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1/1)

接下来, 叶明鉴又查探了几人的房间, 或多或少都找到了一些不符合规矩的物品,有小抄, 有话本, 还有些春~宫秘戏小册子,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李行仪居然还在案几下挖了个专门藏东西的洞,里面藏着不少叶青微不小心遗落的物件, 有帕子、香囊、用过的宣纸、毛笔,顿时大家看李行仪的目光都带上了颜色。

李行仪红着脸, 嗫嚅道:“老师, 请罚……”

“喂!你们看什么看, 难道你们自己就没有私藏嘛!”王子尚不愧是跟他穿过同一条裤子的好友, 当即站了出来维护李行仪。

叶明鉴将麈尾敲在了王子尚的脑袋上,淡淡道:“王郎闭嘴。”

王子尚心中突显不好的预感,立刻乖乖闭上了嘴巴。

“看来你们还是太悠闲了, 才有机会想东想西, 那以后为师会给你们多布置一些功课。”

众人哀嚎。

“哦,原来大家这么兴奋,看来你们也是期待已久了。”

众人:“……”

诸位郎君已经检查完, 就只剩下地位最高的三人了, 叶明鉴笑眯眯地盯着李昭、李珪和李珉,三人顿时背脊生凉。

“老师先去我房间。”李昭冷淡的一点头。

所有人都暗暗兴奋起来,毕竟雍王殿下一向表现的与他们格格不入,若是把他拉下来, 嘿嘿——

然而,一迈进李昭的房间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倒不是说他屋内跟崔灏一向空洞,只是,他无论是摆件儿,还是熏香都带着一股冰霜气,冻得人瑟瑟发抖,而且,他的房间简直干净的令人发直,让人都不敢下脚了。

大家原本都以为不会找到什么失礼的东西,结果,刚拐过书房门口的屏风,一个酒坛子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摆在博古架上,与整个房间都格格不入。

“这是……”王子尚不可置信的咽了咽吐沫,“酒?”

他揉了揉眼睛,简直以为自己眼花了,这怎么可能是酒呢?应该是雕刻成酒坛样子的玉器摆件儿吧?雍王殿下怎么可能喝酒呢?

李珉突然:“啊,兄长。”

李珪:“嗯,确实是那坛澄明酒。”

他们早上酒醒后忘了将坛子拿下来,一直放在摘星亭上,李昭究竟什么时候将酒坛取下来的?他为什么要放在博古架上?

“雍王殿下,若是我没看错的话,这便是那最后一坛澄明酒。”叶明鉴用麈尾指着澄明酒道:“殿下可还有话可说?”

李昭摇头道:“小王无话可说。”这就是认罚了,而且还将偷酒喝酒的罪过一并承担。

李珪和李珉对视一眼,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淡淡的酸意。

“雍王殿下当真好胆识,好气魄,好,”叶明鉴笑眯眯道:“还望殿下不会后悔。”

李昭垂眸,气质森寒:“不悔。”

“那么接下来……”

“老师,”李珪眼神左飘右飘,“老师不用去了,本宫认罚。”

叶明鉴挑眉,问道:“不知道太子殿下想要按照那个程度罚?”

李珪扫了被查出违禁品的几人,低声道:“就……王郎那个程度吧。”

哦豁,原来太子殿下也有这等小书。

等在门口的叶青微忍不住露出和蔼的笑容,她虽然没有试过王子尚的技术,但是李珪的花样可是不少,他在床笫之间格外大胆且不顾自己身份,可以任由她折腾,这大概都是好好学习的结果。

“那小王也认罚,”李珉笑容温和,“我那里也有些话本和春~宫。”

叶青微微微侧头,目光忽闪。车有车路,马有马路,李珉床笫间也有自己的野路子,他才不愿意看这些,学这些。他在撒谎。

叶明鉴叹息道:“你们这一个个都辜负了我对你们的期待。”

他们都惭愧的垂下脑袋。

重新回到学堂中,叶明鉴才恨铁不成钢道:“你们可知我究竟气在何处?”

郎君们乖巧地垂头。

叶明鉴敲了一下案几,低声道:“我在查房前说贵贱有别,在学堂中,老师为贵,你们就全都承认了?”

“哎?”众人不解。

叶明鉴长长叹息,低声道:“难道我说的就是绝对正确的吗?难道我就有资格随便进入你们的房间,翻查你们的物品吗?”

