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携王妃匆匆过来。已经蔫气的孙玉燕表现得更加颓丧,眼神空洞洞的,像失了魂一样的坐在位置上。
这般的情态,自然引得方佩仪喃喃的劝慰。
寿春公主兀自在一旁生气,也是没有办法。和直愣愣的阿芳相比,孙玉燕是玲珑心肠,她的那张脸是日夜熬出来的憔悴不堪,没掺一点儿假的。
孙玉燕靠在方佩仪身上,面对着寿春公主心弦紧了又紧。此刻她期望卫王平平安安的心境是真实的,因为她的儿子还不满两岁,太小了,小的还不如卫王的心智,小的还不能成为她的依靠。
须臾,皇上的心腹内侍何进宣了景王,襄王入内探视卫王。
卫王也有一副好相貌的,身形高挑,容貌俊逸,皮肤白皙,此刻蜷缩在床上,脸色不均匀的苍白。他现在是清醒着的,一双清澈如泉的眼睛水汪汪的滚着眼泪,身体间歇性的发生微小的抽搐。
在人前冷峻的皇上现在像个慈爱的父亲,坐了一张红木福寿文扶手椅,正拿着一块帕子给他擦眼泪,一会儿一句:“傻小子,还知道害怕了……都是有儿子的人了,还哭不停,哭不停……这点小病不值当,你乖乖喝几天药就好了……你好之后,我们爷俩儿去春明东西市逛逛……”
絮絮叨叨和哄孩子似的,许了好几个承诺。
景王的额头突突的跳了两下,怕赵彦恒和他抢似,抢着去接皇上手里,给卫王擦过眼泪的帕子,然后景王和赵彦恒相互一顾,俱讷讷不言。
皇上絮得没话之后,背靠着扶手椅又坐了好一会儿,看着卫王迷迷糊糊的阖上了眼睛才站起来,站起来之前摸过卫王的额头,还是烧。
父子三人轻悄悄的走出来,皇上就痛惜的道:“老五这病,一群太医尽没个准确的说法……”
随着话音,景王不着痕迹的观察着赵彦恒。他今天来晚了一步,他是在等朱妙华对卫王的预示。这倒不是说他事事都指望着朱妙华的预示行事,毕竟那不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他只是对那种解释不清的先知太过忌惮,想要挖掘个明明白白,不过等到他进了卫王府,朱妙华也没有任何预示给他,看来朱妙华知晓的也是有限,或者这回卫王没什么要紧的。而赵彦恒城府极深,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常年闷在府里,或许是闷坏了他。老五这回要是病好了,你们两个要常来看看他,或者带他出去走走也可以。”皇上负手说道。
赵彦恒干脆的答了一个‘是’。前世的卫王有好几年,在酷夏的六七月总是发烧,活到四十一岁,也死在这个病上。卫王今年是二十六岁,便是医不得命,也还有十几年的寿数。
景王就热心了许多,道:“父皇,现在加封崇鸿为卫王世子,可否?”
皇上既然表现得那么疼爱卫王,自然要把最好的东西给他。爵位就是最好的东西,卫王世子,这是把卫王后代亲王的爵位定下了。皇上当然会期望每一脉的子孙都世代享受尊贵,然而事事并不能立刻如了皇上所愿。八皇子到现在还没有封王,是封亲王还是郡王,皇上和朝臣磕住了。一个亲王的爵位要平袭下去,也得经过凤台鸾阁决议,才行之有效。
这又是一次皇权和士林的较量。皇上让卫王娶卫王妃,生下原配嫡长子,就是为了敕封卫王世子的时候,能来得冠冕堂皇一些。
“这事不急,鸿儿未满两岁,朝堂里那些老顽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这件事现在提为时过早。未满两岁,朝臣们一句唯恐夭折,确实是很有力的回驳。
赵彦恒站在景王对面,呲之以鼻道:“五哥懵懵懂懂的,‘卫王世子’对他毫无意义;小侄儿也才两岁,资质不明,心智未开,卫王世子暂且也没什么意义。那么卫王世子的头衔,只是提早荣耀了卫王世子的母族而已。”
小孩子实在是太脆弱了,前世卫王的这个儿子赵崇鸿就是在他登基第二年一场意外的跌倒而不治夭折的,孙玉燕在丧子的打击下卧床一年多,也死了。所以还是按先前想的那样,待赵崇鸿平安养到九岁,好好的栽培养到九岁也能顶不少事了,知道孝顺父亲,将卫王府打理起来,侍奉着卫王去封地过几年舒心的日子。
那么,赵崇鸿那个孩子,才配拥有卫王世子的头衔!
