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文宇盯着地上的东西看了一会儿,倨傲地扶了扶眼镜,开口说:“我听人说,最近有乡下人来卖咸菜,原来是你们啊。我劝你还是别卖了,同事邻居知道了,不知怎么编排我和国红呢。”
郁春玲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了。她正在思量着怎么开口,陆郁梨微微冷笑一声,站在妈妈身边仰脸说道:“姑父,我们卖我们的东西,关你和姑姑什么事?你不让我家卖东西,你出钱养活我们全家啊。”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他以为他是谁啊。
钱文宇长脸一拉,皱着眉头说道:“你爸都没教过你吗?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郁春玲正要开口替闺女说话,却听陆郁梨像鹦鹉学舌地学着他的口吻说道:“那姑父的爸妈没教过姑父,不要管别人家的闲事吗?”
钱文宇:“……”
“他姑父,孩子年纪小,就爱学着大人说话,你别看小孩子一般见识……”
“哼,简直不可理喻。”钱文宇被一个小孩子抢白,自觉脸上无光,而且还有路人不停张望,他又怕碰见熟人丢脸,实在不想再跟两人掰扯下去了。
钱文宇气哼哼地离开了两人。
郁春玲被钱文宇一搅合,本来不错的心情顿时低落下来。
陆郁梨好声安慰妈妈:“妈,你别理他。咱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陆郁梨知道钱文宇这个所谓的国家工人也快下岗了。他在国营单位养了一副大爷脾气,下岗后,高不成低不就,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很是经历了一番挫折,倒是小姑陆国红虽然也爱面子,但到了关键时刻也能拉下脸面,因为小姑,钱家勉强能支撑下去。但纵使这样,钱文宇在他们这些亲戚面前仍保持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傲气。陆郁梨每每看着就胃疼。
“咱不理他,咱卖的是自家的东西,又没偷没抢有啥好丢脸的。”郁春玲这么说道。
即便因为钱文宇的搅合,她们带来的东西仍然顺利卖完了。
母女两人商量,以后再来卖东西,尽量避开小姑和姑父工作的地方,省得彼此尴尬。
按照这个方法,她们此后几天再也没有碰见陆国红夫妻俩。
此时,她们家里的咸菜已经卖完了。郁春玲又和陆郁桃腌制了几坛辣萝卜和辣白菜。而此时,她们已经挣了一百多块钱。这让郁春玲十分激动。不过,秉着财不露白的道理,她谁也没说。
村里人也有人隐隐猜出郁春玲在做什么,但他们有的是自认为手艺不好,有的是农活忙没那个空闲,更多的人是对做小买卖有一种抵触,也有的在观望,所以暂时没人跟风。
一个月后,陆国华又来信了。不但来信了,还寄了二百块钱回来,另外还给两个女儿各买了一条花裙子。
陆国华在信中说:这裙子是托工友的老婆买的。他不知道小女孩喜欢什么,就对工友老婆说看着买就好。令人奇怪的是,她买的样式真跟小闺女信中所说的颜色架式一模一样。
郁春玲和陆郁桃看完信,也是啧啧称奇。
她们问陆郁梨,陆郁梨就说自己梦到了。母女俩是将信将疑。
不过,她们也听村里老人说,有些小孩子比大人通灵。有的妇女怀孕后喜欢问小孩子肚里是男是女,小孩子猜得一般比大人准。
陆国华寄了钱回来,再加上最近生意好,手头活泛不少。郁春玲也不像以往那样节俭了,去镇上割了半斤肉称了几根骨头打算给三个孩子改善改善生活。
郁春玲正在剁馅,没想到她们的邻居孙小丽家给他们端来了一碗鸡肉。他们这儿的人情风俗就是这样,谁家做了好吃的都会给关系亲近的邻舍送去一碗。
隔壁孙家一家一直跟陆家关系不错,他们是外来户,在本村没什么亲戚族人。这夫妻俩都十分能干踏实,为人老实低调。男的叫孙东山,在淮安打工。女的叫何阿圆。孙家送来了鸡肉,郁春玲欣然接下,喊过三个孩子先吃,她打算包好饺子也给送去一碗。
一个小时后,白白胖胖的饺子便出锅了。郁春玲让大女儿给隔壁送去一大碗。
陆郁桃回来后,一家人围坐一起开始吃饺子分鸡肉。