“可是,老师不是说……”郑如琢有些无法理解。

“所以,你们才真的令我失望,尊师重道是好,可若我说的不对,难道你们就不反抗了吗?”

郑如琢惊住了,他一向被教导天地君亲师,守礼法,懂分寸,可老师说的这番话着实太过出格了。

“尊卑有别,那何着为尊?何着又为卑呢?”叶明鉴盯着麈尾,若有所感道:“血缘吗?身份吗?亦或者是学识……希望大家能好好考虑清楚。”

“外圆内方,方是君子之道。”

“我今日突然查房只是想要有人站出来反对,说服我此举不可行,结果你们都屈服于我的权威了。”

“那……”王子尚举手,眼中噼里啪啦往外窜着兴奋的小星星,“是不是就不需要惩罚了?”

“当然不是。”

王子尚瞬间萎靡。

“不过惩罚的方式变了。”

他瞬间抬头。

叶明鉴笑眯眯道:“五日后,我要带你们游学。”

下面嘈杂一片,大家都有些兴奋。

“这跟惩罚有什么关系?”崔澹立刻抓住重点。

叶明鉴道:“当然,这次游学的路线我不会向你们透露,游学期间你们也不能展露出自己的身份地位,对外我会宣称我们是沿路去青山书院学习,然而,真实的目的地只有我知道。”

“不展露身份地位,可是我们这么一群人会很显眼吧?”郑如琢不解。

“若大家只是平头百姓,或者商人、戏班,那不是很正常吗?”

几位郎君脸上露出嫌恶的神情。

“与礼不合。”郑如琢突然反驳。

“礼法中并没有说不许,”叶明鉴转向他,笑了笑,“也许在你看来,你口中的礼法只是在顺你意时可有可无,在不顺你意时便成了借口和挡箭牌。”

郑如琢从未反思过自己的说法有何不妥,因为他一直以来的环境,以及受到的教育都是这般,可是今日听了老师的话,他的心不由触动。

“啊!”王子尚惊呼一声,吓了众人一条,“该不会……”

“喂,你的舌头被猫叼走了吗?”崔澹傲慢道。

王子尚少见的没有还嘴,而是捂着嘴难以置信道:“老师所谓的惩罚,该不会是让我们扮作老师指定的人吧?”

叶明鉴鼓掌,颔首道:“王郎果然聪慧。”

一时之间,屋内静默无声,众人的脸色都复杂难言。

“五日时间准备有些紧。”崔澹道。

“无需准备什么,游学又不是游山玩水,即便你们准备妥当,路上也不准带太多,一人一个包袱足以。”

“这也太少了吧……”

这些郎君出门哪个不要奴仆小厮前呼后拥,只带着一个包袱,恐怕连每日换洗衣服都不够。

“老师,再宽容一些吧。”

叶明鉴笑得温柔,却毫不留情道:“不行。”

哀嚎声更甚。

下学后,叶明鉴朝正等在门口的叶青微伸出手。

“这是在做什么?阿软可不懂。”叶青微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叶明鉴笑容温和,将麈尾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敲了敲:“快拿出来,那时只有你在窗外,定然是被你给拿走了。”

叶青微摊着手:“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叶明鉴默默凝视着她,突然轻声道:“是吗?”

叶青微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叶明鉴道:“当时雍王也是见你好奇才故意将书甩出窗外的吧,阿软何时跟雍王如此好了?”

被抓住了小辫子的叶青微不满地将那册书从袖子中掏出来,扔到他的怀里:“爹,你可真过分,我一定要向娘告状,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告状了。”

“说说看。”

“游学也带上我吧?”

叶明鉴点头。

叶青微笑弯了眼睛,叶明鉴却随手将这册子扔进池塘里,笑眯眯道:“我本来就是要带着你和澄娘同去的。”

合着她这个威胁白用了!小狐狸果然斗不过老狐狸。

叶明鉴一甩麈尾,板着脸道:“你小小年纪,还是少看这些歪书为好。”

叶青微撇撇嘴,不以为然,这种书她看的可从来不少,只是这等多人作战的还是少见。

等到用晚膳的时候,她又见到了叶明鉴老奸巨猾的新高度,居然腆着脸说自己是专门为与澄娘游山玩水才筹备这次游学的,让澄娘和阿软一同前行。

叶青微心里“呵”了一声,就好像刚才那个口口声声说着“不是游山玩水”的人不是你一样。

澄娘一扫这父女两人的神情,便猜到了些许,她笑盈盈地点头道:“也不错,只是若被你的学生知道怕是不好吧?”