“七弟想到的问题,我也是想过的。”景王露出一个温良的笑容,却说着最残酷的话:“若是当心子幼母壮,可以立子杀母!”
皇上的目光淡淡的瞥过来,隐隐流露出了认同之意。
他的这些儿子们,他曾说过,景王肖朕,景王是模样气质和皇上相像,行事做派也和皇上相像。皇上也是那么想的,卫王妃的最大价值,就是为卫王生育一个健康的嫡长子,除此之外的事,王府的琐事可以交给长史,将来封地的事可以交给卫王世子,就没她什么事了。
自己的儿子是那么个傻样儿,一个孝字又压制过多少儿子,他怎么可能对卫王妃毫无芥蒂。所以立子杀母虽然残酷,也是很有必要的。现在让卫王妃安安乐乐的再过几年好日子,当她的儿子成为卫王世子的时候,就是她‘病故’之日。
此间是站在权利最顶点的三个人,满目充斥着血腥和冷酷。赵彦恒的眼界也是一样,因此他虽然没有想过,也没有反对。景王就越发笑得温和了,道:“所以你和寿春两个,操那门子心干什么!”
说得是扶持了一个侍妾挟制卫王妃,就景王的果断来说,赵彦恒的做法是太磨叽了。
卫王妃算什么!
这话赵彦恒就不服了,赵彦恒爆发了出来,没对着景王,对着皇上言辞犀利道:“你们每回都是这样,五哥周围的人,五哥的仆从,五哥的女人,你们没有问过他的意思,征得他的允许,觉得合适就把人硬送来,觉得不合适了又挪出去,你们想过五哥没有?想过他要还是不要?”
想当然是想过的,卫王不是傻的嘛,想着他是想不清楚自己要还是不要,所以皇上就自顾自的把什么都给他安排好。而且皇上是君是父,一心一意为你打算,你只要顺从就好。
这样的话就不好分证了,所以皇上的脸色很难看。他一直觉得,对于所有的孩子,他不能算一个好父亲,至少对卫王,他做到了为父的责任。
景王知道皇上受了赵彦恒这一句不舒服,立刻拔高了声音盖过赵彦恒道:“你说什么浑话!你怎么和父皇说话!”
赵彦恒一袭石青色锦袍笔直的站立着,早年过分俊美而秀气的面容已经褪尽了青涩,勾画出了阳刚男子的锋利,此刻双眸泰然宁静,对于刚才他的讥讽斥责之言全无悔意。
皇上对女人也就那样了。宠是都宠过的,也是可有可无,从来没有非要谁不可,也就没有真正的爱惜。皇上连自己的女人都不怎么爱惜,自然也不会去顾惜儿子们的女人。
和皇上如出一辙的景王,当然也是一样的。
所以这里也没什么好待下去的,赵彦恒沉声说了一句‘儿臣告退’,就什么礼数也不管了,转身即去。
“老七,老七!”景王装模作样的喊了两声,就转过脸来劝慰老父亲,说笑道:“想当年,老七也是做了小十年的小儿子,是父皇宠坏了他。五哥的事,没有人比您更上心的了,您为五哥操的心,等老七做了父亲之后就有体悟了。”
怎么样才是对卫王好?这事且有得争,还争不清楚。
皇上略微回暖了脸色。景王那句话说得很对,老七做了父亲才能体会为父之心。皇上还是那样认为,至少对卫王,他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甚至都会担心他驾崩之后,这个傻傻的儿子要怎么体体面面的活下去,这绝对是位好父亲了。
似乎是为了证明这一点,其后数天,皇上都驾临卫王府。只是卫王的身子骨并不争气,高烧一直反复,令人不由想起卫王当年。
当年就是这样反反复复把人烧傻的,这一回会不会变得更傻?
药石无灵,就寄托于方术卜法。
皇上是信道的,抬上卫王亲去妙峰山的名宫观打醮。因为名宫观坐落在妙峰山南麓,原本就是个避暑的好地方,卫王在沁凉的山涧待着确实舒爽一些,就那么住下了。
早先说要赏卫王一个庄子的,也给了,就在妙峰山脚下,依山傍水,花木扶疏的一个好地方。卫王的妻妾儿子也都住了进去。
寿春公主就是操心卫王的命,