郁春玲只顾给三个孩子夹肉,自己则吃些里面的萝卜和粉条。陆郁桃也一样,把好肉都挑到弟弟妹妹碗里。
陆郁梨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由得一暖。
“妈,姐,你们也吃啊。”说着,她给妈妈和姐姐各夹去一块肉。
陆郁强看到妹妹这么做,怔了一下,也有样学样,胖乎乎的脸上挂着憨憨的笑:“你们也吃。”
郁春玲慈祥地看着这个可爱的傻儿子,伸手帮他擦擦嘴。
一家人互相谦让着说笑着吃完了这顿午饭。
饭后,陆郁桃刚要去洗碗,就被郁春玲拦下了:“你快去看书,我来洗。”
陆郁桃只好停了下来,她嘴唇翕动了一会儿,才用试探的口吻说道:“妈,我们班上有不少同学说拿了毕业证就去广东打工。于小艳李平她们都去。”
农村孩子有些上学比较晚,不少人小学毕业时都十四五岁了,小学毕业就外出打工的确实有不少。有的是家境所迫,还有一部分看打工的同学回来穿得光鲜亮丽,心生羡慕便跟着出去了。这些人外出以后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并没有他们想得那么好。因为文化水平不高,可做的工种极为有限,等待他们的是机械单调的工作,永无止境的加班,累死累活也拿不到多少钱。
陆郁桃成绩只是中等,再加上受同学的影响,所以最近开始心思浮动。
郁春玲一边刷锅一边说道:“你别管人家怎么着,反正你爸说,你们姐俩想读多久咱家就供多久。”
陆郁桃低着头说:“可是我这成绩又不好,即便往上读也考不上大学,也是浪费,还不如出去打工,将来好供小梨读书呢。”
郁春玲想了一会儿只好说:“那你写信问问你爸,看他咋说。”
陆郁桃和妹妹一起给爸爸写了封信,说了自己的想法。
没想到,一个星期后,陆国华竟打电话到村委会了。
当村委用大喇叭通知陆郁桃去接电话时,一家人不禁有些懵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只通知陆郁桃一个人,但一家四口都跟着去了。
到了村委会不久,陆国华那边的电话便打过来了,他先跟郁春玲说了几句话,接着就是陆郁桃。陆郁梨猜测爸爸肯定是在教训姐姐要好好读书,不要受别人影响。陆郁桃小声应答。
郁春玲说道:“行啦,电话费太贵了,你就告诉他你都听他的,好好念书就行了。让他挂了吧。”
哪能就这么让他挂了?陆郁梨硬挤到姐姐身边,对着话筒大声喊:“爸,爸,我也要给你说话。”
电话那端的陆国华朗声笑了笑,“好好,爸爸就给小梨说两句。”
“小梨在家乖不乖?听妈妈的话吗?想没想爸爸……”陆国华一秒钟变身叨唠体。
陆郁梨一听到爸爸的声音,眼泪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
“爸,我想你。”
陆国华听到小女儿的哭腔,心里一软,他先是笑:“你这孩子好端端地怎么哭起来了。爸爸也很想你——”说到后面,他的嗓音也不由得哽咽起来。只不过是怕小卖部里的人笑话,才硬忍住没掉泪。
陆郁梨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爸,你能不能给我留个电话,我以后想你了好给你打电话。”
陆国华悄悄抹了把眼泪,说:“乖孩子,爸爸的工地没有电话,我这是在旁边的小卖部打的。”
“那就留小卖部的,我让他们喊你。”
陆国华被逗笑了:“你这傻丫头,你以为这边是咱村里呢,隔着老远,他们又不认识我,又哪儿叫我去。”
陆郁梨不依不挠,非要要小卖部的电话。陆国华无奈,只得向小卖部的老板娘问了电话号码。
这一耽搁,两人的通话时间就更长了。把旁边的郁春玲给心疼的。
父女俩又说了几句,陆国华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小梨乖,好好听妈妈的话,今年秋上就去上学,爸爸过年回家给你买花衣裳和好吃的。”
“好,爸爸。”
陆郁梨忍着眼泪挂了电话。上一世,爸爸也说过类似的话。当年的她怎么也没想到那句话竟是永别,以后她只能在梦里听到爸爸的声音。
这一世,她决不会让前世的悲剧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