叶明鉴笑呵呵道:“等他们能够辩倒我的时候再提出反对意见吧,他们还是太嫩了。”

“只带一个包袱恐怕就是你小心眼存心报复了,说吧,又是谁惹到你了?”澄娘撸了一下手腕上羊脂白玉镯子,替叶明鉴盛了一碗汤,叶明鉴抢在叶青微落筷前将最后一只鸡翅放进了澄娘碗中,二人相视一笑,似乎已看不见他人。

叶青微摸了摸嗓子,感觉被齁了一嗓子的糖浆。

叶明鉴瞅了叶青微一眼,道:“那最后一坛澄明酒也不用再找了,酒坛在雍王殿下的架子上发现了。”

“雍王殿下……”

夫妻二人炯炯有神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你们这是认定了酒是我偷的?”叶青微放下筷子一脸正气道:“太过分了,难道你们觉得我有本事说服雍王殿下,让他与我同流合污吗?”

“那为什么酒坛会在他的架子上?”

“这我就不知道了,许是他馋酒了。”叶青微飞速将锅甩了出去。

饭桌上一阵静,叶青微回过头来,却发现爹娘露出一模一样同情的眼神。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

澄娘掩唇笑道:“阿软你这般天真无邪,娘怕你的桃花煞会更重。”

“桃花煞?”叶青微还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娘生你的时候,你爹等在外面都快要哭了,当时幸有你爹的一位尘外好友在府上作客,他说此胎必然顺利,只是你身带桃花煞气,恐怕有人要遭殃了。”

尘外好友?道士,还是和尚?

叶明鉴道:“你也不用隐瞒,这家里谁还有你这般胆量敢去我屋里偷酒,想必这最后一坛澄明酒你是与人分喝了吧?”

“爹,没有证据可不要信口开河。”叶青微笑眯眯地死不认账,拍拍屁股走人。

澄娘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道:“我只希望阿软能够平安无事才好。”

“既然法师给了应对之法,应该无恙的,不过……”叶明鉴长臂一揽,拥着澄娘,“你用这张刚吃了荤腥的嘴念佛号怕是不好吧。”

澄娘一僵,叶明鉴恨自己嘴贱,忙安慰:“没事,没事,什么戒,什么煞,什么三生石,都是骗人的,不要担心。”

叶青微离了老远还觉得耳边回荡着这对老夫老妻的甜言蜜语,她笑着摇了摇头,从竹林穿回自己的寒池小筑。

风吹竹叶瑟瑟作响,余晖撒上竹叶画出根根朱竹,她玉手一扬,将探到路上的竹叶拂开,竹影摇曳在她唇上。

叶青微骤然停下脚步,微微扭头,此间只闻风过竹林声,她悠然笑道:“既然故人在此,为何不出来相见。”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灰色身影才不情不愿地穿过疏竹而来。

“不知道叶小娘子在此,恐怕惊扰了小娘子。”卢况离得老远,活像她身上带有火星,沾上她就会引燃自己一般。

叶青微莞尔一笑,低声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卢况苦笑摸鼻子:“叶小娘子不要再骗在下了,在下虽然不喜欢惹事,却也不是一个傻子。”

“你不就是个傻子。”

“哎?”卢况根本没想到叶青微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叶青微转过身,面朝他盈盈一笑:“你一心想要躲避麻烦,你把我当麻烦,却不知道你越是躲越会引起我的好奇?难道说这就是你故意引起我注意的方法?”

“不,这个……”

叶青微摇了摇头,无奈道:“你们这些少年郎的心思就是多,你放心,我对你并无相思倾慕之意。”

卢况一下子噎住了。

这很好,嗯,很好,达到了他想要远离麻烦的目的,可心底那淡淡的酸痛是什么?

卢况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温声道:“叶小娘子的七窍玲珑心,我今日算是领教了。”

“这样,你以后是不是就不会再躲开了?”

