将手中的信封塞到了楚凝手上。
楚凝掂量着手中那个信封,打开看了一眼,少说有十来张的毛爷爷,她皱了皱眉头问道:“师傅,买年货……不用这么多吧。”
楚凝心中悄咪咪想道,这个钱能买一大堆东西了。
李老太太眼睛一瞪:“说啥呢,这些钱买年货怕是都不够呢。除了春联啊灯笼啊年画啊,再买些菜,买些水果点心来。这过年是件大事,可马虎不得。你可得好好买啊,买不好的话,我可找你麻烦。”
楚凝简直是一头黑线,又是想笑,又是有点小小无奈,呆了这些日子,她算是明白了自己这个师傅就是个固执又可爱的小老太太,不讲道理起来也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大概便是指如此这般。
收拾过碗筷后,楚凝走到李老太太的房间去,准备跟往常一样开始学习缠线绣。
哪知道这一进屋,就看到李老太太戴着老花眼镜,拿着笔不晓得在纸上写着什么,神情很是专注。
“师傅,你在做什么呢?”楚凝走过去问了句。
“楚丫头,过来过来,你看看这个……”李老太太兴致勃勃地朝着她挥了挥手,又拿起桌子上的小本子,“我在这列个年货单子,你也坐着想想要买些啥,有啥想吃的想喝的都买上。”
“这……我看看。”
“好好想哈,别漏了东西,该买的都买上。”李老太太将笔递到楚凝的手中,一脸期待。
楚凝听后又是应了一声,一开动想法,脑中首先跳出来的就是吃的。刷刷几下地,她就在纸上列下了不少吃的:像是速冻汤圆、水饺,还有瓜子花生桂圆坚果之类的……
李老太太看着楚凝列完单子,一眼望去大半吃的,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楚丫头就想着吃了,记得加上红枣和核桃,汤圆可以买速冻的,饺子咱们还是买些肉来自己包,自己包的好吃,比外面买的好吃多了。哦对了,得算算有多少个门,多少个窗户,每个地方都来点装饰,过年了门上可不能空荡荡,总该有些过年的样子。”
楚凝看着李老太太这絮絮叨叨,又异常重视的模样,心中不禁一暖。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说过年没什么意思,年味越来越淡。可现在看到李老太太这仔仔细细张罗,楚凝恍然发现,哪里是没有年味,而是现在的人越来越没有仪式感了。
城市禁烟火、磕头烧香是迷信,春联不用自己写,饺子买速冻,红包靠微信,年夜饭去酒店……一切都是速成的,就像平常日夜奔波,过年也刹不住车陀螺。
她不禁又想起木心先生那首《从前慢》——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也许有的人觉得仪式感太麻烦了,瞎折腾个什么劲儿。
但如今看到李老太太这样认真对待生活的模样,楚凝只觉得无比的羡慕和敬佩。
今年过年应该不同于往年吧,突然有了一种家的温暖。
她拿着笔,认认真真的写下老太太补充的东西,嘴角也始终挂着一抹暖暖的微笑。
半小时后,楚凝甩了甩笔,拿起了写满的小本子。
“师傅,会不会太多了啊。”楚凝之前并没有买过年货的经历,再加上自从父母过世之后,就没有真正意义上过个什么年。
毕竟,过年时那热闹的万年灯火,却没有一盏属于她这个孤女。
“不多,不多,你尽管去买就是。”李老太太笑呵呵地看着这长长的单子说道。
次日一早,楚凝吃过早饭就出了门。
她按照李老太太的吩咐,直接坐公交去了老菜市场。楚凝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每当临近过年,父母都会带上她一起去菜场购置年货。那个时候,超市、商场还没有这么多,超市里面也不像今日一般应有尽有。更多的人习惯于在菜市场,以及在菜市场附近的杂货店将过年的年货购置齐全。
虽然现在去超市可能更为方便,但老太太还是叫楚凝去老菜市场逛逛,说是那边的东西更齐全。
下了公交,走了没多久就到了老菜市场,过年期间,这菜市场整个一年货市场,围绕菜市场外的一圈杂货店都在店门口架起了临时的货架,摆上了红红火火的年货。中间夹杂着几家熟食点,更是排满了人。果然是应有尽有,处处都是烟火气。
“老板,春联怎么卖?”
“这灯笼还有大号的吗?”
“老板,给我拿些福字。”
“这烤鸭不错,怎么卖的啊?便宜点哈……”
菜市场比平日更为热闹,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经过了一家杂货店,老板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嘴上不断应和着顾客的各种问价,灵活地穿梭在略显拥挤的小店。他的妻子,一个话不多的中年妇女,穿着围裙,微笑着在一边收钱装袋。店里的客人也多半爽快,买什么东西问了价也就付钱。
人人的嘴角都挂着笑容,大包小包的从店面里提着战果出来。
处在这样的一种氛围中,楚凝的心情不由得欢快了很多。
相比于超市,虽然便捷,但是都是自顾自的购物、付账,缺少了像这里的人与人间的交流,不免的少了一些温情和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