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燕那种充满憎厌颓废的情绪,让靠近她的李斐都感觉到了憋闷,李斐离开之后,站在庭院一株满面红霞的凤凰木下静了静心,才重新打起精神,去探望卫王。
李斐已经细细问过卫王身边的近侍,昨天卫王一看见孙玉燕血染半张床榻的样子,当时就惊吓得跌坐在地上,然后嚷嚷得大喊救命,卫王虽然被一摊子血吓得颤抖,也还是爬上了那张染血的床榻,抱着昏死过去的孙玉燕,又哭又吼的道:“救救她,救救她!”
卫王不是那么不知事的人,直到寿春公主前来,再三的保证会全力救治孙玉燕,卫王才被劝说着离开孙玉燕的床榻,却也一直守着孙玉燕,之后寿春公主在卫王喝的水里参了点东西,卫王入睡后被安置了出去,这会儿醒了没有多久,安安静静的在屋子里。
比起赵崇鸿现在越发哄也哄不住的哭闹劲儿,卫王是那么得安静,李斐先是站在屋外,着人进去通报,又是站在卫王的床榻前,叫他五哥,都得不到卫王的回应。但卫王的哀戚是那么明显的浮现在脸上,原本俊朗的脸庞消瘦憔悴,干枯的泪痕印在脸颊上,水润润的眼睛像是滚动着激烈的情绪,双唇却被牙齿扣着,嘴角两边的肌肉在微微的颤动。
“你们退下。”李斐盯着守护,或者说是看守卫王的近侍,沉声道:“你们都退下。”
做弟妹的要和大伯子独处,这瞧着颇为于礼不合,然卫王府的礼义廉耻,都被卫王妃丢尽了,卫王和襄王妃单独说几句话又能怎么着,几个近侍瞧着李斐肃然的脸色,皆退下来。
然后,卫王呜呜的哭出了声来,哭道:“她们怎么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样的话显然不适合套用在卫王的身上,当初阿芳的葬礼,卫王是哭得气竭晕倒了,醒来了继续哭,哭得像是个水做的人儿。现在卫王也是浸在泪水里的,双行眼泪哗哗哗的流淌,以至于卫王说句话都十分艰难,只能一字一字的说道:“王妃要死了,妹妹很生气,她们怎么了?”
他的王妃差点要死了,他人或者伤心难过,或是急切焦虑,或者漠不关心,这都是可以理解的样子,但是他的公主妹妹,往日多么厉害的一个人,好像受了极大委屈似的,看着孙氏愤愤然的样子,她们这是怎么了,卫王想不明白,也没有人主动告诉他。
李斐捋着裙摆,叠着双膝坐在床踏脚,视线和躺着的卫王持平,李斐慢慢的说道:“五哥,三姐不忍心告诉你,我却顾你不得了,我来告诉你,孙氏和一个道号惠空的道士私通,一夕之间传得满城皆知……”
寿春公主和赵彦恒明明说了,顾着卫王的颜面要密查,真有其事要处置,顾着卫王的颜面悄无声息给办了,总之,顾着卫王的颜面,当然,这也是最大限度的顾忌了皇上及整个皇室的颜面,结果却以最难堪的传言广为传播,传言里,卫王还成了喜当爹,皇上将个野种当皇长孙!
李斐将目前的情形说了一半,好让卫王去理解一番作为男人的耻辱,和皇室家族所遭受的羞辱。
然卫王是个心智不成熟的男人,除了男女私情之外,除了那种独霸而绝对不能让第三者染指的感情之外,男权社会要求女人们必须保持的贞操,卫王在权利之上并没有全然领悟。
卫王和孙玉燕之间,当然谈不上爱情,也没有依照婚俗的要求,妻子必须向丈夫保持忠诚这一点,而去严格的约束孙玉燕。
所以卫王表现出去的情绪,可以说是波澜不兴。
彼时,景王正在昭德殿上凯凯而谈道:自己的枕边人,他或许是最受愚弄的一个,又或许是,最清醒明白的一个。
此言,景王确实料到了卫王之心。
世人看卫王痴傻,卫王未见得有世人眼中看到的那般痴傻,实际上卫王比世人想的都要清醒明白一些,孙玉燕小心谨慎的在外人面前掩饰,却轻忽了让她鄙夷的丈夫。
卫王在他新婚之后的第一年元月,王府里请了一班道士来做道场,卫王从孙玉燕的身上就闻见过那股子道士才有的,浸透了香火的气味。
当时,卫王没有盘问孙玉燕身上的香火味儿,今天被李斐提了起来,卫王着实回忆了一番,才把记忆找出来,木愣愣的说道:“不能被别人知道啊?”
李斐摸不透卫王这种几乎是冷淡的反应,理所当然道:“当然不能被别人知道,一旦让别人知道了,是孙氏,还是那个‘别人’,有一方必遭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卫王立即就听懂了,所以卫王明显的缩了一下身子,李斐明锐的捕捉到了卫王这种因为惧怕而引起的直接反应,李斐惊讶的,悲悯的,甚至是恨铁不成钢的俯在床沿,历声对卫王道:“五哥,你知道什么?你为什么?为什么……这般不言不语!”