“不,不会。”

“你的声音还有迟疑?莫非我的保证还不够,那要我发誓?若我今生今世恋慕卢郎君,便让我……”

叶青微话还未说完,就被卢况急急忙忙打断:“别!千万别说。”

他匆匆上前,行至她的面前,夕阳在她的眼中铺展开茜纱,可是她的目光却是星辉编织的长河,清凌凌的水面上拂动着茜红轻纱,纵使诱得人身心沉沦不可自拔,她却依旧一颗冰心。

卢况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原来全然是他想多了吗?可是……可是……他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我无意惊扰叶小娘子。”

叶青微浅浅一笑:“你若不愿称呼我为阿软,那就叫我的名字好了,一口一个叶小娘子,你不嫌累,我听着也麻烦。”

卢况嘴巴张了张,道:“叶青微。”

这三个字他念的极轻极淡,就如同他一般化作一团烟雾,被夕阳余晖穿过。

这般清秀婉约,又这般浩渺逍遥,这便是让后世无数人无法摸清底牌,“雾失仙踪,月迷烟柳”的卢况了。

“我想你今日在此,是心中有迷惑吧?”叶青微像是在跟他打禅机。

今日叶明鉴的一席话会给两人带来特别深刻的印象,一人是守礼法、知方圆的郑如琢;一人是谨守尊卑、小心行事的卢况。若尊卑是错,权威能反抗,礼法不是全然正确,那他们一直以来所坚守的又是什么呢?

“正好我有空,可以为你开解一二。”

“不,已经不用了,我已经想到了。”

叶青微灼热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卢况用袖子一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哦?知道了什么?”

卢况苦笑:“有些时候,错的的确是我。”就像他对她的无端揣测。

叶青微想了想,柔声道:“你若是真想通了,就不会再故意躲开我的视线了。”

卢况迟疑的放下了手。

“你我这便说开了,以后也不许在因为这样的小事与我疏远了,我一向敬重你的明哲保身……”

“叶青微,你这话当真是在夸我吗?”

叶青微眨了眨水眸,坦然道:“当然。”

卢况忍不住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无奈摇头嘀咕道:“哪里有这样夸人的。”

叶青微借着太阳落山前最后一丝余光看清他的脸,卢况低头一笑时,脸颊竟泛起一个小小的梨涡,像是一朵小海棠,他一贯持重、明哲保身,活得像个人精,唯有这时才多了一丝少年人的感觉。

“这世上怕没有人比我更懂你。”

卢况猛地抬头,却见她目光清明,神色恬然道:“你我当为知己好友,难道就因为我是女子,卢兄就要错过这样一位知己吗?”

卢况露出无奈的神情:“哪里有自己说自己是知己的。”

叶青微展眉一笑,柔媚的风情下是洒脱的精气,傲然的风骨:“我相信我自己的能力,也相信卢兄的目光。”

卢况低下头:“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叶……叶青微。”

与卢况交好后,叶青微脚步轻快地朝着自己的寒池小筑走去。她需要人才的助力,但是,用恋情这种虚无缥缈的感情维系实在太不可靠了,她要的是全然的忠心,心无旁骛的奉献,既然要交心,那就先从知己做起好了。

叶青微刚走到门口,却发现另一位迷茫之人正坐在她门口回廊下的栏杆上,他低头望着寒池中的月亮,两脚晃悠悠地时不时踢一脚水面,右手中拎着一个白瓷酒瓶,可是瓶口大敞,瓶身歪斜,琥珀美酒滴落进寒池中。

“郑郎?你为何会在此处?”

郑如琢盯着明月倒影,轻声道:“我为什么会来,阿软真不知吗?”

他双腿一晃动,腰间的佩玉“叮咚”作响。

叶青微团扇轻摇,柔声道:“我若真说不知,岂不是辜负了郑郎这番信任?”

郑如琢轻轻哼了一声,一歪头,额角抵上朱柱,他笑道:“我知道你厉害,却从未想过你竟然如此通透,一经对比,我们倒是都像傻子。”

他闭上眼,似乎醉的不清:“那些傻子一心讨取你的欢心,也不看看他们配不配的上,你又看不看得上。”

他虽然闭着眼睛,却听到她腰间悬挂的银铃声响,那声响越来越近,他下意识捏紧瓶颈。

若不是他经过竹林听到她与卢况的一番对话,他根本无法想象到她已经站在了这样的高度,将每个人的心思都揣测的通透。

“我可真傻……方玉圆玉都是笑话!”他说着就一把抓向了腰间的佩玉,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的手背覆上了一方柔荑。

“若荥阳郑氏的方圆分寸是笑话,那这世间也没有什么正理了。”她拍了拍他的手背,慢慢收回了手,似乎不怕他继续将玉扔出去了。

“来,好好说话,别再这样故意吓我了。”

她是明知道他不会将玉扔出去。

郑如琢回眸,却与她四目相对。

她当然知道,荥阳郑氏的方圆玉,除非主人身死玉碎,否则,不可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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