卫王或许是受到了李斐的呵斥,或许是从他那沉眠的记忆里联想到了什么,他倏然直起身子,往床里挪,高高大大的一个身形,双手抱膝缩在了角落,目光呆滞,声音哽咽的说道:“为了让父皇高兴,我册立了王妃。我也想要王妃也高兴……”
这话说得傻里傻气,世上的道义在卫王的心中混沌一片,夫纲什么的,也是混沌着的。他深深的自卑与不能开启的心智,也就毫无底线的迁就容忍了孙玉燕的所有言行举止。
若孙玉燕觉得和道士在一起,比和他在一起要高兴,那就自个儿高兴去吧。
他知道,孙玉燕和他在一起总是不高兴,有人能让她高兴,那也是让彼此都松快的事,他可以视而不见。
他没有想到,这件事情是这么严重的,男人耻辱什么的,他没觉得自己深受了耻辱,他只是深深的失落,失落与没有人能忍受得了他这样一个傻子。
李斐盯着卫王哽咽着哭泣,颇为恼恨的说道:“五哥,苍天赐你此生贵为皇子的尊荣,你位尊而无威,就会轻易被他人所践踏,包括你在乎的人,也会遭人践踏。”
卫王听得懂人话,就是理解的慢了许多,待组织成语言说出口就更加慢了,很多时候对方没有耐心,自己笨嘴拙舌的就更加捋不清了。而这一次,李斐有耐心,卫王得以慢慢理解消化了李斐这句话,卫王比李斐以为的要明白一些,所以卫王忽然凄厉的尖叫起来,啊啊啊的尖叫了起来。
卫王捧着自己脑袋,作头痛欲裂之状,脸上泪鼻聚下,凄厉的嘶吼着:“啊!”
李斐都慌乱了起来,她没料到卫王会有这样过激的反应,当即爬上了床榻,盖过卫王的声音大声的对吼道:“五哥,你不要这样,有什么话都说出来!”
卫王一把抓住了李斐的肩膀,手劲之大扯开了李斐的衣襟,以至于李斐暴露出了左边形状优美的锁骨。卫王当然无意冒犯李斐,他也不知道冒犯,他还在瑟瑟发抖,声音似是打着寒颤道:“阿芳……阿芳是王妃杀死的吗?”
李斐没想到卫王是联想到了阿芳之死,才忽然的癫狂,李斐表现了哀悼,没有否认,就是默认。
卫王也懂得沉默就是默认,卫王内心的痛苦无以复加,这甚至比他见到阿芳的尸体还另他痛苦,因为他位尊而无威,所以他在乎的阿芳惨遭了践踏。
是这样理解的吗?
“啊!”
卫王内心中的悲痛,哀苦和悔恨,将卫王逼到了崩溃的边缘,卫王整个身体紧紧的绷着,另一只手照着自己的脸,狠狠的捶过去!
李斐顾不得礼数,双手捧着,挡着卫王的脸,用自己的手掌拦住卫王的拳头,撕声喊道:“五哥,阿芳已经死了,你要为活着的人想一想啊!”
卫王停止了自虐,哑声道:“活着的?”
“赵崇鸿,你的儿子,安哥儿!”李斐支起跪坐着的身体,双手依然捧着卫王的脸,眼睛盯着卫王纯洁的眼眸说道:“我已经问过孙氏了,赵崇鸿或许是你的儿子,或许不是你的儿子,你可要眼睁睁的看着安哥儿也死了?”
卫王还想不过来,他迷茫了道:“安哥儿……他为什么……要死了?”
李斐急切的想要达成她此次的目的,却又得按着卫王的思维,耐心的和缓的说道:“有一个和道士私通的母亲,安哥儿血统成迷,那孩子是死是活,全仰仗你了,你可明白?”
卫王在李斐手里剧烈的喘息。
安哥儿。
让王妃养得白白胖胖,叫他父王的安哥儿。
他虽然不知道怎么做一个父亲,却从孙玉燕孕育那个孩子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当父亲了。他虽然痴傻,也期望着自己能做好安哥儿的父亲。
卫王没有质疑开口喊他父王的儿子,这或许是一日为父,终身为父的情谊,卫王本能的张开了羽翼,道:“安哥儿,安哥儿在哪里?”
“我唤他过来?”
李斐小心翼翼的探问。
卫王毫不犹疑的点点头,还焦急的说道:“叫他过来!”
守护他未满两周岁的儿子,这也成为了卫王当下能冷静下来的动力。
李斐内心做了祈祷,她祈祷着,赵崇鸿是卫王的亲生儿子,然倘若不是呢?
已经滋生出来的父子情谊,又岂能因为永远无法证明的怀疑,说割舍就割舍了!
李斐亲自抱起了赵崇鸿,把他送到了卫王的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